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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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勋离开金谷园后,先到教练院的营地探望了一下新卒,勉励了几句,



    然后又溜去了尚书左仆射梁芬家,吻扰一顿晚饭,顺便探讨杨难敌之事。



    当晚留宿于梁家



    杨难敌似未降梁。去洛三千一百二十里之外的蜀郡成都城外,成国太子李班率东宫僚属出城礼送颜含一行人,临行之前,叹道:陛下善待杨难敌昆仲,不意其丧狂若此,害我足。



    罢,涕泪而下,伤心不已。



    李班是成帝李雄的侄子,数年前被立为太子。



    李雄有十来个亲生儿子,但他觉得一个都不成器,于是不顾群臣劝阻,



    执意立兄长李荡之子李班为太子。



    当然,这是公开的解释。至于其中有没有别的原因,那就不为人所知了,毕竟李荡在建立成国的过程中也是一路首领,握重兵,且功勋不少。



    颜含亦叹息不已。



    李荡长子李玲曾以成国侍中、中领军的身份,率军攻打杨难敌兄弟,在友邻部队受阻的情况下,轻兵疾进,追得太猛,被杨难敌围困,与弟李稚及数千将士俱死。



    虽然份属敌国,但颜含对李班印象很不错,这时候难免叹息。



    与颜含一同出使的建威将军赵胤见李班身上的袍服居然有补丁,顿时有点吃惊,暗道此人不是大德便是大奸。



    颜公所述之事,恐难成行。见颜含不话,李班擦了擦眼泪,道:今至多镇之以静,与民休息。如此,大族乃安,官民皆悦。



    颜含无奈。



    他在这折腾半年了,与建邮信都通了好几回,磨破了嘴皮子,却一无所获。如今都要离开了,却只换得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



    也就是,成国顶多与大普罢兵,不互相攻击,如此而已想要服他们自汉中北上,攻伐关陇之地,几无可能。



    这种事,也就葛公能做啊,



    范公何意?颜含不愿出使数月毫无成果,忍不住问道。



    他不愿称成国丞相范贲的官职,故只愿称范公



    却让颜公失望了。李班道:侨族都不愿北上,况旧族乎?



    这确实是相当有诚意的话了,颜含听得懂,立刻就死心了。



    其实,成国与晋国一样,有侨族和土族。



    最先起事的李特(李雄之父,被追封为景帝)虽是巴西人,但早在曹魏年间就被迁到略阳了。



    跟随他南下的大军,同样是关西流民,其中甚至包括官员、士人、军将。



    至于李特,本来就是晋朝的关西州郡佐吏,起事前任宣成将军、长乐乡侯,率天水、略阳、扶风、始平、武都、阴平六郡官民南下逃荒,总计十余万人,先至梁州,后听闻蜀中富庶,于是贿赂天使,得以入蜀。



    所以,李成的基本盘就是这六郡军民。对蜀人来,他们是侨人,与江东南渡士人和吴地豪族的关系是一样的。



    当然,其实也有所不同。



    李氏毕竟击败了晋朝在蜀中的军事力量,进而建立成国,而司马睿怎么立国的?



    所以,立国方式不一样,就注定权力不一样。



    简单来,李氏在蜀中的权威,可比司马氏在江东大多了。



    李雄建国后,上层多为宗室以及跟随他们起家的罗、任、阎等六郡大姓蜀中大族只有李钊、范长生等少数人任官,主要目的是利用他们的声望安抚全蜀。但如果你名望不够大,那就别想了。



    一句话,这个政权不够本地化,存在侨族、土族之争。侨族都不太愿意北上攻打关陇,你指望土族打出去?



    颜含出身琅琊颜氏,乃南渡士族,如何不懂其中的关窍?所以他不再废话,拱了拱,便与李班等人道别。



    李班倒是客气,又亲自送行一段路。



    颜公回返建邺后,可上疏贵国天子,贵我两国自可交好,再无兵事。李班道:邵勋据有北地,羁糜鲜卑、匈奴,其势比之曹孟德尤有过之,若不力同心,恐难久持。



    颜含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太子真不能私下写封国书?



    李班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颜含无奈。



    就目前而言,晋不承认成和梁,皆视其为伪朝,但在具体操作时,又不得不联成抗梁,仿如当年吴蜀联盟,共抗曹兵一样。



    颜含本期望成国能够降低一下姿态,臣属大晋。大晋也会顺水推舟,封李雄为成王。



    只是个面上的事情,成国内部该怎样还是怎样,建邺会当看不见,结果连这一条都做不到,如之奈何。



    七月初一,颜含离开了成都,先乘车,再坐船,一路畅通无阻,于月末抵达了建邮。



    晋帝司马睿闻讯,急召其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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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去半年有余,再回台城时,颜含陡然发现变化不。



    看来这段时间内,宫城营建并未停止,这让他更是忧心。



    司马睿仍然没有单独的寝殿,而是朝寝合一,仍住在太极殿中。



    傍晚太阳落山之时,太极殿西堂前凉风习习,司马睿被宫人扶着坐下气喘吁吁。



    丞相王导、太尉刘琨、尚书左仆射卞壶、侍中刘隗等重臣跪坐于侧原尚书令刁协刚刚病逝。



    西阳王司马亦在侧。他比较特殊,刚刚晋位太宰,并录尚书事。



    



    毫无疑问,这是司马睿自觉时日无多,把这个他非常信任的宗室推出来,分王导之权。



    没办法,山都督不争气啊,给你会不中用,司马睿也只能启动备用方案了。



    重臣之外,太子司马衷、琅琊王司马冲亦在侧,甚至就连只有十岁的司马昱都来了。



    就在上个月,司马睿将会稽郡从司马冲的食邑中拿出,封司马昱为会稽王。



    此举当然会让司马冲不快,但司马睿或许顾念郑阿春旧情,坚持在死前给司马昱铺好路。



    所以,现在司马冲为琅琊王,食宣城;司马昱为会稽王,食会稽。



    至于王才人所生的司马曦,已经过继给了宗室。



    陛下。颜含一见司马睿形销骨立的模样,就扑通一声跪拜于地,泪如雨下。



    弘都,你年纪也不了,安能如此?司马睿一见,就要起身扶但努力了两下,终究没能站起来,顿时垂泪道:朕扶不了天下,竟连卿也扶不起。



    此言一出,众皆感泣。



    颜含颤颤巍巍起身,抹了把眼泪,道:陛下,臣无能,有辱使命。



    罢,将国书递了过去。



    司马睿伸接过,刚要展开览阅,就被王导阻止了。



    陛下,书中恐有大不敬之语。王导劝道:待明日心平气和,再行观阅。



    司马睿从善如流,又看向颜含,道:李氏子可有雄心耶?



    李雄无雄心矣。颜含道:蜀中上下无一人敢言北伐。



    同马睿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颇为失望。



    不北伐,那就有可能东进取巴东,或南下取南中地区,这些可都是晋地。



    伪太子班为臣送行,声言纵不北伐,亦愿罢兵,共抗邵贼。颜含又道:臣劝太子班谏言北取武都、阴平,与汉中连成一线,以据山川之险,



    俯瞰关中,袭扰邵贼。然其以国中有侨旧之争,恐难行此事。



    司马睿听完,久久无语。



    王导见了,暗叹一声,求人不如求己,遂道:陛下,六月以来,荆州数报,邵贼不断往南阳输送资粮器械,恐有南下之举。臣以为,伪成或许也听到了些许风声,故坐观王师与邵兵厮杀,其则径取宁州诸郡。存着这等心思,其必不来援。



    司马哀在旁边听了,有些震惊。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互相攻杀,趁火打劫?



    王导继续道:再者,巴东悬于蜀地东门,若不攻取,全有鱼腹之地,其心难安,故李班之言不可尽信。”



    颜含有些不悦,道:太子班待人赤诚,谦逊有礼,必不会我。”



    是也。王导拱了拱,道:李班无才,内不通国事,外不知天下事,亦不无可能。



    颜含膛目结舌。



    王导又转过身来,拜道:陛下,今非得打退邵贼,方能令李氏醒悟。



    司马睿浑身无力,半靠在坐榻上,问道:丞相何出此言?



    邵贼屡攻杨难敌,虽不能克,然难敌亦已油尽灯枯。王导道:贼兵若在荆州羽而归,或会转而谋取汉中、武都,再入蜀地。彼时伪成定然惊慌失措,或会求上门来,届时便好话了。



    司马睿微微颌首。



    故一一王导提高了声音,道:臣请定荆州战守之策。”



    丞相之意司马睿轻声问道。



    臣以为荆州当以守为主,以攻为辅。王导斩钉截铁道:朝廷可发兵员、资粮西益荆州,以坚城、江河为凭,拖到邵兵疲惫不堪、疫病丛生,



    不得不退兵,其后或可分路追袭,一振朝廷声威。



    司马睿看向其他人。



    刘琨忍不住了,立刻道:陛下,臣愿浮海北上,招揽慕容氏铁骑南下,袭扰幽州,让邵贼首尾不能相顾。



    ?



    司马睿一听,十分感动,但还是道:风波险恶,焉能让刘卿冒此奇险?



    陛下!刘琨急道。



    朝廷自会遣使北上,卿安坐建邺即可。司马睿摇头道。



    完,又拉过太子司马衷的,道:朕还有要事麻烦刘卿。’



    刘琨心中一震,有所猜测。



    卿可任太子太傅。司马睿道:朕身后之事,拜托刘卿了。’



    刘琨低头垂泪,道:臣安能受此重托!



    司马睿再度流泪,叹息道:朕本欲与豺虎搏斗到底,奈何大限将至。



    时危事急之秋,却要撒而去,每每中宵梦醒,都泪沾衣襟。恨!恨也!”



    众人闻言,无不掩面叹息。



    王导看向西天。



    最后一丝霞光似乎也要消逝了,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