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赳赳老秦
“囡囡囡囡”
“大伯,是我,我是玉。”以罗刹为榜样,在军中以铁血果决著称的幽燕统帅赢玉此时就像是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正在哄另外一个老孩。
“大伯,是我啊,玉,玉回来了。”
“玉?赢玉?你回来了,快让我看看。”赢玉离开的时候才不过三四岁,如今模样已经大变,哪里还有梳着冲天辫的丫头模样。
“像,太像了。你长得和你娘一个样,但是你的眼睛眼睛像阿陶。阿陶呢?他和你一起回来了吗?“老人的气色越来越好,声音也越来越大,这声音渐渐传到了外层人群之中,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也消散了许多。
”父亲我们到蓉都城不久,父亲就病重去世了。“赢皋陶,老人一母同胞的弟弟,赢玉的父亲。
“走了?走了好啊走了好啊”
“爷爷——!”赢姬终于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她就知道爷爷不会死的。
“囡囡,是囡囡,让囡囡进来。”
周子衿自然是听到了老人的话,不再阻拦,侧身让少女来到老人身边,把其他人挡在了外面。
“囡囡,这是你大姑姑,我和你过的。”老人拉着少女的搭在赢玉的腕上。赢姬只是嗯了一声,别过脸去,“爷爷,你少点话,你还没好呢。”
“玉,这次来,还走吗?”
见赢玉不答,老人便明白了,“我还有多长时间?”
“两分钟。”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胸前的那朵杜鹃已经有几片花瓣完全枯萎了。
“爷爷——!你别听她胡!”赢姬恶狠狠地瞪了赢玉一眼,显然没把这个刚刚出现的大姑当一回事。
“老人家,我叫周子衿,来自蓉都城。这次来是要代表西南给老秦人一个承诺,给镐京一个承诺,一个交代。”周子衿见时已经成熟,不能再等,便插话道。从周围人的表情中他已经感受到了老人的分量。
“什么承诺?”
周子衿盯着老人浑浊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东边那群人做不到的,西南来做。镐京人盼了三十年的事情西南帮你们,镐京永远是镐京。”
“当真?”
“一诺千金。”
“什么时间?”
“最迟明年。”
“明年?那我肯定是看不到了。”老人没有再别的,周子衿相信西南的心意已经传到了。
“大伯——!”
“我明白,扶我起来。”赢玉与赢姬两人将老人架了起来,赢伯翳在两人的帮助下勉强直起身。
“族长——!”
“大哥——!”
“族长爷爷——!”
赢伯翳环顾四周,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与浓烟,东边第一缕晨光已经越过关隘洒在渭河河谷之上。
“这是玉,皋陶的女儿,你们有些人还抱过她。”赢伯翳先是看向了左边的赢玉,“皋陶当年离开了,他是去给我们老秦人找一线希望的。”
()(e) “现在咱们老秦人的姑娘带着希望回来了,你们要相信她。”
“要回去很难,但老秦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赢伯翳伸指向东边,然后拉过赢姬。
“这是咱们的孙女,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我本来是已经死了的,是西南的朋友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和大家几句话。”
人群默不作声,眼里全是热切。
“从今天起,赢姬将成为老秦人的族长,由赢玉负责教导她,你们也要多帮住赢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赢伯翳为什么会任命一个姑娘成为族长继承人。她们大都是妇女,平时也并不参与到这些族中事物中去。
“见过新族长!”独独脚的黑叔第一个跪了下来,低头行礼,接着是其他男人的声音。
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坚定有力。他们全部都是残疾,比女人们更明白仅仅依靠自己想要继续生存下去有多么困难。
事实上,今天如果不是被赢玉带着西南的强者救了,老秦人基本上就算断绝了。
但为什么不是赢玉?
想要生存下去,想要重回镐京城,必须借助外部的力量。
赢姬脑子一片空白地看着叔叔伯伯以及姨娘们向她行礼,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什么族长,她只想要离开这里,去那个族人们口中的中都城或者蓉都城去生活,那里什么都有。
就在她准备像往常一样向爷爷撒娇的时候,赢伯翳那双浑浊的双眼堵住了她的嘴,她第一次发现爷爷已经老了,老到眼睛都看不清了——那双眼睛里装了无数她看不明白的东西:祈求、信任、坚定、决绝、慈爱、不忍
赢伯翳将赢玉与赢姬的拉在一起,在赢姬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看向了赢玉。赢伯翳什么都没有,但赢玉什么都明白。
她抓过老人渐渐失去温度的,将少女和老人的同时举过头顶。在赢姬的感觉中,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姑的有些粗糙,但很有力量,这种坚定也同样传递给了老人。
高大的老人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他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透亮,他看向东方,视线逐渐向上,天空在极远处露出红里透白的云霞,滔滔的渭河水泛起金光。
“大哥,我要去西南。”
“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只有靠自己,你还不明白吗?”
“也许那里不一样。”
“如果一样呢?!”
赢皋陶牵着女儿的握得愈发紧了,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大哥:“我们就像渭河水里的落叶一样,只能靠自己,挣扎永远徒劳无功。如果能漂着找到一节树干,哪怕只是浮木,结果也许就会不一样。”
哪怕只是一节树枝
“那你让族人怎么办?难道跟你一起去送死?!我不是没想过往南走,可是那是秦岭啊!你知道里面有多少凶兽吗?你还没走出去就死在半路上了!”
“把玉留下,你自己去,我懒得管你!我不能让玉跟着你去送死。”
()(e) “玉要跟我一起走,她不能在这里长大,他们才是希望。”赢皋陶把自己剩下的唯一的女儿紧紧揽在身后。
“你——!”
“我不是一个人。”
“站住!”滔滔的渭河水在兄弟二人身后响彻不绝,赢皋陶把一步三回头的女儿抱在怀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不是一个人?就凭那些乌合之众?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
“赳赳老秦!”
“共赴国难!”
“爹爹不哭爹爹不哭,玉儿最乖了。”三四岁大的姑娘还不能明白父亲和大伯在些什么,她只是不停地用脏兮兮的擦父亲眼角的泪珠,自己也急得语无伦次。
赢伯翳打起马哨,声音急促且高昂,这是族中最高等级的聚集号令。不一会儿,族中青壮全部聚集在河滩上,还有许多妇女已经收拾好行李跟在后面。
这就是渭河河谷的生存之道。
“族长!”
“族长!出什么事了?”
“无儿无女,父母已亡者,上前一步!”
砰砰!数名青壮毫不犹豫跨前一步,与赢伯翳并列。
“家中两男,次子已满十二者上前一步!”
砰砰砰!又有几人从队伍中快速跑出,年龄最的看着完全还是个孩子,但也已经背弓挎刀隐隐有杀气。
“你们从今天开始跟着阿陶南下。”
“南下?”
“去哪里?”
“去寻找希望。”
“赢皋陶!我把他们交给你,一个也别落下!听清楚没有!”
“赳赳老秦!”
“共赴国难!”
老人赢伯翳感觉有一股新的力量从双传递到他的身体里,他借者这股力量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他把赢玉和赢姬的高高举起,将两只合在一起。
赢玉感觉耳边模模糊糊响起了父亲的声音,那是他临终前的声音,那么的勇敢,那样的无畏。眼泪模糊了少女赢姬的双眼,她似乎在摇头,她在害怕什么?害怕担不起这份责任?害怕失去这个陪他长大的唯一的亲人?害怕自己再也不能任性不能自由?害怕她将永远永远都背着一副枷锁?
她想跳舞啊,她想骑着白姬在草原上漫无目的的跑啊跑啊
“爷爷——不——!”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赳赳老秦!”老人的声音随着朝阳一同升起,苍茫嘹亮,像是骏马嘶鸣,像是雄鹰展翅,大地回以叹息,天空张开怀抱。
“共赴国难!”
“共赴国难!”
而人们,抱之以惊雷。
“共赴国难。”是的,泪流满面的少女赢姬也颤颤巍巍地喊出了那个她听过无数次的声音,这是她的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