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沈一贯缴还圣旨】
沈一贯退出启祥宫之后,便径直去了朝房拟旨。
很快拟好了旨,又交与文书房的太监,随后他就回了内阁。因走得急,直到坐下来还喘个不止。
这一连串的变故,就是在坐下那一刻,还在脑海里如上演武打戏一般热闹。回想开端,似乎一切还要从册封那日开始
册封那日,他就从陈矩那里收到了口信,果然第二日,太医院的太医就被招入宫诊脉。当时他立即就上了揭贴,询问皇上近日起居。
而他那时只道是平常病痛,并未往坏处想,甚至陈矩的口信,也没怎么重视。如今回想起来,倒是陈矩的口信让他察觉出一丝不同,口信的语焉不详,似乎话犹未尽,根本不像陈矩平日里办事的风格。他甚至还再三确定那送信的宦官,确为陈司礼所言?
“哎,”沈一贯叹了一声,心中有百种千般滋味,一时竟不知如何抒发,到头来又化成了一声叹息
只是平静下来之后,沈一贯担心又起。实话,他‘伴驾’多年,对皇帝的脾气、秉性之了解,早超过了其他朝中大臣,甚至比他的大儿子都远远超过。
别的不,就那份拖沓,应该是前无古人了。本应该发的谕旨,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发误发。
沈一贯思前想后,圣旨是递进去了,至于多久下发,他还真担心这个,生怕拖久了又生变故。
“不行不行,还得进贴,催发。”于是他重新整理了思路,又写下一揭帖递进了仁德门。
十七日凌晨,二更时分,
内侍前来传圣谕,内容一如前言。
沈一贯听旨后,竟长长倏了一口气出来,仿佛七八个时辰未休息的他,忽然又变得精力充沛。
但他自知事情要办圆满,于是很快,他又一次提笔写揭帖进上。先言其不胜喜悦,再表明‘忠心’,他依然担心皇上病体,还翻检了许多医书查对症状,并奏明皇上安心静养。
圣旨已下,其他朝中大臣亦很快得知。
他们与沈一贯一样,都守在朝房值宿。随后礼部等衙门,礼科等科道,也同时会奏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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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忠回京城好几天了,
只是他回来之后,并未急着进宫,而是先找到了他师傅,陈矩。
关键时刻,陈矩并不在家里,亦很少回来。于是他索性就住在了陈矩家中,与掌家常云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魏进忠像拉家常一样,同常云了这一年他在山东的所作所为。虽然刘时敏时常写密报上奏,这他都知道,更不用陈矩还是东厂督主,他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住。
但也并不妨碍魏进忠大胆的讲出自己的野心,显得胆大妄为,常云居然还听得兴致盎然。
什么话,怎么表达,其实他拿捏的很好。完自己,又顺便提了一嘴刘时敏:“对了,师兄这几日怎么老不见?”
常云闻言:“主家这几日都在宫里,他担心他师傅身体吃不消,一回来就念叨要进宫去伺候他老人家。咱家一想,也对,主家身边确实多一人照顾,总比临时找不到人的好,谁晓得索性就让他进宫去了。”
()(e) “哦,”魏进忠做出一副了然之相,想了想,又心翼翼的问常云,“常爷爷,这皇上到底”
魏进忠的意思常云岂有不知,良久,他方叹了一声,才继续,“反正你也不是外人,咱家告诉你无妨。皇上经年累月一直病痛缠身,俺们这些做奴仆的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外臣知道啥呀,他们只道是皇上在装,就是不想御朝听政,不想批览奏疏。”
只了几句,他脸上已然冷了三分下来,声音也变得愈发尖利:“那些个不中用的狗东西!成天有事没事就上疏进帖,就算皇上是真龙天子,也架不住这般无日无夜的揽奏批答。咱家是看在眼里,就恨自己怎么没生三头六臂出来,也好替皇上多分担一些”
实话,魏进忠并没仔细听他,只在心里不停的盘算。当常云出病痛二字时,他脑海里竟诡异的想起了张打鹤,这是第二次想起他,以及他死前送他的那方盒子。
“那老鬼,难不成真成仙了?”魏进忠暗自琢磨,只觉得后背突然有些发凉。
他一哆嗦,打了一个尿颤,然后就定定的看着常云:“爷,的倒是突然想起一人”
常云奇怪,问道:“咋的了?想起谁了?”
魏进忠似鼓足了好大勇气才出:“张打鹤。”
常云皱皱眉:“你,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想起他?”
“他也算是的师傅,虽然只当了一天。他死前那一天,的正好跟别人一道,都在他家中。也不知怎么他就看上的了,非要的拜他为师,然后又赏了的一个精致的木盒,是见面礼。后来的打开木盒一瞧,哎妈呀,可了不得!居然是一块品相极佳的乌香,的认得这东西啊,如此品相的少也值千两黄金”
常云一听,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原来张打鹤那宝贝居然在你里?”
魏进忠一听他这口气,竟吓了一跳:“咋啦?别吓的,这怎么一个法啊,爷爷?”声音中,都不经意带出一丝颤抖。
常云紧紧盯着魏进忠看,仔仔细细,仿佛里里外外都要看透他似的。看得魏进忠也是心里发毛,不知这盒子对他来,是祸还是福?
良久,常云才又开口,只那声音轻飘飘的如鸿毛,飘进魏进忠的耳朵:“进忠啊,你可知张打鹤,为何最蒙宠?”
魏进忠觉得耳朵痒,掏了两下:“先师傅不是提督御药房吗?”
“对啊,正是因为张打鹤最善制这乌香丸,后来也因此又升了秉笔执掌内官监和内府。明素不识字,只是不该正,不批文书,但也是为数不多的,不识字而升秉笔者。先帝时有个孟冲,本朝就只有这张打鹤,止此二人。”
罢,常云的眼神竟变得复杂起来:“既然你得了他的宝贝,那咱家就给你指条路,将这乌香丸进献,想必你往后”
嘶魏进忠脑海里又翻过无数个疑问,连常云的最后几个字都没听见:“爷爷,难道万岁爷平日里都要用这乌香丸?”
“张打鹤精于医药,皇上一直在服用他制的药丸以镇痛。”
()(e) “哦”魏进忠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有一点,他还想不明白,为何张打鹤会选定他,而不是他自己的徒弟?
“那,爷爷,要是的这会子进宫去将药丸献上,不知能否见到皇上?”他知道进宫肯定问题不大,只是能不能见到皇上,这就不好了。而且就算见到,要是皇上已经病入膏肓,见到了也没用,那个时候他近身想单独两句话,都是不可能。
所以他回京之后,才不急于进宫面圣,就是想先把情况摸清,而常云这里,是最方便打听宫里消息的地方。
常云听了他的话,沉吟了片刻:“进宫自然能进宫,只是这会见皇上,未必就能。不过,咱家可以给主家带个信。不定,你上这乌香丸,还能救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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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凌晨,
朱翊钧从浅睡中醒来。
醒来那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于是乎长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叹了一声。
身体虚弱的他,想翻个身坐起,只轻轻动了几下,很快,暖阁之外就已有人挑帘进来。
“爷,爷,”这人轻唤了两声,然后脚步极轻,却十分快速的靠近龙床。
朱翊钧听出了声音:“卢全呐,扶朕起来。”
“哎哟喂,爷勒,”卢全赶忙来到床边,心翼翼的扶他起来,又顺拿起一件氅衣披在他肩上。
朱翊钧坐在床边,光着脚踩在明黄缂丝的靸鞋上,卢全见之,又急忙找来袜子替他套上。“爷,你才歇下没多久,怎的就不多睡会儿?您身子骨弱,太医也了”
“卢全啊,”朱翊钧并没听他絮叨,“外面如何了?”
卢全替他整理好袜子,又顺势跪在床边御脚踏旁。听他一问,便回道:“圣母老娘娘本还想在阁外守着,但这天寒地冻的天,老娘娘哪里招得住?还是皇后娘娘好歹,这才勉强在西边暖阁里歇下。太子依然守在外边,太子妃也跟着一起,几位王就安排在了前边配殿里暂歇,其余的皇室宗亲都就近安排在了值房里歇。至于外朝那些个大臣,也都还在值房里等着。沈先生嘛对了,奴婢想起,沈阁老又进了一红壳面揭贴。”
“哎,”朱翊钧不禁叹气,他岂有不懂沈一贯的心思,“拿来,朕看看。”
很快,卢全将揭帖进上,朱翊钧接过,只随意翻了翻就合上,递给卢全,“你就照先生的意思批吧。”
卢全双接过揭帖:“遵旨,奴婢这就去办。”完,又想起一事,“哦,爷,魏进忠在阁外候着呢”
朱翊钧闻言,看着他,眼里透出一丝惊讶:“进忠?他怎么来了?”
“他早就进宫来了,只是一直不敢求见爷,他生怕扰了您休息。他呢”到此,卢全的眼中,不禁露出些许复杂情绪。
朱翊钧看在眼里,倒有些好奇:“他怎么?”
“进忠他,一直跪在阁外,已经哭了很久,谁劝都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