第三四一章 那群年轻的飞行员
三月初的昆明甚是可爱,午饭过后,梁思成在帆布床上睡,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嬉戏玩耍。林徽因站在院中,将刚刚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了起来,抬眼看了看蓝得过分的天空,高原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潮将会怎样的澎湃。难得孩子们玩累了,沉沉睡去,林徽因坐在窗前摊开信纸,给远在美国的好友费正清和费慰梅写信,这是她难得惬意的独处时光。一封写好后,她用纤细的指尖将米饭抹平在信封的封口处,悉心粘好。感到有些意犹未尽,林徽因从桌上拣一张写坏了的信纸,翻到背面,轻轻落笔:那上七下八临街的矮楼,半藏着,半挺着,立在街头,瓦覆着它,窗开一条缝,夕阳染红它,如写下古远的梦。矮檐上长点草,也结过瓜,破石子路在楼前,无人种花,是老坛子,瓦罐,大的相伴;尘垢列出许多风趣的零乱。就在这时,林徽因听到一阵敲门声,她快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七八个鲜活青春的面孔正笑嘻嘻地看着她,这些年轻人跟林徽因真可谓是“患难之交”,就是他们在晃县狭的旅馆楼上腾出了一间房,救了自己一命。“啊,你们可真是稀客呀!快进来快进来!”广东青年黄栋权提着琴盒走了进来,他的笑容十分腼腆,稍微带点局促:“大姐,你身体还好吗?好像比上次见时瘦了些啊!”林徽因不想提及病中事,拢了拢头发,故作轻松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栋权,你还真把提琴带来啦?”“大姐信里想听我拉琴,我便带来了。”“我就随口一,你真是有心了!”这群飞行员有少数几位来自江、浙、闽等沿海地区,其余大都来自广东,陈桂民来自广东东莞、叶鹏飞来自广东博罗,林耀来自广东鹤山,黄栋权来自广东新会,他们既是老乡,又是同学,还是战友,关系自然十分亲密。林耀从身后搂住黄栋权的脖子,调侃道:“那是自然,大姐的每一句话他可都牢牢记在心上的!”黄栋权微微红了脸,朝屋内探了探头:“大哥在休息吗?我们想看看他,跟他话。”梁思成虽然生在日本,长在北平,可他的祖籍却是广东新会,也算是这群飞行员的老乡,他们从林徽因的信中得知梁思成旧病复发,大家都很担心。梁思成听到院中的喧闹,从睡梦中苏醒,还在恍惚中,转眼间,他的这些同乡们就聚在他身边,将他团团围住了。“飞行训练时间那么紧张,你们怎么有空过来啊?”林耀看到梁思成微微凹陷的脸颊,他所受的苦楚自不待言:“我们许久不来了,实在是想你和大姐了啊,所以什么也要过来看看你们。”梁思成看到这群谦谦有礼、腼腆可爱的年轻人,一时间忘记了病痛,关切地问起他们的近况来:“看到你们安然无恙,便是我现在少有的乐事了,你们都还好吧,没有受伤吧?”林耀是这些人中最为年长的,个性也最为洒脱达观:“大哥,我们笕桥航校的校训是每个学员都会背的:‘我们的身体飞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还记得我们第七期学员毕业典礼上挂的横幅吗?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我们都是把每一次飞上蓝天驾驶战的会都当成最后一次,不过大哥大姐,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们这些人都命硬,阎王爷不收的!”林徽因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脸,眼中却多了坚毅的神情。在她的眼中,他们明明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孩子,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由得感慨:“真快啊!一转眼你们毕业已经一年了,我和思成当‘名誉家长’去巫家坝场参加你们毕业典礼的场景好像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梁思成也欣慰附和:“是啊,他们都长大了。”就在此时,梁再冰和梁从诫睡醒了,梁从诫有些怯怯地扑到母亲的怀中,黄栋权将梁再冰一把抱起来,高高地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梁再冰一脸兴奋,她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些打扮颇为神气英武的叔叔们,毫不客气地出了她的要求:“叔叔,快点讲故事吧!我要听故事!”林徽因和梁思成相视一笑,林徽因摸摸儿子的头:“对呀,你们这次有没有带什么精彩的作战故事来呀?桂民,平常就你故事多,赶紧讲一个!”陈桂民个子不高,脸堂方正,在这群人中,属他的战斗故事最多,也最“神”,而且他每次都讲得绘声绘色,梁再冰和梁从诫都非常爱听,这次他自然当仁不让,率先开了口:“到大哥大姐家来怎么能不准备几个精彩的故事呢?我先讲一个!有一次空中对战十分激烈,我一不留神就把子弹打光了,突然一梭子子弹从我耳边飞过去,我这才发现我的伊5屁股后头给一架画着血红膏药旗的96式咬住了!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一切都冇喇!这回真死定了!你们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梁从诫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桂民,梁再冰则紧紧扯住母亲的衣袖,林徽因看着两个孩子紧张的样子,催促道:“桂民,别卖关子啦,快些讲吧!”“谁能想到我陈桂民命不该绝!那架96式刚打了几梭子就停了,我一愣,立马开心得不行,好家伙,原来你也没子弹啦!那我还能放过你吗?我立马调转头,翻了一个筋斗,飞到那架96式旁边跟它并排飞,我甚至都能看见那个日本飞行员的脸。我等到距离够近了就一把掏出枪朝驾驶舱射击,吓得那人魂飞魄散,接着他也忙脚乱地拔出枪跟我对射,子弹把伊5的身打得啪啪响,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完全不知道怕了,一心就想把那架96式给打下来!可能都是天意吧,我之前枪法一直很准的,可那天我只是打中了肩膀,让那个日本飞行员受了点轻伤,他呢,枪法更臭,一枪也没射中我!后来我俩把枪的子弹也打光了,但我实在是不甘心,就一不做二不休——”陈桂民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扫视着大家,用沉默渲染紧张的氛围,梁再冰不停地咽着唾沫,梁从诫扯着妈妈的抓得更紧了。林耀在陈桂民的后脑勺上给了一下子:“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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