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播州军饷】
五月的一天,户部左侍郎陈蕖匆匆找到沈一贯,在他面前,陈蕖竟气急败坏的向他吼道:“阁老,二千四百万两啊!臣等办不到!”
沈一贯没有惊讶,也没生气,他自然明白陈蕖所谓何事——上月末,陛下谕旨令户部召商督办皇长子典礼所用钱粮,其数额是二千四百万两。
二千四百万两,是户部一年所收正税的五倍有余!可户部的太仓空的都在跑耗子了,哪还见银子?更别二千四百万两了,二十四万两都没有。
沈一贯先把陈蕖安抚下来,才:“我昨日就收到户部的揭贴,昨晚还想了一夜,准备今日再上一道奏章劝谏陛下。”
陈蕖一听,脸上的焦急才松了不少,“那就好,那就好,有阁老在,臣等就安心多了,多谢。”
“何需言谢,陈侍郎,你先回户部吧。”沈一贯道。
陈蕖再次谢过,随后就离开了内阁大院。沈一贯送走他又返回阁中,坐在太师椅上,盯着桌案愣怔了半天。那份户部的揭帖依然在桌案上放着,同时还有文书房传下来的另一道谕旨,与揭贴放在一起。
沈一贯想了想,伸将户部的揭贴拿过来,重新浏览,见上面写着——‘臣历稽祖宗朝,需索外府曾无银及二千四百万两,即往年皇上大婚,潞王册封,诸费各有经制卷案可查。皇长子、诸皇子选婚册封诸费,何得过多百千倍?今边饷匮乏,四方干旱,臣等谬司国计,心若坠渊。惟圣明裁查。’
“二千四百万两啊七年东征花去八百万两,相当于打三场朝鲜之役,而仅仅是为了一场冠婚之礼?”沈一贯不得不怀疑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令人想不通的是,陛下难道不知户部已经掏空了历年积余的所用钱粮?
其实谕旨一下,他当时就力言之:陛下虽嘉辅臣忠爱,及谅计臣繁费,然不能遽裁。第令行文各省直,严催未解积余以济急需而已。
然而,陛下不但没听,还又下了一道催办旨意,严催户部尽快办妥典礼急需此刻就摆在桌案上。
而在两天前,才批复了四川巡抚谭希思奏的乞留余积疏,及抽减民兵岁银为防播采木之费。播州战事所波及的四川、贵州两省,四川本来先年是颇有积蓄,自连年采木事起,便搜刮一空。如今只有当年额粮,但都各有用途,只可暂借,不能久假。
贵州更绝,布政司库银里,可动支的银两仅仅七千两而已。与川贵接壤的湖广,其大致也就在四川之下,贵州之上的样子。中央、地方财政两空,用以平播的军饷可谓无处筹得,这样陛下都还要厚集兵饷,谈何容易?
沈一贯摇了摇头,似乎颇为头疼。二月朝鲜之役才刚结束,气都没喘一口,播州杨应龙那里就出了事。就跟壬辰朝鲜之战那会一样,才平定宁夏,也是没歇,军队跟着就上了朝鲜。
宁夏哱拜叛乱费帑金二百余万,七年朝鲜之役再费八百万两,加之宫中兴造、皇长子冠婚,马上跟着就是筹措播州兵饷到底要多少钱来填才够啊?
()(e) 要是二月播州没有那场讨伐,没有贵州巡抚被俘身亡,没有三千兵马全军覆没,不定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措不及——至少军饷筹措上也会从容许多。
不过世上事,哪有这么多假设?沈一贯内心十分清楚。
朱翊钧收到了沈一贯题:蒙发户部本,令臣拟票,臣思财赋一事,不惟户部甚难设处,即臣亦甚难拟票。盖天下之最难得者財,非一朝一夕可得而积,祖宗以来,只积得老库二百万而已,每岁天下进京只四百万,而出亦如之本无盈余也。连年用兵及铺宫等费乃至加用六百八十余万。
则杨尚书尽力搜刮于四方所得,而本官亦因之以毙其不可复断。可知今欲一旦责成代署之人,岂能神运鬼输乎?拟旨责成亦虚文,恐有实祸。何则边军乏饷已久,而济之之术穷故也。夫典礼至大,给商诚不可缓,但以军情而论,则济边尤急。边军穷苦只靠月粮,粮久不与,变在目前!一行鼓噪,中外摇动,安得不凛凛危惧?给商一节,惟哀恳皇上回天地之仁,慨赐停止,勿以必不可能之事而责部臣以必能也。
朱翊钧一言不发,眼睛盯着题本,指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当敲击止住,朱翊钧随后拿起朱笔一挥,很快本子一合,就甩在一边。
翌日,户部上言,库藏悬罄,措办不前,请暂借内库或太仆寺马价银五十万两,凑结边饷。仍严行各边清查尺籍以杜虚冒。至于典礼上供,臣前所进约费四十余万,除退换珠宝,容刻日办进余。乞垂怜停免。
朱翊钧很不高兴,但还是允许了户部借太仆寺银两,以济边饷。仍谕典礼钱粮费不容已,中外各官咸宜仰体德意,将各处节年逋赋积余,及漕折等项,勒限征解,分别考核。边臣亦宜加意樽节,不得虚张冒破。
此外,还以买办怠慢切责了户部,并夺堂官俸禄两月,司官及顺天府官俸半年,还令严限办进。
户部尚书杨俊民拿到谕旨,当场就气过背去。众人吓得连忙把他扶到座上,连掐人中带扇扇子,好半天人才幽幽醒转过来。
清醒过来的杨俊民头一句话就喊出:“老夫不干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啊,杨老尚书完这句,很快人便驾鹤西去从此彻底不干了,陈蕖人都傻了。
但户部不能没有当家的,要不钱由谁凑?账有谁记?朱翊钧无奈只得重新任命,升户部左侍郎陈蕖为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一直空缺,也顺道将礼部左侍郎余继登拔擢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又升左庶子叶向高为南京礼部右侍郎。
户部尚书驾鹤西去,户部右侍郎张养蒙也跟着递了辞呈,不过被朱翊钧坚决的否定掉了。而后又以光禄寺卿李三才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等处地方,而礼部右侍郎朱国祚补日讲官。
杨老尚书卒在任上,陈蕖是真想哭一为杨尚书哭,二为自己哭。
不久,陈蕖即以户部左侍郎的身份,和同样为礼部左侍郎身份的余继登皆上疏辞新命,朱翊钧先俱优诏,再谕其二人俾即视事。
()(e) 沈一贯因户部无力筹措典礼钱粮之事,频繁上疏,距上次进帖的五日后,再次进帖,极言太仓匮竭。但开篇却先自认罪行——‘臣此月之内,所上奏疏揭贴,至万有余言,自知冒烦,莫此为甚,只缘心切忧惶,不觉谆复,不然岂敢妄渎至尊为哉!’
他自是希望能打消朱翊钧认为君臣之间在做对的顾虑,而且着重强调群臣乞减大典,是为军国大事考虑,并非专门针对皇长子典礼之事。
揭贴入内,虽未得陛下批复,但沈一贯猜,陛下应该能懂他的意思。
他目前独自在阁,已倍感艰难,很多时候只能静候旨意。没有旨意来,倒像是他成天无所事事。而今群臣亦是极少提及册立之事,与之多年前的光景一比,简直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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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万历二十三年,中央朝廷与播州杨氏之间的矛盾便日渐激化,二十三年邢玠总督川贵,改剿为抚,但受奏民阻挠,其子又死于重庆,杨应龙遂加恨五司七姓,进行报复。先是劫掠五司,再索戮七姓奏民,进而进犯江津、南川、合江
三月间,朝廷决意进剿,起复前都御史李化龙兼兵部侍郎,总督川、湖、贵三省兵事,监理粮饷,巡抚四川地方。二月正逢朝鲜战事结束,朝廷遂调东征诸将南征,刘綎督川兵先发,麻贵、陈璘、董一元相继率兵西向。
五月,李化龙即驰至蜀,驻成都府,统筹平播战事。同时增调浙、闽、滇、粤四省官兵,万鏊檄总兵,自松潘移至重庆,并调集镇雄、永宁各汉土兵设防。
东征军返旆,先后入关,沿途安静,惟有川中土汉兵聚集通州,日夜击斗纷扰。其实刘綎早已入关,只是沿途缓进而无严催,兵部迅速派人随营查看,原是因为朝廷发饷而营官多有克扣之故。
朱翊钧得知兵部上报,随即批复:川兵留聚纷扰,其素无纪律,可知既称欲待刘綎,便催令前来督发,中间如有克扣要挟等情,则随宜处置,大则军法从事,不许迁延容缓,罪有所归。
而后,兵部以川兵四散,屡谕未戢,恐始而误听招募,既而遂生疑畏。宜行顺天巡抚衙门严谕速归,仍令刘綎简将率领商队前进。归伍归农听其自便,如故违抗令,所在官司严行捕拿,重者军法从事。随营将领有玩愒掊克等弊据,如实参奏。
朱翊钧令通行于各抚按知之,仅过几天,又复才任四川总兵的万鏊,改添注南京都督后府佥书。以刘綎为四川总兵,率兵尽快赴川,不得延迟。
刘綎接到任命一乐,对其下道:“估计杨应龙那贼娃子这回闹凶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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