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我在东宫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贺辰月让甘琴来给我传口信。
甘琴道:“我带着人,与贺二公子轮流盯守,终于在昨天等到了与西图对接的人。他们的是缅甸语,我听不懂,倒是贺二公子略懂一些。他命我告知娘娘:西图会在三日后的亥时,于扬州城里和对方交接地形图纸。他猜测对方还是会用缅甸语交流,请娘娘务必亲自去一趟。”
——怎么又是扬州?
之前的江南道贪污案,闹得最凶的也是扬州,肃王亲自跑了一趟的亦是扬州。扬州城里,到底有什么牛鬼蛇神?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我挥挥手,屏退了甘琴。
贺辰月喊我去,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这些边关将领的孩子,但凡对读书没那么头疼的,都会被家里抓着去学点儿邻国的语言,指不定哪天就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这件事,我从未和李祯提过。倒不是我故意瞒着,就是单纯用不上了,便想不起来。
没想到,居然还有可以重操旧业的一天。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毕竟不再是程家那个不受拘束的大姐,不是想出门就能出门的。能经常去汤山的温泉庄子里跑,对外可以是太子宠爱我,也不算逾制;但直接跑出了金陵城……就真的很不合规矩了。
然而,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死心。
南边的事儿,都是我程家军的事儿,我不可能放任自流。
因此,我决定去讨好讨好李祯。
我很难得的亲自下了厨房,给他煲了一盅汤——这可是我们广州女儿家的传统艺能!我在后厨里忙活了一个下午,熬出了一锅香喷喷的虫草炖鸽子汤来。其色泽金黄,香气浓郁,口感鲜美得很,让我自己都忍不住先喝了一碗,再矜持地擦干净了嘴,把剩下的舀进白瓷盅里,送往书房。
李祯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拿我几个月前给他送马蹄糕的事情趣我,我“难得贤惠”。
我得了他的夸奖,嘿嘿摸鼻子笑笑,然后就把我求他放我去一趟扬州的前因后果都给了。
他把喝了一半的汤往旁边一推,敲着桌子对我道:“好你个程丹心,本宫就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那么好心给本宫煲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尽可能地睁大了眼睛,摆出一副我对着铜镜练习了好几次的、楚楚可怜的眼神,回答道:“殿下啊,臣妾知道你英明神武,又温柔体贴!你就帮我瞒这一次,我偷偷的去,偷偷的回,保证不给你添一丁点儿的麻烦!”
他果断道:“不行。”
我问:“为何?”
他:“我可以找个懂缅甸语的人,去和那个贺二公子汇合。但你贵为太子妃,不能做这个事儿。”
我急了:“这是金陵城,又不是广州府,更不是云南道,你上哪儿在三天之内找个懂缅甸语的人来?还得按时赶到扬州去。就算找到了,又如何确保对方能保守秘密?”
“那你也不能去。”李祯丝毫不肯退让,“大不了派人把那个西图和与他接头的人一并绑了,再细细审问就是。”
“万一他们只是喽啰,审不出个所以然,还把大鱼给放跑了呢?”
“你哪儿来那么多‘万一’?”
我摇着他的胳膊,很努力地撒娇道:“哎呀,如果你不放心,就咱们两个一起去呀!”
“胡闹。”他重重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今天很忙,你别想有的没的,找人去可以,自己去不行。”接着,他朝门外喊道,“安德全,带太子妃回去。”
我:“……”
感觉我一锅好汤白瞎了!
这个大猪蹄子!
我又回了自个儿的寝殿,围着我的梨木圆桌子团团转圈圈。
我本想让甘琴给贺辰月传个话,商量一下对策。可是贺辰月带回来的话是,他会在三日后的下午在扬州某某客栈等我,他先行启程。
如果我让甘琴再跑去扬州传话,这一来一回,三天早过了。
所以贺辰月这个憨憨,就没有考虑过我去不了的情况吗?真的气死我了!
*** ***
次日,又是本月十五。我进宫给皇后请安。
因我还在惦记着扬州的事儿,陪皇后话时也不忘套她的话,问问她当年入了东宫后还有没有机会溜出去玩。
皇后微笑道:“哪能呀?特别是后来生了祥儿,更是一心一意待在东宫里,连跑马都很少去了。”
我愣愣看着她,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
皇后语气一滞,又叹气道:“是了,没跟你这孩子过。我在生祯儿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那会陛下还未登基呢。只可惜……这孩子没福气。”
我干巴巴“哦”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想着要怎么安慰皇后娘娘,却不出几个字来。反倒是她开始宽慰我,执着我的手拍了拍。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会儿李祯让吉祥改名字避讳的事情。
原来避的是……这样的一个讳。他是担心,如果哪天给皇后娘娘知道我的贴身侍女叫吉祥,皇后娘娘很可能会不高兴吧?
我当时还气得不行,跑去找李祯好好吵了一架,别提有多凶了。
仔细想来,李祯不是那种喜欢解释太多的人。他总是做得比得要多一些,被误会了也不是很爱辩解,我惹到他了,他也最多就是自己生闷气,从不会来怪罪我。
我正恍着神,皇后娘娘又对我道:“这江南道贪污案已经结了,上上下下抄了一堆大官员的宅子,可抄出的银两却远比不上国库用于赈灾的开支。”
我听罢,皱起眉头:“不是‘赈灾’是假的么?根本没有天灾呀!那这些银子,总有个去处吧?”
“是呀,本宫也觉得奇怪呢。所以陛下有意让祯儿去扬州彻查,起码要把拨出去的几十万两白银找回来。”
几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一笔钱。前些年跟百越交战,我朝已然损失了不少银子。更何况边境依旧虎视眈眈,鬼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仗,一开战,那又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出去。
而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李祯也要去扬州,那我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跟过去?
这么一想,我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死灰复燃了。
待我出了宫,就巴巴地把这件事讲给李祯听,央求他行行好、发发善心,反正是要出公差的,顺手把我带去就行,让我当个吉祥物就好。
李祯摸着下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父皇还没有决断此事,不一定是由我去扬州。”
“你可以主动请缨呀!”我狗腿地给他出主意,“顺便再把我带上。我不仅不会添乱,还能帮你的忙。你也见识过的,我审起犯人来也是一把好手呀!”
如果我此刻变成一只狗的话,那一定在欢快地向李祯摇着尾巴吧?
李祯点点头,道:“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我心花怒放。
然而紧跟着,他又一句话给我浇了头冷水:“可本宫还是不能带你去。”
“啊——?为什么!”我快要丧气死了。
“我上次带你去审犯人,是私底下偷偷摸摸的去。哪有皇子正经出去办差事还带家眷的?最多也就带个漂亮的妾,还要被御史递折子骂两句玩物丧志。”
“啊,此时此刻真是恨自己不是个漂亮的妾……”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呢!”李祯都快被我气笑了,卷起本书来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
*** **
我觉得我大概,只能选择放贺辰月的鸽子了。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虽然时候蠢萌蠢萌的,但长大后却与幼时全然不同。我爹爹常夸他“行事知变通”,“进退得宜”;贺将军交给他单独办的事儿,也从未有做得不好的。再加上他长得漂亮,又十分懂礼数,向来是大半未出阁的姐们做春闺梦的首选对象。
我知道我爹其实很嫉妒贺将军有两个既好看又优秀的儿子,因为他时常以此耳提面命我的三个哥哥……
总而言之,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不用太担心贺辰月那边,他搞得定,我只要在东宫等消息便是。
要知道,贺辰月追着西图一路北上,都独自一人搞定了,不存在什么我不去就会出岔子的。
……
…………
我就这样心理暗示了自己一整个白天。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我还是广州府没人敢娶的程大姐。爹爹和哥哥们要出征,纵然平时彪悍如我娘,也在临别时红了眼。我和她在城楼上挥着帕子,送别爹爹和哥哥们,娘对着出城的大军望了很久很久,直到队尾的都没影了,她还向着城门方向出神。
而后,一封封家书寄过来,多是报喜不报忧的。娘把每一封书信都看了无数遍,写信回前线时,提笔落字,又总觉得写得不好,删删改改上数回,才让信使带出。
又过了些日子,新的家书却迟迟未至。
娘有些慌了,却还在府里主持着各项事宜,安抚着城中的百姓们。
可我们最终等到的,是程家军在前线被围困的消息。
梦里的我在马背上疾驰了三天三夜,终于抵达战火纷飞的前线。烈火烧着枯枝与将士们的尸体,火星在我被抹得黑漆漆的脸上擦过,身处一片炙热之中,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停地在死人堆里哭喊着:“爹爹!哥哥!——你们在哪儿?!”
刹那间,我从睡梦中陡然惊醒。
眼睛蓦地睁开时,我感觉自己的头顶、额角,都是冷汗。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梦里可怖的场景像走马灯那样辗转而过。我像是被钉死在了床上一般,感觉自己竟被这沉重的梦境压得动惮不得。
突然间想起当年百越王进攻我粤地之时,也是先让探子混入我军,趁我军不备,于夜间偷袭。当时那支队伍损伤惨重,按理,父亲要被治罪,圣上并非昏庸之辈,他让父亲戴罪立功,将百越之地一应全部收归我朝。
也正因为当时前线战况紧迫,正是用人之际,父亲才能放任我一个女儿家随他上了战场。
如果我们早一些重视起来,早一些察觉百越王的狼子野心,早一些有所防备……
我想过很多的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眼睁睁地看着有个讲南蛮语言的地探在我跟前晃悠。为了找出他背后的势力,贺辰月已经跟了他四个月之久,难道……我真的要坐视不理吗?
不!我做不到!
我倏地掀开了被子,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无比冷静地下了床,开始翻找骑装。
这是我第二次夜出东宫。
——身为程家的女儿,我非不去可!
作者有话要:
来啦来啦,蠢作者的内心戏作文~
其实可以看出丹心的喜欢与讨厌都很单纯。而且生性洒脱,不喜纠缠。她现在和李祯之间的感情,还只是那种甜甜的初恋情侣,她没想太多,李祯也没想太多。
但是这种单纯的喜欢,是不牢靠的。他们依旧不够了解彼此,也没有共同经历过磨难。这不是相知相许、相濡以沫的爱情。
在今天的更新中,就这件事来,他们都没有什么错。丹心是野惯了的,胆子又大,不会因为这个事儿不合规矩就不去做了,她只会觉得“不合规矩我就不让大家知道呗”然后继续做。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是在行必要之事。程家军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她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李祯对此一无所知,以他的立场来看,也搞不懂为何自己的太子妃不好好在东宫呆着,要去管这些事。他不理解也是很正常的。
总之,在未来,这一对情侣一定会有所转变,并最终把单纯的喜欢,变成深沉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