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两人不欢而散。

    申姜找了个左右没人的地方，忿忿地用脚猛踹路边的树桩子，低头怒骂：“日！亏我还请你吃饭！居然算计我！混账，把我请你吃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她把老树桩子当做商陆劈头盖脸骂了五六分钟，稍微消了消气，然后直奔司令部关大院里纪老头的办公室。

    纪老头正在伏案看报纸，抬起头看到申姜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他不紧不慢地往后一靠，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问：“咋了？”

    “商陆那子”申姜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开口就告状。

    “你是bci系统的事？他通知你了是吧？这正好，免得我派人去找你了。”不等对方完，纪老头就明白了她是来干嘛的，他把眼镜摘下揉了揉眉毛，“很好啊，申姜你配合一下，那东西是很重要的工作。”

    “哈？”

    申姜一肚子气话被堵了回来。

    “meg-bci系统，是目前技术条件下唯一在理论上可能突破rbn-sng值的非侵入式脑接口，要是他搞成了，可以让你彻底摆脱当前所面临的困境，商陆提交给我的报告我看了，我觉得值得一试。”纪老头，“虽然不晓得他为撒子突然提起这一茬，但你应该谢谢他。”

    “我我不是来这个的。”

    申姜被纪老头给带歪了，她揪着自己的头发龇牙，脸上眉眼五官都皱成一团，好久才想起自己要什么：

    “纪总，你跟我实话，那子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他能有什么来头？就自动化所毕业支前的技术员，0车间系统里一百多个总工候选人之一，老龟孙儿的龟孙儿，我老朋友的得意门生。”纪老头很坦率，“咋了？你对他有兴趣？”

    “我要听实话。”

    “这就实话，你问到科学城去也是这个答案，成都自动化所毕业支援5的技术员，有撒子问题？”

    申姜细细的眉毛扬得老高，“就这么简单？”

    “你还想听撒？”纪老头反倒有点纳闷了，“就这么简单当然，他是有一点点天赋。”

    纪老头把拇指和食指捏起来给申姜看，“就这么一点点。”

    “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员能攻克非侵入式bci系统突破rbn-sng值的难题？纪总，伱把我当孩子呢？”申姜的诧异简直都要写在脸上了，“他还要求我削减日常的训练，把时间腾出来配合他的工作上头居然答应了！”

    “这有撒子好奇怪的，爱因斯坦在提出狭相之前还只是瑞士专利局的职员呢，谁晓得他能改变整個世界？商陆在科学城的时候主要研究这个东西，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上头承认他的能力，这有撒子毛病。”纪老头不再和申姜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接着拿起报纸，垂下目光，“他不会害你的，他要害你上头也不会答应，你尽管放心。”

    ()(e)　　“可他才二十出头啊？”申姜不可思议，“你你们怎么能相信一个刚刚初出茅庐”

    “你开始驾驶巨械的时候不也二十出头？”纪老头眼光一斜，“有志不在年高，组织上也相信你。”

    “我我日。”

    “放心，他是有天赋的。”纪老头又捏起拇指和食指，“有一点点天赋。”

    申姜悻悻地败退，她知道自己在纪老头这儿是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这老家伙就知道打马虎眼。

    狗日的纪老头。

    吃过午饭，商陆高高兴兴地回宿舍，把申姜送给他的零食都拿出来分给了陈鱼。

    “我靠总工，这些东西你哪里搞的？”陈鱼很吃惊，拆开巧克力的盒子，都是没见过的牌子，好几种口味，咬上一口比捅了开塞露再拉屎还丝滑，那叫一个入口柔一线喉秒杀五粮液的黄金酒。

    “申姜送的。”

    “红莲的驾驶员？”陈鱼问，“你中午和她吃饭去了？”

    “领导请吃饭，我当然舍命陪君子。”商陆随拆开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一个激灵，“唔真好吃。”

    “什么牌子这是？”陈鱼摊平包装纸，掏出来，“我看看到哪儿能买到。”

    “人家灶里特供的，外面多半买不着。”商陆，“真羡慕巨械驾驶员，如果不是各方面条件都不符合要求，就冲着这一口吃的，我也要去当驾驶员。”

    “当心有命拿没命吃。”

    “吃了再上。”商陆很智。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觉得生命是有意义的。”陈鱼四仰八叉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把一本余华的活着盖在脸上，“你人辛辛苦苦地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生命中那短暂的、不可捉摸的、转瞬即逝的美好时刻，人一辈子六十年，一共两万一千九百天，生命中所有的快乐时刻加在一起可能不到一天时间，剩下的所有日子都是郁闷、煎熬、痛苦的，而我们熬过那漫长的两万一千八百九十九天，就是为了那一天的快乐和美好。”

    “你得很对。”商陆。

    “哎，总工，你写活着的余华现在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那他现在靠什么活着？”陈鱼忽然把书翻过来，问。

    “活着呢，人家活得好好的。”商陆回答，“前几年还在科学城见过他们，他们现在是战地记者、新闻主编兼政治部文工团当红脱口秀演员。”

    “他们？”陈鱼一愣，“还有谁？”

    “还有莫言。”商陆抓了一把零食塞进兜里，起身出门，“我给业务长送一点过去。”

    业务长仍然在他的车库里倒腾发动。

    商陆弯腰从半开的卷帘门下钻进去，乱糟糟的车库里吊着白炽灯，空气里弥漫着很重的焦糊味——业务长的车间里永远都弥漫着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烟雾里屹立着一个白背心的寸头大汉，背对门口双叉腰，一身坚硬的疙瘩肉，脖子上搭着汗湿的黄色毛巾，商陆敲了敲卷帘门，喊了一声：“业务长！”

    ()(e)　　业务长扭过头来，用毛巾抹了一把脸，“啊，总工回来啦，今天不值班吗？”

    “给你带了些吃的。”商陆把口袋里的巧克力倒在柜子上，探头瞄了一眼业务长耿三七脚下的涡喷发动，那东西烧得黑乎乎的，燃烧室的金属外壳像花那样绽放出一个大口子，“这是炸膛了？”

    “扇叶飞了煤粉的颗粒度和纯度都不太够，杂质太多，挂壁严重，一级涡轮扇叶都能给堵严实了。”业务长挠了挠脑袋，“难搞哦，技术问题都难搞。”

    “是啊，技术问题都难搞。”商陆点点头，他深有同感。

    “你是碰上什么难题了么？”耿三七转身把卷帘门用力拉上去，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然后拉过两张的椅子，一人一张，又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掏出两瓶矿泉水，一人一瓶。

    “bci系统上的难题。”商陆在椅子上坐下，拧开矿泉水瓶呡了一口。

    “bci是那个巨械上用的神经接驳系统吧？脑接口对不对？”

    商陆点点头。

    “这些玩意都太复杂太精密，我是搞不来，想想都头痛。”业务长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水，“咋地？现在用的这套有啥问题么？不能用了？”

    “用是可以用，就是耗驾驶员。”商陆解释，“我准备另起炉灶，用另外一条技术路线，把驾驶员的命给救回来。”

    “搞呗，搞成了大功一件啊。”业务长，“军委不得给你颁个个人一等功？”

    “可是我已经失败好多年了。”商陆苦笑。

    “我也失败好多年了。”业务长用脚踹了踹地上炸得报废的涡喷发动，“我跟你，我甚至都不是航空发动这个专业出身的，天使降临之前我是几十年的老海军，在北海舰队服役，在0舰上，一开始对发动一窍不通，这么多年倒腾过来，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牛逼。”商陆。

    “时间能克服一切难题。”业务长，“我们常，问题迟早会得到解决，这个关键就在迟早上——你瞧，大不了迟一点罢了。”

    时间能克服一切难题，商陆当然知道这是正确的。

    可相比于石油、煤炭、金属矿物乃至电力等一切资源，人类最缺的或许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