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92年,K7667次列车。
这是一辆开往祖国边陲的列车,终点站在中国的最北端。
火车沿着轨道在雪原上驰骋,车轮和铁轨间发出匀称的声响。
在行进过程中,车身幅的摆动着。
所以张成从厕所出来,一不心踉跄了下,险些跌倒。
他赶紧扶住车壁,透过车门的玻璃看向车厢内,父亲和他的卧铺在车厢的中段。
他今年十二岁,明年就要初中了,一个人上厕所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父亲带领,所以他没和父亲招呼,有个尿意,就悄悄起身,到车厢衔接处的厕所内解决。
这真是一件的不能再的事情,况且天已经擦亮,看得很清楚。
车厢衔接处,凉意逼人,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秋衣,抱了抱肩膀,赶紧开车门,走回了温暖的车厢内。
突然,周围黑了下来,似乎进入了一个隧道。
黑漆漆的一片,车厢内,呼噜声此起彼伏,每一个卧铺隔间,在他的角度看,都是一样的。
为了回来的时候,方便找到自己的卧铺的位置,他临行前,特意瞅了眼自己床铺旁边,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那里面装着半只吃剩的烤鹅和两个面包,是上车之前,特意在站台上买的。
塑料袋十分醒目,他只要向着它走,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不是一个个卧铺检查摸索。
可是,当他开车门,整个人跨进车厢之后,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视线之内,像鱼塘的浮漂一样,依次排开了个五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塑料袋。
瞬间,他有点混乱。
他走向第一个塑料袋,发现它旁边的床铺空着,而对面睡着他的父亲,灯光微弱,但能看得出来他睡得很甜。
就在他要躺下的时候,他好奇的想,那么另外四个塑料袋旁边是什么呢?
他便没有躺下,而是朝下一个目标走去,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他几步就走了过去。
一模一样的塑料袋,旁边的床铺空着,对面睡着父亲。
只是姿势不一样,刚才的父亲仰着头,而这个父亲,是侧卧着的。
张成错愕的张大了嘴巴,怎么又有一个爸爸?
他便向第三个红塑料走去,同样他的床铺空着,对面的父亲睡得死沉,对一切毫不知情。
第四个、第五个……都是一样的景象,他的床铺空着,父亲在熟睡,其他的乘客,也全都是安然酣睡。
长长的过道,只有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为什么有五个爸爸?他害怕了,不禁想上一次厕所,可是他不敢。
他往回跑,想回到第一个爸爸那里,却在中途,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又怕又疼,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成,你干什么?吵什么吵,赶紧睡觉!”他旁边恰好有一个父亲醒来,趴在床铺上,长臂一伸,揪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了隔间内。
张成害怕极了,憋住了哭泣声,在父亲的呵斥内,躺回了自己床铺,用被子盖住了脸。
无声的流着眼泪,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父亲喊他,“马上到站了,不要睡了。”
张成坐起来,忐忑的将脑袋探到过道内,发现过道的折叠椅上已经坐满了聊天的人,车厢内的人热火朝天的聊着天,吃着早餐,一切如常。
“你快把外套穿好,一会记得要戴好帽子,围脖也系上,否则你妈接站看到了,又要唠叨了。”他的父亲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叮嘱。
难道昨晚上是做梦吗?张成看着窗外移动的景物,仰头看向父亲,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眼前这个爸爸,是哪一个呢?
——
现在。
薛斐有飞行恐惧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选择搭乘飞机。
而往祖国北方边陲,又没通高铁,只好搭乘普通火车。
不过,这样的绿皮卧铺车,除了某些特殊线路,在出行选择多样化的今天,想找也困难了。
他买的是上铺,翻个身都怕掉下来,所以天刚刚擦亮,他就下到地面,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三天前,一个姓王的人,自称他父亲高中好友的人,联系到薛斐,他爸有一个匣子寄存在他的保险柜里。
而这个人最近要出国,清空国内资产,希望薛斐过来一趟,将他父亲的东西取走。
薛斐问能不能用快递发过来,对方他爸存匣子的时候,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因此希望薛斐亲自过来一趟,避免邮寄丢失的风险。
所以薛斐踏上了这趟火车。
聊天记录里有那匣子的照片,巴掌大,上面贴着封条,上书禁止开。
是薛斐他爸的字迹。
薛斐将手机收好,看向窗外,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的雪原,伴随着列车有节奏的颠簸,叫人思绪万千。
而这时,有一个人经过他身边,因为过道狭窄,对方低声了声:“抱歉。”
薛斐不由得一愣,好奇的看向这个人,这是一个男人的高大背影,衣着考究,正向着过道尽头走去。
当然,薛斐关心他不是因为他的体型,而是因为,这已经是这个人第六次经过他身边了,他记得他的衣着。
这时间,绝大多数人还在睡觉,醒来走动的人并不多,而这个人却反复经过他身边,着实有点可疑,毕竟在封闭的列车内,想象不出有什么原因让一个人经过六次还没有办成一件事。
很快,这个人再次走了回来。
这一次,薛斐抬头看他,这是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皮肤细腻,从衣着扮和气质来看,就像大城市的普通中产。
他经过薛斐身边,走出了车厢。
薛斐注意到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泛黄,那是常年吸烟的痕迹。
于是,他起身来到车厢衔接处,等了一会,点了一支烟,叼着吸了一会,就看到那个男人又走了回来。
薛斐主动抬头凝视他的眼睛,然后善意的一笑,递上了一支,“来颗烟?”
男人迟疑了一下,仅仅一下,就接了过来,放到了嘴里。
薛斐上前一步,按下了火机帮他点燃,“现在能抽烟的地方不多了。”
“是啊,不像我时候。”男人颇有感慨的道:“世界发展得太快,好些东西都变了。”
薛斐悠悠的吐出一串烟雾,“诶,大哥,我看你一直走来走去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找人吗?”
男人弹了弹烟灰,长叹一声,有几分无奈,“是,其实也不是。”
“大哥,你这话有意思,怎么既是又不是的?”薛斐笑道。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经历,就是某个名人去世了,你会觉得,诶?这人不是早就死了么。或者有什么东西明明记得放在某个地方,但是等过一段时间去找,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记性差?”薛斐一笑。
男人摇头,吐出一个烟圈,“要是这么简单的就好了。我有个朋友,时候和他爸坐火车,他半夜起来上厕所,等他从厕所回来,发现每隔几米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卧铺,上面睡着一个跟他爸爸一模一样的人,数量么,足有五个。”
薛斐来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很害怕,就随便选了一个卧铺上去睡了,等到天亮,一切恢复了原状。”
薛斐明白了,“平行空间?几个平行的宇宙在火车上发生了交叠,导致出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情景。”
而刚才男人的名人去世和东西找不到,其实都是这个意思,经历了平行宇宙。
“兄弟,你懂得还挺多。”男人道:“有些人傻不啦叽的根本不懂这些,你跟他什么都白扯。看你的样子,大学生?”
“嗯,快毕业了。”薛斐闲聊着,“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跑业务的。”男人一笑,这时候烟已经吸完了,“谢谢你的烟,祝你旅途愉快。”完,沿着原路返回了。
薛斐见男人走了,掐灭了手中还没吸完的香烟。
他其实不爱抽烟,之所以带着香烟,只是为了跟吸烟的人搭话而已。
还以为对方在寻人,以为有生意可做,原来不是。
只是一个异想天开,想再次踏入平行宇宙链接处的中年人而已。
男人口中的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吧。
所以才会重复时候的行为,不停的在车上走来走去。
薛斐回到车厢内,见差不多快到站了,收拾了下行李,等待下车。
火车缓缓停住,薛斐下到站台,拖着皮箱一出站口,就看到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他笑着走过去,“王叔,这天怪冷的,您真不用来接我,给我地址,我找您去就是了。”
“薛斐?”王叔上下量他,“跟你爸一样,高个子。这一路累了吧,走,叔叔带你吃饭去。”
客气了一番,薛斐还是被王叔让到了车上,开着往一处饭店去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王叔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制匣子,推到薛斐跟前,“这就是你爸放在我那儿的东西,照片我前几天传给你看过了。你好好看看,这封条,我绝对没动过。”
匣子不大,封条不,三指宽的纸条结结实实的粘在盖子上。
“这里面装的什么?这么神秘。”薛斐皱眉。
王叔摇头,“总之你先收好吧。其实你爸当初放在我那儿,的是谁都不要给,直到他来取,可是他现在失踪了,我又要出国,只能联系上你,把它交给你保管。”
“谢谢你了,王叔。”薛斐将匣子放到了包里。
“你也快毕业了吧,工作找了吗?”王叔关心的问。
长辈都这样,不是问你工作了没,就是问你结婚了没,薛斐如实道:“没找呢,也不算找,我算做我爸这行。”
王叔颇为感慨的道:“也是,子承父业嘛。每年失踪人口那么多,你们能把人找回来,赚钱的同时也是做善事。不过,你得加点心啊,你爸……唉,他还没消息吗?”
薛斐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他爸三年前接受了一个委托,出国寻人,结果人没找到,他自己都失踪了。
或许,这个匣子里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