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初到苏州】
“东坡曾有诗云,‘灵隐前,天竺后,两涧春淙一灵鹫。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无情有意两莫测,肯向冷泉亭下相萦回’”
孙隆对魏进忠念出这首诗,似乎忘了他不识字,更不懂诗词。想起当年,他选入宫不久,旋入内书堂读书。万历初年,天子方在冲年,国疑主少,他便以身周旋主上之侧,非法言不敢道
至今他还记得,有大臣曾——‘今上自离襁褓,正位青宫,先帝念其冲年,宜得重臣以保护之。谓内僚忠谨无逾他东瀛者,谆谆面命。东瀛既博闻玄览,尤精于诗,每念付托,誓竭力诚,一举一动,一语一默,无不以礼言者’
魏进忠听他念诗,却愣了几息,然后咧嘴笑道:“孙爷爷是读书人,像俺师傅。这话俺是听不懂,但觉得孙爷爷怕不是着相了吧?管他是无情有意,人一辈子啊,能真情对你,或你真情对他,一两人而已。也不用求一辈子,世事无常才是恒常。”
“呵呵,魏友的不错。”孙隆闻言,不胜唏嘘,“咱家活到七十多,还不如友你看的明白”话虽如此,但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悲伤。
魏进忠转了个话题:“孙爷爷,这次来杭州匆忙,俺只带了些宫里的酒来送您,也不知您喜欢不?”
孙隆笑了:“很久没尝这寒潭春了,咱家猜,是御酒房老贾的艺吧?”
“呀?”魏进忠惊讶道,“原来孙爷爷也认识老贾啊?他如今只偶尔去去御酒房,不当值了。”
“咱家记得,主子那会年幼,也十分喜爱他酿的寒潭春。”
“这酒虽柔,但喝了才知厉害。”
“呵呵,咱家老啦,再好的酒也只浅酌。魏友你倒是可以把酒放歌,醉了就枕石而眠,不知人世今为何月,也是快活啊,咱家甚是羡慕。”
“你还别,这主意挺好。”魏进忠笑道,“而且这飞来洞真是好地方,初入时体凉,再入心凉,深入就是毛骨悚然的凉!俺在这洞中,还以为人世早已秋天,哈哈”
~2~
魏进忠自离开灵隐寺,孙隆一直立于合涧桥上,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他的干儿子不无担忧道:“爷爷,山中太凉,您只着了单衣葛服,当心凉着身体。”
孙隆没有回他,只口中喃喃着:“无情有意两莫测无情?有意?他咱家着相了呵呵,咱家心里明白,主子到底是嫌孙东瀛老了”
干儿子看着他眼里的悲伤,竟有些难过。
“爷爷,你这个魏进忠,能比刘成更好?”
“也许吧”
~3~
“知道孙隆的问题出在哪吗?”离开了灵隐寺的魏进忠问一道来的刘时敏。
刘时敏想了想,还是摇头:“孙司礼能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于杭州可谓有再造之功。”
“实话,孙东瀛跟师傅一样,都是文人秉性。他自以为无愧于天地君,可老百姓的心里,是不会念他的。”
“那你,老百姓心里会念谁?”
()(e) “自然是海钢峰那样的官。”
“呵,”刘时敏一下笑了,“难道师弟此次,是想当海瑞海钢峰?”
魏进忠摇头:“俺当不了海瑞,也不想当。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又笑着,“不过,俺知道该怎么做了。”
“怎么做?”刘时敏连忙问道。
魏进忠完那话,却不答了。
两日后,
魏进忠乘船到了姑苏城外。
可他并没急着进城,而是坐着船,顺着漕河绕到了阊门外。阊门于苏州城之西,是苏州的正门。阊门外的要冲莫若浒墅,商贾骈集,是入苏州之正道。这里漕河西去又分两支,一支去山塘虎丘,另一支经渡僧桥至枫桥,乃入苏州之间道。
魏进忠没有下船,站在船上望阊门一带,眼前繁忙一片,他随口又问船上的船夫:“这里的牙行会馆都集中在哪条街上?”
船夫回道:“回爷的话,都在上塘街上,可多了。”
“哦,”魏进忠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了。
船最终还是在阊门码头停靠,魏进忠下了船,换乘了一顶官轿,随行人员有十几个,就这样一路浩荡地进了姑苏城。
魏进忠并没有刻意张扬,但也没有低调,大剌剌的一路行来,其队伍后面,早就跟了一群‘看热闹’的苏州士人和百姓。
一路护卫的贾艾颇有些紧张,生怕有什么变故,而魏进忠只是呵呵一笑,不以为然,“贾兄弟,不必担心,你只管前面走着。”
“是,标下明白,”贾艾虽是答应,但并未放松丝毫警惕。骑在马上的他,又向另外几个校尉打势,提醒他们注意四周。
官轿缓缓向城中移动,后面还跟着一长串‘尾巴’,此场景蔚为壮观。待走到玄妙观附近,队伍又折向了天心桥,苏州织染局就在天心桥东,宫巷西侧。当这十几人的队伍,全部进了织染局,至此,那一群看热闹的尾巴,才停了下来。就仿佛一个谜题,最终被解开。
谜题虽然被解开,但这群人似乎还不愿散去,又在织染局外聚集起来,久久不愿离开。
织染局中,魏进忠下了轿,先往四周瞧了一圈,“呵!”他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这织染局看着不,还处处雕栏画栋,不过也有很多楼阁房屋尚未完工。
织染局的委官和吏员,早等候多时,此时皆跪于路旁:“的参见魏督织。”
魏进忠瞥了他们一眼,笑眯眯道:“呵呵,都起来吧。”待他们起身,又,“俺只是奉万岁爷之命来苏州督税,并非督织。你们孙爷爷才是提督苏州织造。”语声停顿片刻,他又指着一片尚未完工的房屋,“对了,这里又是怎么回事,有人给吗?”
其中有一人上前,恭敬回道:“魏爷,的高四,是苏州织局的大使。”
“高大使,”魏进忠瞧着这人,“俺初到苏州,不太了解,你给这是什么情况?”
“是,”高四回道,“这一片本是孙提督出资重修,奈何去年那事之后,就停了工,直到今年。”
()(e) “哦,那这织局内,有多少间房,都是做啥的?”
“回爷的话,苏州织局内,作房及库厨厅屋共计246间,其中织作有间,分为6个堂,额设张3,各色人匠66名,岁造纻丝534匹,每年价银是50两,闰年加织39匹,每匹用银3两3钱分。”
魏进忠点点头,又问:“那加征的税,又是怎么回事?”
高四迟疑了一下,回道:“当初定的是每张税银3钱,每匹缎税银5分,纱一匹税2分,所织纱缎,悉赴玄妙观用印之后,方准发卖。”
“哦,”其实高四并未提五关之税,而魏进忠似乎也不在意。
在大体知道些情况后,魏进忠便不再继续下去,随后遣散了他们。他也到了织局内为他安排的住所,也是孙隆每次来苏州督织时,在织局内的住所。
住所在织局内的西南隅,一片清幽之地。魏进忠午休之后,让下人在院中设了一桌酒菜,他便独自一人喝酒,直到傍晚。
酉时末,太阳依然挂在天边,只是有些许微风吹来,热度却比中午减了不少。但魏进忠还是让人不停更换冰鉴,以保持凉意。他想起在灵隐寺的那些洞穴,又羡慕起孙隆来。“也不知苏州可有这等凉快的地方”
贾艾正从外面进来,魏进忠瞧见,立马招呼:“贾兄弟,来陪俺喝两杯。”
“好啊,”贾艾自是乐意,答应一声便走过来坐下。下人很快换上新碗筷,又添了新菜,他也没客气,自己斟了酒,举杯敬道:“敬您。”
“你随意吧,俺就不干了,”魏进忠随口应道。
贾艾已干了一杯,干了酒才开吃,似乎是真饿了,他猛吃了一阵,如风卷残云,然后才停筷,抹抹嘴,这才准备正事。
魏进忠则边晕着酒,边听他,当到今日入城时,他问道:“对了,织局外那群人散了吗?”
贾艾回道:“散了。不过来之前,标下专门往玄妙观去了一趟,都这个时辰,按理早该没人,可人依然很多。我估计是这里散了之后,又聚在了玄妙观。”
“你看都是些什么人?”
“织工、户、牙侩、生员,都有吧。看打扮,还是织工居多。”
魏进忠微微皱起了眉:“衙门那边有啥反应?”
“标下就是奇怪这点,听校尉来报,两府的衙门暂时都没见有啥动静。”
“没动静”魏进忠皱着眉头思索一阵,突然笑了,“看来这曹巡抚和周太守不太欢迎俺们呐。”
“怎么?”
“他们显然是等着看好戏呗。”
“那”贾艾不禁有些担忧。
魏进忠却笑着道:“既然都这么喜欢看戏,那俺就给他们备一出好戏”
“魏爷是哪出戏?”
魏进忠将杯中剩酒一饮而尽,又问道:“那个葛成,你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到了,”贾艾回道,“就关在府衙的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