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章 落江湖一花九影
徐州城,宁王府。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宽敞的院子里,刀斧林立两侧,鬼面狰狞。
十好几个各色衣衫的武林好汉,外加一个道士,一个书生,也都围作一团,微微蹙眉,瞧着里面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面容俊俏雪白,剑眉星目,似有二十初的年纪,一头乌丝都细致的用玉冠束在头上,刚刚以虎鹤双形拳和对方胶着不下,刚刚脱战,此时又半蹲在地上,打着太祖长拳的起式,叫道:“和尚心了!”
白净的大胖和尚,闻言只浅浅一笑,云淡风轻般将左背在身后,右又做拈花指从面前轻轻拂过。
俊俏公子嘿嘿一笑,提拳便打,和尚一身宽松灰白袈裟,身体也看似迟钝,只在原地腾挪,却让每一拳只是擦着袈裟而过。
公子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越是打不上越是气势汹汹,拳风如同排山倒海打将过来。和尚轻笑着,迎面拳脚倒好似花团锦簇,只一只右在花丛里上下翻飞,却把对面拳脚的力道不多不少的全部卸去。
四周人越看越惊:宁王的武功境界不弱,可在这花月和尚的下却如若无物,少林拈花指功确实名不虚传!
两人你来我往又打了好一阵。
“不打了,不打了!觉远你好生无趣,也不知道让着些本王!”
俊俏公子突然停,一脸幽怨道:“打架这种事总要有输有赢才有意思,总是输哪还有乐趣?无趣无趣!”。
和尚双合十,憨笑道:“宁王不需要和尚让,所以和尚才没有让,这局和尚又是没有赢,宁王又是没有输。”
四周的好汉也都围上来,赞扬宁王年少有为,武功了得。
宁王也和众好汉拱谦让了一阵,拍拍和尚的肩膀,搂过来道:“和尚,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人人都有野心,总想赢些什么,声色犬马,功名利禄,这些都是由我踞着的,唯独你不在乎,这世上怕也只有你了,能与我绝没有冲突。”
“野心?野心和尚我有啊,”和尚摇摇头,大一挥道:“我要夺尽这天下女子的心!”
宁王抚掌大笑道:“和尚要夺尽天下女子的心?还真是色胆包天!哈哈,好啊,和尚!你好好陪我练功,我改日就让陛下先赐你一城女子的心!”
和尚双合十,道:“非也,非也,能赐的是女子,不是女子的心,和尚我要的是女子的心不是女子,施主错了,施主错了!”
四周好汉脸上也都陪着笑,心里却不住摇头:这个淫僧,色和尚!
觉远和尚本是个金陵读书人,俗名不可知,家境殷实,原娶了当地乡绅的女儿,两人吟诗作对,举案齐眉,着实羡煞旁人。
后,觉远又考上了功名,正值春风得意,奈何福气就此到头——去地方上任前,妻子起初也只是偶感风寒,谁料却就因此撒人寰。觉远水米不进大哭了整七天七夜,第八日挂了上任文书,投宝露寺当了和尚。
觉远不戒酒肉,不避女色,寺中人都把他当做怪物,避之不及。
一日,邻近双龙寺的和尚提着一副偈来拜寺,写道:
怀抱佛骨塔,日夜诵青篇。
常向佛堂坐,自能斩尘缘。
宝露寺主持慧空法师让寺里僧人皆作一偈语,随意发挥,各展其能。
一时间,众僧人都寻笔墨来作偈,连伙房里的烧火僧人也争着要写写看。
这时,觉远从外面摇晃晃,醉醺醺的回来,眼瞧众人在写什么,嬉笑着跨入佛堂,几位师兄要拦他,却被他疯癫癫借酒劲推倒在地,慧空法师唱了句阿弥陀佛,让觉远也作一偈。
两侧师兄都退下,不再拦他,反倒递来笔墨。
觉远满口流着酒涎,抽了张纸,就趴在佛前的供桌上,抓耳挠腮想一阵,刚写了几个字,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身子抽了抽又大哭起来,将稿纸撕的粉碎扔在一边,双一扫,香烛,供品都扫落一地!
众僧人气恼,纷纷叫骂着,想站起来痛打这不敬佛的恶僧,却见慧空法师闭着眼一言不发,双龙寺的和尚也轻笑不语,又都坐了下去。
只见觉远提起毛笔,就在供桌上笔走龙蛇,写下:
待我参破花和月,定教红莲开满天!
写罢,仿佛做了件天底下最劳累的事,哭着趴在供桌上就睡着了。
众僧人看罢偈语,慧空法师问双龙寺的和尚道:“子嗔觉得如何?”
双龙寺和尚笑笑并不作答,反问道:“慧空法师觉得如何?”
慧空法师轻声道:“善哉善哉,已入空门。”
双龙寺和尚笑笑,向着醉死在供桌上的和尚,双合十鞠了一躬,站起身回双龙寺了。
众僧人都不明白慧空法师的已入空门究竟是什么境界,只觉得觉远狂妄,满心花月之事,不以为他有菩提心,倒是江湖上的人见觉远喝酒吃肉,亦不避女色,便以此偈唤觉远作花月和尚。
乌伤城里,钟晓,李夜墨二人见到钟难。
钟晓耐着性子,从李夜墨夜访乌荑山寨,到两虎与一众喽喽皆惨遭屠戮,再到两虎笼络的宝物装满了两个大包,最后是二人掘地三尺,却也未发现摘星玄叶的踪迹,诸般奇事都一一与钟难。
抹了药,钟难的断臂终于不再溃烂了,精神也好了些。
()(e) 倚着身后的柴垛,钟难缓缓开口道:“两虎带的一众人,在大梁山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早已是恶贯满盈,天下英雄无不想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死了也是报应不爽!只是此时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倒令我们麻烦,至于摘星玄叶的所在,依我想,像这类重宝两虎断不会也藏在床下——”
突然,钟难一拍大腿,坐直身子兴奋道:“恐怕会时时带在身上,半刻也不离身!你们你们有没有在他们身上找一找?”
钟晓一拍脑袋懊恼道:“那两贼被钉在柳树上,我们只取了铁钉,却忘了去摸一摸他们身上。”
“钟前辈,这一点晚辈却也想到了的,第一天傍晚,晚辈一看两虎确实死了,晓儿不在,晚辈就自己在两虎身上细细搜摸了,不过也没能发现,晚辈想想”
李夜墨正着,突然瞧见钟难正一脸鄙夷,冷冷笑着瞧着自己,心里霎时明白了——他搜两虎身上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如果秘籍真的在两虎身上,自然就是叫他偷去了!
这冷笑分明是已经认定秘籍在他身上,自己空没有偷,却拿不出实证来,简直是百口莫辩了不由得又是惊惧又是心寒,喉咙仿佛被一团雾气生生堵住,每吸一口气就带下去一丝委屈,脸色发白,嘴唇发颤,一个字也吐不出。
钟晓秀眉微蹙,道:“爹,你别胡乱猜疑,李夜墨绝不是这种人!”
钟难叱责道:“哼!知人知面难知心,晓儿,你可别让这狗崽子给蒙骗了!”
钟晓着急道:“爹啊,你也想想,那人杀了两虎和一山的贼人是为了什么?白玉观音,轻宝蝉衣也都算是至宝,那人寻也不寻,杀完便走,我想那人便是听了两虎中有秘籍,专门寻上山去的,要秘籍,此时就该在那人里!”
“这到底只是你想,我还想那人偏就与两虎有仇,寻仇上山,大快人心,这狗崽子还是洗不净嫌疑!”钟难道。
李夜墨怒道:“钟前辈既然不信,何不来搜搜晚辈身上!”
钟难冷笑道:“嘿嘿飞蒲草会笨到把东xz在自己身上?”
李夜墨脸色铁青,喘着粗气侧过身子去,不愿再看钟难的嘴脸。
钟晓急道:“爹啊!我和李夜墨在城门口,听了几个丐儿的谈话,如今乌伤城里到处都有这样一种传言:两日前,也就是冬至日那天,统共有十方人马,都莫名在同一天里各得到了一本秘籍。”
“近了的有锦元城城主罗荣寿,青莲寺护法和尚法明,向西有西域的蛇蝎双侠和总领岐山二十八寨的巨匪欧鹏,南有崆峒派天随子,北有铁掌门禾铁,靠山的嵩山少林,太岳武当,邻水的浮舸满江火船帮,再加上丐儿遍天下的丐帮,据得的就是这摘星玄叶!”
“这些丐儿平日里四处游走吃百家饭,消息灵通的很,这秘籍既然已经出现在江湖里,自然不会是李夜墨拿去了,爹,你可别再冤枉李夜墨了!”
钟难愣了愣,苦笑道:“已经出现了吗?那宁王也一定也知道了,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钟晓安抚道:“爹,你别急,这些人都是江湖里响当当的人物,只消一个一个的去找,和他们明事情前因后果,相信是可以追回来的。”
李夜墨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终于长吐一口气,皱眉道:“晓儿,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钟晓看了眼钟难颓然落魄的样子,叹息道:“没这么简单,还要如何复杂呢?”
“且不我们找去,那些人是否真的会听信我们的,还回秘籍,只如果是你得到了这举世无双的秘籍,你会怎么办?”
钟难打断道:“当然是藏起来偷偷练习!如此神功,若真是遇上江湖痴武之人,那就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拼个家破人亡也要拿在上保全,自然是不到大成,绝不出关!”
李夜墨道:“可是现在秘籍非但不是石沉大海,销声匿迹,反而十本秘籍同时出现在江湖之上,你们且想想,这个一连杀掉大梁山双虎和满寨匪寇的高究竟是想做什么?”
钟晓惊诧道:“难道他是想嫁祸给其他人!”
李夜墨道:“我也正是这样猜想,如果真的他拿到秘籍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那不久便是镇远丢镖,宁王大怒,钟前辈难逃牢狱,镇远如此一个大镖局落得一夜消亡,至于丢的镖正是那摘星玄叶秘籍的事,自然是如何也不能隐瞒。”
“众人既然知道摘星玄叶重现江湖,那么江湖上必然掀起寻找秘籍的热潮,一旦查到哪位高头上,就是他武功再高,也难敌江湖上无休无止的征讨!”
“而此时呢?他只是放出话来,秘籍在那十方人里,那么江湖上那些有夺宝之心的人自然就将目光放到这些人身上,这十个人死了,又会有那些杀了他们的人成为新的靶子。”
“杀了人找不到秘籍是一,在这十人身上找到了秘籍,发现秘籍是假的又是一,若是假的,那这假又是谁做的?是他们得到的本身就是假的,还是他们得到了真的,自己随身带着伪造的假货,故意为之,只为混淆旁人视听,而真的又藏在了别处?如此,他们的家人也不得安宁了。”
“若他们拿到的秘籍本身就是假的,又有谁会相信?反正没有线索何不就从他开刀这个放出消息的人反倒能安全的独霸秘籍,只等武功大成,又是一个江湖世家!”
()(e) 钟晓道:“这么来这些拿着秘籍的人反而没了嫌疑,我们要找的哪位应该是看起来里没有秘籍,最近却武功大进,行为反常,深居简出的人了。”
钟难冷笑道:“不对不对!如果他也这么想,那又如何?”
“那在他传出的消息里,自己就在这十方人之中,虽然难免有些人来骚扰,不过也只是和其他九人无差。反而是灯下黑,让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只会问询秘籍真假,暗中观察试探,反而不会真的去和他们明着争抢。”
“你问他秘籍从何处来,那他自然怎么给的其他九人,就这秘籍怎么来,你要看秘籍,也好,他只我这个是假的,拿与你看,果然是假的显而易见,他只要拿出的这本假秘籍,造的和其他九人一模一样,谁又能知道真秘籍确在他那?”
“或只不知何人造谣诬陷,嫁害与我,无耻下流,自己得了秘籍,倒要我的脑袋来顶雷!若如此,真来找他们争抢的都只会是些不谙世事,行为鲁莽的江湖辈,不足为虑,因为就像晓儿所言,他们——似乎就是被推出背黑锅的!”
李夜墨扶额只略一思索,道:“如此来,倒确实没法判定他们究竟有没有嫌疑了。不过,眼下没有别的线索,也只好从他们查起。”
“那人造了十本假秘籍散在江湖里,却不知道是空册还是胡乱编写的内容,又或只是放出传言,实际未有一书一册。”
“传言或空册倒罢了,若真有假秘籍,从两虎身亡到十方人得到秘籍,这仅仅才不过五六日,恐怕会找不少的书生替他抄书,古董行的人来做旧,另外,秘籍同时出现在这十个地方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必然还有人替他送书,这样一来,牵扯进来的人员众多,必定会留下线索。”
钟晓补充道:“对了爹!那些喽喽都是一剑封喉,身上从没看到过第二条伤口,两虎也都是一钉刺透在柳树上,想必对方是一个用剑,而且剑法卓绝,暗器也极为凌厉的人。”
钟难点头道:“这一点倒是重要,既然目前只能从这十方人入,又要是用剑,暗器的高。”
“一一算来,武当少林武功都内敛含蓄,多是制服而不致死伤,还有青莲寺的法明和尚也是位有道的高僧,可以暂先排除。”
“佛爷欧鹏用枪;何铁不善兵刃,一双肉掌如铜似铁,胜过任何刀兵;蛇蝎双侠兵器古怪,竹叶青蛇使六根女人插头发的发簪,纤腰蝎子使一把淬毒双头短刀,这些人也从未听闻剑法有多高明,也都可以先不做考虑。”
“丐帮与火船帮的人员多过于散乱,里面也都是卧虎藏龙,不敢妄断,锦元城主罗荣寿和崆峒派掌门天随子则真的是用剑的一流高,都有剑仙之称。”
“锦元城又距乌荑山不远,若怀疑抢走秘籍的人就在这十方人中,那便是这锦元城城主罗荣寿最有可能,倒可以先从他入。”
“至于当今暗器高,满天星费霖,唐家堡唐璧或有了解,你们也可去打探一番。”
钟晓,李夜墨都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李夜墨道:“钟前辈,其实晚辈另外还想问一事。”
钟难不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李夜墨自己继续道:“钟前辈,晚辈想问的是——押运秘籍时,您是否翻开”
“住口!”
钟难虎须暴起,怒不可遏,大声打断道:“黄口儿!我镇远镖局在江湖上声名赫赫,那是要脸面的,岂会做这种监守自盗的宵行径!”
李夜墨急忙道:“前辈别急,晚辈是您能否确定您运送的是真的秘籍?毕竟如此重宝,若有宁王的南昌左卫开道,江湖谁敢放肆!为何宁王偏要用镖局押送!”
钟难怒喝道:“贼!我镇远丢了镖,难道还要怪那主人托运假货吗?再我们敢怪吗?你敢怪吗!对面可是那离天半尺的宁王!”
钟晓在后面拉了拉李夜墨的衣袖,两人都闭嘴不言了。
钟难叹了口气,低声道:“好了,就到这。既然暂时无法找回秘籍,这次就确实是镇远的过失,我是镇远的总镖头,出了事就该由我来扛,扛不住也要扛!就让我自己去徐州,向宁王认罪。”
“你们如果愿意查就继续去查!可以从锦元城城主罗荣寿先查起,罗城主在江湖里一向以仁义著称,不至于为难你们,如果如果我还能回来,等我见罢宁王自会去寻找你们。”
钟晓眼里含着泪,抽噎道:“爹,您的让我陪您去吧!”
钟难瞧着女儿张张嘴似想什么,最终却只摆摆道:“罢了,罢了还是由我自己去承担吧。”
钟难虽然不舍女儿,身体也还没恢复到能走几十里路,直到徐州的水平,不过心里实在焦急。
秘籍所在,多过一日就迷离一分。
更何况,在这里又总是和李夜墨处处不和,虽然李夜墨处处忍让,没和他起直接冲突,可在他眼里李夜墨终究不过是一个贼!即使现在还没有显露出本性,早晚也要吐出带毒的信子来。
度日如年般才过了两日,钟难就忍不住背着柴条,要去徐州向宁王请罪。钟晓心疼父亲身体,让李夜墨雇了辆去徐州的马车。
钟晓和李夜墨在乌伤城无事了,也快马加鞭赶往锦元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