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皇上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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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知府赵乔年一进到屋内,就见魏进忠端座于主座之上。

    他连忙上前,举至眉,躬身一揖:“哎呀,魏爷您可大好了?”言语寥寥,却充满殷殷关切之情。

    魏进忠伸虚扶,笑着道:“托你的福,好多”话未完,却忽然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好一阵,才缓和下来,“对不住啊,赵知府,俺”

    “诶,魏爷可别这么,”赵乔年却是不同意这话,“您太受累了!您真得要好好保重身体。”他脸上的忧虑没有一丝隐藏,完全像真情流露。

    魏进忠在宫里默默无闻了十余载,看尽了各种嘴脸,即便见过别人的真情流露,他内心也不会有丝毫感动。只是在赵乔年身上,他感觉到了一丝尊重,不管真假,却让他十分舒服。

    “呵呵,好,俺会记下赵知府的好。”

    其实他回来这一路,脑海一直都在想年后他要如何派兵征剿,这事实际他与贾家兄弟探讨过。只是这会看到赵乔年,不知怎么又在脑子里寻思开来,既然是出兵,似乎也需要地方官府的支持,至少后勤方面。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镇子和颜神镇一北一南两地方,都有极其相似之处,金岭镇因为淄川、长山、新城、高苑、乐安、博兴六县之民错居,故犷悍难治,盗贼频发,过去有官兵防守,在镇子和西河等处还有枪巡缉,不过都在行矿税之后裁撤。

    颜神镇更不用,县治迂远,又山林丛密,有盗贼藏匿为患,只是在他看来,仅以一员府佐官来弹压治理,是远远不行。

    包括青石关和长峪道,都隐在山中,官司罕至,其民又最是顽悍,犷鸷盗贼频繁出没。最好的办法就是选练兵将,往来巡防,而且可与金岭镇和颜神镇的驻兵形成犄角策应

    魏进忠一想竟不觉入迷,一时忘了赵乔年还在座。

    而赵乔年见他久久不语,思索片刻,又道:“今天都二九了,明天正是除夕。卑职想啊,魏爷这若是来不及,不若就在益都盘桓几日,好歹把年过了,让卑职进进地主之宜。上回魏爷来益都时,好像也是这么急匆匆的,眼下您又是初愈,就权当养养身子。”

    魏进忠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到赵乔年的话,笑了笑:“你不提还真忘了这事,明儿可不就是除夕了不过,还是多谢赵知府的邀请,俺们打算先回即墨,县里修的中使行衙想来已经完工。”

    “哦,也对也对,”赵乔年一想也是,“但,从此地到即墨怎么也要一夜一天的时间,好歹您自己保重身体为先。别嫌卑职话啰嗦,您这身体,还是为安稳计”

    魏进忠打断了他的话:“多谢赵知府记挂,俺晓得轻重。”停顿片刻,又,“要不这样,赵知府,你在此耽搁许久,这就回吧。总之你的心意俺领了,往后照面的会多。明天正好是除夕,想必你家里也诸多安排,这里俺就先祝你新一年里,事事顺心吧。”

    罢,他便端起桌上茶盏,以为送客之意。

    ()(e)  赵乔年自是明白,顺口又客套了几句,遂告辞退下。魏进忠放下茶盏,目送他离开房间,又坐了一会,正想下令让休整完毕的队伍再次开拔,却见贾必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脸上似带着一丝焦急。

    魏进忠眉头微紧,没来由心中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怎么,兄弟?有何事?”

    贾必竟没顾得上行礼,急忙走到魏进忠身边,俯下身子贴住耳朵道:“魏爷,宫里传来密报,万岁爷恐不太好。”

    魏进忠瞳孔急缩,死死盯着贾必:“当真?啥时的事?”

    “才刚收到督主那边送来的消息,其实万岁爷自今年起身体一直不太爽利,到如今病情在不断加重。这眼下宫里上下正准备太子大婚之事,就不知魏爷您如何打算?”

    魏进忠两紧紧抓住椅子扶,背上泛起青筋,在心里咂摸过他的话之后,又听出话里有两层意思,这让他稍微放下一点心。看来只是病情加重而非他想的那个,太子大婚是意料之中的事,一直都在准备,既然没提有变,想是外朝尚且未知皇帝病情的严重程度。

    这就有了一丝转圜的余地,对他来。只是他内心也十分清楚,皇帝病重,前途未可预料,对他这个得宠不久的宠宦来讲,可谓一次危。这一年来,他处心积虑的布局山东,以期成为他的立足之本,怕就怕被突然中断,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将化为乌有。

    但,也可能是一次遇魏进忠只踌躇了片刻,心中就有了决定:“兄弟,这么办”他眼中忽然放出光芒,像是坚定了某种志向。

    “把眼下几个紧要事处理了,跟着就回京一趟,先回宫看看,如果以不变应万变。还有,有些事俺做不了主,还得万岁爷答应了才行。”他本也有近期回京一趟的打算,只是将这日子提前一些罢了。

    贾必点头:“明白,其他事好,就那王老爷该如何安排?”

    魏进忠睨他一眼,笑了:“老乌龟可是摇钱树、聚宝盆,自然是好吃好喝供着。哦,对了,”他又想起一事来,“即墨那行衙里牢房可是已经完工?”他一直对北镇抚司的诏狱印象深刻,甚至还专门使人从临清弄来一只异瞳的纯白临清狮子猫。

    “早完工了,完全照您的吩咐。”

    “行,那就把老乌龟请进牢房里好生供着,但要严加看管。”

    “是,这您就放心,”贾必连忙应下,“那么爷,咱多早晚出发回京?正好卑职回京后,也去京营找找人,上回您交待的事一直记得,就是没会回去,趁此次回京,也可好生打听一下。”

    魏进忠略一寻思便明白他所谓何事:“也好,但俺记得还有一事交待过你?”

    “记得,卑职已经托了可靠之人前往辽东镇,先打算找通事接触一下再,就是胡以平、于礼,这二人也是最先与关外蒙古人联络沟通的人。去了有些日子,想必回京之后,会有消息传来。”

    ()(e)  “嗯,很好。”魏进忠十分满意,又想了想,遂道:“回了即墨,这几日尽快把事安排妥当,咱们初二出发回京。”

    “是,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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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夜,皇宫里依然流光溢彩。

    身体欠佳的朱翊钧并没有让后宫里显得萧瑟冷清,只是宫里并非处处都流光溢彩,西边六宫和慈宁宫是灯火通明,太子东宫亦有张灯,唯东边六宫如冷宫一般,尤其东北角的景阳宫,清冷异常。

    是夜,家家都在辞旧岁,各宫各处亦是走动频繁,互相拜祝,大饮大嚼,鼓乐喧嚣,皆为庆贺。

    同样在这夜,朱翊钧于慈宁宫李太后处,吃了一顿家宴。宴毕,又早早回了启祥宫。

    只因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每时每刻都感困乏难耐,回到启祥宫,遂命了近侍将宫门一关,不让任何人上门叨扰。

    朱翊钧由近侍伺候着,躺上龙床,当一沾上柔软的枕头,正好瞥见床上悬挂着过年才有的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渐渐,他困意来袭,不消半盏茶时间,便已然睡去。

    人是睡去,但大脑却未曾歇下,于是又开始做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这次,他居然梦见了他的皇爷爷,嘉靖帝——只是他从来都知道,他皇爷爷并不喜欢他,以至于五岁前他都没正式的大名。后来大一些,他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皇爷爷真是认为‘孙生不如孙死’。他是希望他死,就像他前两个哥哥一样,这样就没人能威胁他的皇位。

    也难怪那时的父亲处境维艰,皇爷爷讳言储贰,有涉一字者死,父亲尚在潜邸就朝夕危惧。

    “好端端的,怎就想到了皇爷爷?”梦中的朱翊钧却站在皇极殿外的三层踏跺之上,遥望殿内那张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宝座。他惊奇的发现,这日竟是大朝,而高居那宝座之上的人竟真是他皇爷爷。

    “他不是三十年都不上朝了吗?怎么今日倒想起来要上朝?”还站在那里的朱翊钧正自奇怪。

    但很快,他又有新的发现,文楼上的定时鼓已经敲过,一众皆着朝服上朝的文武百官,正走向大殿。这其中有他曾经很熟悉的张居正、高拱等人,只是他们却好像无视于他,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朱翊钧只感到愤怒,“你们一个二个居然敢藐视朕?朕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哈哈哈”大殿之中又传来一阵狂妄的大笑,“朱翊钧,你得了吧。”

    朱翊钧猛的一回头,向殿内那张宝座望去。如此遥远的距离,原本他看不清什么,但奇怪的是,他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皇爷爷,那张让人不寒而栗的脸。

    那张脸上,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上下嘴皮一碰,竟:“你当了三十年皇帝,差不多也够了,朕已修仙归来,这里就不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