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雄狮(二)
庄森深呼吸着。
他感知着空气的流通,仔细地嗅着冰冷的微风所裹挟的血腥与腐烂的气息。
他热爱这种感觉。
从他第一次骑上巨马,以全新的姿态和身份奔驰在卡利班的丛林中开始,他便热爱这种感觉,这种鲜血流淌、尸骸腐烂的最原始的气味。
这让他感到放松。
暗黑天使的主宰轻轻推开了他眼前那扇刻满了无数亵渎装饰的大门,他知道他即将要面对什么,从昔日骑士城堡上琳琅满目的雕塑与画像,到卡利班深林之中此起彼伏的野蛮声响,再到如今跨越星宇的嘶吼,鲜血与燃烧,他所要面对的东西其实从未改变。
占满了鲜血与碎骨的铁靴踩在了同样坚硬的地板上,大门刚刚被推开,迫不及待的冷风便将庄森的影子推向了这座大厅的最中央,推向了那个最为可怖的生物。
基因原体抬起头,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彻底扭曲变形的怪物。
怪物,巨兽,食人者
世人对它们的称呼千奇百怪,但在他的眼中,它们只有一个称呼。
猎物。
,在茫茫星海中,曾有无数个世界上的无数喉咙在无尽的恐惧与癫狂中传递着这个称呼,它曾是冉丹向这片银河所投下的无数阴影中最为恐怖的一个,是异形的大军中最为亵渎的一批,它与它的舰队:包含着一颗战斗月亮与一百艘主力舰的移动的毁灭浪潮,是足以让庄森亲自绸缪、规划,甚至流血的美妙猎物。
而现在,是收割的时候了。
末日已至。
但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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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森缓慢地前进着,各式各样的反灵能装饰在他的盔甲上摩擦,时不时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那些象征的冉丹武士灵魂的晶状体如今大多已经破碎,化作了零零散散的残片,遍布在他的脚下。
他的步伐很慢,很稳健,这大厅之中徜徉的那个可怕生物在限制着他的速度:那汇聚了数万股意志的最杂乱的灵能已经变成了某种无形之中的压力,让基因原体的每一步都宛如背负着一座山脉在行走。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的步伐,庄森的目光在那头遥远的怪物身上不断地徘徊着,寻找着足以毙命的角度。
直到走的足够近了,他才戴上了自己的头盔,让最后的薄弱区域也被层层叠叠的保护段所包围。
冉丹的,或者,他的最新的猎物,正瘫在王座与它的阶梯之上,它的躯体与那傲慢的据点已然融为了一体,就宛如一条生吞了钢铁松树的巨蟒,在血肉与金属的倾轧间痛苦地咆哮着。
庄森能看到那扭曲的面容,本就亵渎丑陋的异形头颅如今被肆意的拉扯着,变成了某种足以让最坚强的战士在转瞬间丧失勇气的可怖画像,在那上面布满了由血肉所制成的眼睛,它们不断运转着,发出一阵阵变幻的咆哮声,而当它们中的一只捕捉到庄森的身影的时候,在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嘶吼中,所有的几十双眼睛便疯狂地盯向了他。
下一刻,最磅礴的攻势便来了。
那是数万股灵魂的肆意嚎叫与抓咬。
而距离他的猎物,还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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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
庄森感受到了,那是一场毫无章法可言的狂乱攻势,但凭借厚重的力量,依旧足以让他重视。
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言语与行动的能力,他宛如一大团正在死去,却没有死去,还散发着煊腥恶臭的肉团,只能不断的发出咆哮与嘶鸣的声音,成为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
但即便如此,它唯一的进攻段:那由数以万计的不受控制的灵魂所纠结在一起而形成的撞击,依然让庄森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卡利班的巨兽杀聆听着最凶恶的亡魂在他的意志之外遨游,它们撕扯着他用于保护自己与秘密的屏障,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灵魂疤痕。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与一个同等的对相对抗,在不断的撞击与抵抗的过程中,无数的灵魂尖叫着扑向了他的灵魂王国,反灵能的装置对于这些狂妄的已死之徒来几乎毫无用处,它们用尖叫与撞击让意识的海洋开始倾倒,沸腾。
而庄森,依旧在前进着,一步一个脚印的稳步前进。
他从破碎的晶状群星的中央,一路走到了这头怪物的眼前,直到能够仔细地看清它上面的每一寸细节。
有着上万颗头颅与思想的灵能巨兽依旧在嘶鸣,在挣扎,在不断的咆哮中寻找着冲破基因原体大脑的方法。
()(e) 但它已经没有会了。
庄森举起了中的大剑。
只一剑。
一切就结束了。
那巨大的头颅飞起,连带着破碎的鲜血与翻腾的血肉一起,在破碎上星空之中划出一道赤红与腥白所相间的痕迹。
庄森静静地看着那又一头巨兽的头颅轰然落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色彩,那是转瞬即逝的沉浸与满足。
他制造着猎杀。
他享受着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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亵渎的鲜血流在了地上,染湿了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的钢靴。
庄森伫立在已死的巨兽面前,他的耳旁是无数细微的声响,那是数万异形的魂魄正在因为凭依者的倒下而分裂、消亡。
他不在乎它们要去哪里,最起码,在现实的宇宙之中,在他的剑锋所能触及到的范围之内,它们不再是人类帝国的威胁。
基因原体低下头,注视着倒在了他的脚下的冉丹。
伴随着无数灵魂的瓦解,这个被卑鄙段所暗算的强大巫师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所谓的冉丹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大与健壮的个体,它的身形佝偻,宛如一个蜷缩起来的矮人,但即便如此,庄森依旧能够感受到它身上那股磅礴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巫术的力量。
他同样能感觉到,伴随着这个异形的彻底死去,它原本雄伟的力量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流失,就仿佛被脚下的这片土地活活吸干了一样。
他没有去管这些事,而是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件很久之前他就在思考的事情,而刚刚那次有些波折的猎杀,让他重新拾起并继续着这种思考。
也许,他需要一个靶子训练对象。
一个可控的,强大的灵能者。
尽管他并没有什么有关于浩瀚之洋的绝佳天赋,他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银河之中的巫师与灵能霸主简直是多如繁星,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对帝国也没什么顺从与臣服的想法,对人类更是没有什么善意可言。
他需要训练,需要更多的练习。
当初在卡利班的时候,为了猎杀那些水生的巨兽,骑士们必须学会如何摆脱在河流中毫无用处的火枪与重甲,学会在狂暴的激流中掌握方向与平衡的技术,学会涨潮与枯水期之间的节奏与关联,最后,才是如何用中的大剑劈下那些水生巨兽黏软的罪恶头颅。
这是一个漫长、枯燥、繁琐且必不可少的过程,千百年来,无数卡利班猎兽骑士用鲜血与悲鸣明晃晃地告诉了所有人:最大的危险从不是巨兽的狡诈与爪牙,而是骑士对本身失去了尊敬、耐心与警戒的心灵。
一股湍急的水流,一阵转变的风向,或者一群受惊的鸟雀
因为这些事而最终倒在了在巨兽爪牙下的骑士,比那些在正面的厮杀之中堂堂正正落败的要多的多。
狩猎不是一件简单且鲁莽的事情。
从来不是。
它需要完全的准备,需要最复杂、最心与最吹毛求疵的准备。
他不会犯下那些错误。
他不允许。
当庄森转过身子,离开这座已经毫无价值的殿堂的时候,他已经确认了一个全新的要求与目标。
他需要一个灵能者,一个足够强大与安全的陪练,让他试验一下能够抵抗与杀死那些巫术霸主的方法。
就像曾经练习在水中的厮杀技巧,从而去猎杀那些潜藏在沼泽与湖底的食人巨兽一样,他需要摸清楚所谓的灵能与巫术的力量,知晓它们的运作与威力。
他不指望自己能够成为马格努斯那样的灵能学究,但他必须拥有那个力量、预案与技巧,能够杀死像马格努斯那样的突破物理法则的存在。
他需要一个假想敌。
他不能是一个阿斯塔特,最好不是,因为一名死亡天使总是意味着麻烦:在他的子嗣中,他想不到在精神的领域如果给他巨大的威胁的人物。
而那些其他军团的阿斯塔特中,也许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但他们的身份敏感,很难进行暗黑天使的私密行动之后所必要的那些保密步骤。
于是,他暂时将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储存了起来,等待着合适的会重新启用,他知道他不需要亲自经这件事情,只需要将它托付给合适的人物:交给多个人,聆听多种汇报与建议,就像以前一样。
他走出了那座大殿,看着五百众沉默地云集在大殿的门口,看着那个受命离开的子嗣已经将那名凡人灵能者与第二军团的战士带了过来。
()(e)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一丝冰冷的满足与得意在基因原体的心中运转着。
这种得意持续了几个瞬间,直到一名暗黑天使沉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吾主传来消息,一支新的舰队正从星门处跃迁,他们的舰队指挥者为卢瑟。”
“想要知道,这是否是您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暗黑天使提出了疑问,很快,他就得到了回答。
低沉的气压以骤然变得阴沉的为中心,眨眼间便席卷开来。
很好,看起来并不是。
暗黑天使低下了脑袋,没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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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摩根第一次见到马格努斯的时候,他正沉浸于日常的傲慢之中。
当摩根第一次见到佩图拉博的时候,他正埋首于无尽的数据与规划之中。
而当摩根第一次见到庄森的时候,她只看到了一柄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宝剑。
这声音如同斩首的巨剑,滴滴鲜血伴随着每一个字词滴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五百众,所有的五百众,低下头颅,悄无声息,他们伫立在庄森的左右,任凭基因原体的怒火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而在这座无数钢铁巨人所搭建的死寂森林的面前,一步步走进了基因原体视野之中的两抹银色身影就显得格外刺眼。
摩根让赫克特走在了前头,她安然的待在高大战士所投下的阴影之下,看着庄森的轮廓一点点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然后,就出现了一点的意外。
当庄森那充斥着暴怒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射向他们的时候,赫克特原本安稳的步伐在一瞬间便停顿了下来,就仿佛是一只型的食肉野兽被深林中最顶级的掠食者所注视着一般,他的膝盖、腿甚至是头颅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位近乎于无所畏惧的阿斯塔特就这样在基因原体的注视下停顿在了原体,成为了一团颤抖的金属。
但庄森没有时间搭理他的异样,卡利班的骑士之王很快就走了过来,在简单的看了一下赫克特之后,将目光移到了那位散发着巫术气息的凡人身上。
庄森的样貌倒映在了摩根的瞳孔之中:金色的长发与胡须,翠绿色的眼眸,坚硬的眉骨与鼻梁打造了一张危险的面容,他将自己包裹在冰冷的伪装与容器之中,却依旧不能很好的掩饰内在的熊熊怒火,还有一些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
野性。
摩根微笑着,屈膝行礼。
基因原体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显然没有集中在这里,他的目光随意地撇在了摩根的身上,却没有更进一步的集中,这让他错过了某种时,这让他并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凡人身上那转瞬即逝的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眼前这个的脚下所聚集的哀嚎声似乎过于响亮,她的气息似乎也在一种危险的纬度里载浮载沉。
但庄森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正怒火中烧。
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的心脏在被某种冒犯所激怒,正燃烧着足以吞噬世界的火焰:显然,有些人违抗了他的命令,没有按照他的要求与意志去行动,他不在乎是什么理由让他们选择了这样做,但是任何事情与冒犯,都会受到惩罚。
伴随着饱含着怒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摩根抬起头,看着与一部分的五百众渐渐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她的瞳孔重归死寂,闪耀着某种笑意。
她明白了。
她明白她的心中在燃烧着什么。
那是忌惮。
那是恐惧。
那是灵魂的本能在尖叫着全副武装。
那是不由自主的,渴望做好每一个防御段的战斗意志。
那是。
她,与他。
摩根,与庄森。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类,是超越了基因原体之间那所谓的血缘亲情的,在灵魂与本性方面更为相似的。
而她心中所燃烧的,便是在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同样无情,同样冷漠,同样不择段的之后,所会迸发出来的最理所当然的情绪。
那是
想要提防他的本能。
以及
渴望战胜他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