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冢中枯骨
“去把我的针拿来。”
接下来,咋布老人在卓玛的帮助下开始对周子衿进行治疗。
足足两个时之后,周子衿身上已经插满了银针。其左中指被卓玛用刀开了个口子,一滴滴滚烫的鲜血自中指指端流出。
啪嗒——!啪嗒——!
鲜血滴落在水盆之中发出滋滋地响声,仿佛滚油入锅。
“好了,这两副药,央拉你拿去煎上,一副是这伙子,另一副给卓玛。”
“那我呢?还是我去煎吧。”
砰!
咋布的身体依旧盘坐在床榻之上,一支枯瘦的却以极快的速度在卓玛的后脖颈处拍了一下,卓玛便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咋布叔,你这是?”
“她该好好睡一觉了,等她醒了再给她吃药。”
央拉看了看卓玛,又看了看床上的周子衿,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待到收了针,央拉将药给周子衿服下,便回去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一时间,房间里只留下陌生的周子衿与咋布两人,还有一直趴在床角的黑猫烛照——像是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不错的身体,若是当年我有这底子,也许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
沸血被放出之后,周子衿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颜色。这之后,咋布只是用寻常药物帮助激发了他体内强大的自愈能力。
“也不见得。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没这样的身体也不敢这么乱来,早晚有一天会玩死自己。”
“算了,关我屁事。”
咋布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闲心有些多了。
房间之中恢复了死寂,咋布盯着床边一块梭形的军牌怔怔出神。那是卓玛扒衣服的时候从周子衿的身上取下来的。
梭形军牌上什么名字都没有,只有一只散发金芒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外人为今日的死里逃生忙忙碌碌,只为抓住明日的希望。
清扫屋内的积水,晒干湿透的棉被与衣服,生一堆足以温暖冬日夜晚的篝火
寻找失散的亲人,收捡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搀扶同行的战友,拥抱炙热的生命
毁灭之时,生的热烈也散发到极致。
这一切都与咋布无关,他只是个大半身体都埋入土中的老不死,他的毁灭在过去,生也在过去,剩下的只有虚无了。
“好了,别装睡了。”
没有人动,周子衿的呼吸均匀且悠长。
“你的猫狗都很不错。我救了你一命,不想和我聊聊吗?”
沉默。
“老人家你想聊什么?”
周子衿终于睁开了眼睛,用撑着半躺在床头,身体看着已经没有那么虚弱。
烛照轻盈地跳到他的肩头,像一只真正的猫。
他将仍然昏迷不醒的焰收回灵穴,认真地盯着床榻另一侧盘坐的老人。
()(e) 周子衿确实早就醒了。
烛照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的,便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卓玛不在,他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医术惊人的老人,所以决定还是继续装睡的好。
没想到还是被老人发现了,那句“猫狗”是故意给他听的。他骗不过有这样眼力的老前辈。
“怎么?现在救命之恩都不需要一句谢谢了吗?”
“老人家笑了,我只是在想这样的大恩该怎么感谢才好。”
咋布老人拔得头筹,占据了主动。
周子衿巧施妙计,不落下风。
“还真是个滑头。你的身体很好,不用我出过些天自己也能痊愈。大恩谈不上,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一招以退为进,杀得周子衿丢盔弃甲。
“老人家笑了,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就是了。”
“燃血秘法,你是怎么得来的?”
周子衿一怔,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烛照已经告诉他,这个叫做咋布的老人刚才一直盯着九死军牌出神。
看来也是认识刘家兄弟,或者本身就是九死军的一员。
“我在蓉北草原遇到了刘家兄弟”
这些事算不上什么隐秘,周子衿便把自己与刘强刘汉两兄弟的交集简要了,不过略去了后面屠老六和蛇姥姥的事情。
他与老人不熟,没必要主动抖落更多的事情,任何时候都要学会保护自己。
“刘汉大哥死后我与同伴好不容易守住哨站,在遗物之中发现了燃血秘法。”
咋布一言不发地听着,在周子衿完之后又沉默了许久。
“又死了两个?为什么这两屁孩都死了我还活着?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枯柴一般地声音在这黑夜里听着格外恐怖。
“既然如此,第二个问题也就不用问了。屠老六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叫他六哥。”周子衿给了个很模糊的答案,没有骗人但令人浮想联翩。尤其是——聪明人。
“六哥?他是你师父吧?你狗身上的那股金色火焰和屠老六那只臭猴子的简直一摸一样。还有蛇老婆子你肯定也认识对吧?这种没有名字的九死军牌现在有的人可不多。”
咋布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
那一日,蛇姥姥将刘家兄弟的两块九死军牌收走之后又给了周子衿一块没有名字的空牌子,是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他当然猜得出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这不,现在就和大佬对上号了。
咋布现在心中疑虑尽除,但周子衿的脑海中却满是问号。
焰的金色火焰和六哥阳猿的火焰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这明明是老爹给焰进化加的佐料。
这细思恐极啊。
难道老爹?
他很想问下去,但还是忍住了。
如果问了,不仅会让老人不再误会他与屠老六的关系,而且还会牵扯出自己的许多事情了。
()(e) 周子衿的沉默却让咋布更加笃定了。
从目前的情形看,越是让老人以为他和九死军屠老六关系匪浅,对他就越是有利。
“老人家认识六哥和蛇姥姥?”
“当然认识!不过你就别瞎打听了。”
得——曲线问法也被堵死了。
“前辈的事情我一个晚辈自然不会多打听。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想问一下前辈。”
“你吧。”
“前辈的实力必然很强,潮灾之时为何不出呢?若是您出,雨城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局面。”
“你是在质问我?”
“不敢。”周子衿话虽如此,但一双眼睛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人不放,有外露的不解,有隐藏至深的愤怒。
老人,都感觉到了。
以他的脾气,这样的事情原本无需理会。
连魏严和段离都不够资格问上这么一句,周子衿又凭什么?就凭他救了雨城十数万人?
笑话!
那他岂不是
然而不知为何,从周子衿双眼中透露出来的那股最简单的不甘让他有些心软了,枯柴一样的声音里多了料峭春风。
“我啊”
到底该让孩子们对他们这些老家伙保留一些信任和希望。
“早就是一个废人了。他们,都死了。”
到底该让孩子们早些知道世事的残酷。
咋布老人单解开胸前的衣襟,在微弱的烛光之下,周子衿分明看见,老人自胸部以下,连着半边身子,竟全是由一根根枯枝构成,如老树盘根。
或粗或细的枝条,或如骨骼,或如肌肉,或如脉络,由下向上汇聚到老人的胸口。
怪不得老人从始至终都披着袍子,一直盘坐着从不起来。
“是子孟浪了。”
周子衿躬身,诚恳道歉。
他自忖已经猜中了八分,但这剩下两分又何必再问。
老人必是强者无疑,或者是自身身受重伤以秘法续命,或者他的所有灵兽都已形神俱灭,半身灵穴尽皆粉碎,沦为废人。或者不论是何种原因,不问,都是对老人最大的尊重。
他并不知道,老人是想死而未死,想死又无法自行了断,这一株枯树已与他融为一体。
“你既是屠老六的弟子,又和蛇老婆子有关,也算是自己人了。有会的话,替我带句话。”
“还未请教老人家的名讳。”
老人将衣襟合上,惨然一笑。
“文绉绉的,娃娃向谁学的?见了蛇老婆子你就,有个冢中枯骨在等着她呢,等着她来杀我。她欠我一条命!”
老人几乎是吼了出来,嘶哑的声音划破夜空。
这一夜雨城上空尽是哀嚎,无人在意。
周子衿低头,不敢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