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一叶孤舟支小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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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里夜长昼短,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每日一刻钟的白天,寒毒发作时更是如此,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往往已经分不清过去了多少岁月。

    阴桃树是异种,开花结果全然不受时令左右,一棵树上四时兼备。

    在山谷里待久了,总有一种时间静止的错乱感。

    想要判断过了多久,唯有看山谷外飘来的落叶。

    一晃,落叶已经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如此过了整整三轮。

    这天,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踏风声,一个衣着破烂像个乞丐,身形消瘦佝偻的独腿人,如鹰隼般窜出来,边支着一根白似雪的木仗,出现在悬崖边。

    若是有江湖人凑近些去瞧,一定会大呼:这人的面容看着熟悉,只是年龄不大对得上,印象里那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英气少年郎,面前的倒好像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老人裸露的皮肤上满是骇人的疤痕,疤痕夸张得突起,宛如鼓胀的丘陵。

    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憎恨和厌恶,没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品质,比如慈爱,比如洞悉世事的睿智,比如宠辱不惊的释然。

    但这双眼睛长在这样一张苍老可怖的脸上极为合适。

    老人像是只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同鬼差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把一切都献祭了,只换得一个在阳间复仇的会。

    “即使是晓儿也不会认出我了”

    老人微微仰起头,任凭秋风温柔吹拂过他的脸。

    老人看着山间苦笑,面部肌肉一动,满脸伤疤像虫子一样蠕动。

    老人却是李夜墨。

    这三年,李夜墨没有半分懈怠,以一种恪守苦难信条的苦行僧的姿态,不是在刻苦修习九霄踏术,就是借着阴桃精进内力。

    他深刻知道,如果在跳出山谷前,阳寿被提前耗尽,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务必破釜沉舟,须得背水一战!

    没有劳逸结合,唯有不择段的压榨自己的潜力,做的一切才有意义,才有会活着出去。

    这种修行的效果也是极为显著,毛阿升在山谷里用了近十年,两只脚跳出去。李夜墨借助阴桃的寒毒、丐帮的内力修行法门,以及翠屏山修习轻功的基础,用了三年,九霄踏术已经可以一条腿跳出山谷。

    ()(e)  付出的代价也显而易见,光阴在他身上冲刷,用他二十年的人生苦痛反复催促着他成长。

    一遍遍经历从前的人生,让他的肉体也快速衰老,头上黑发已经半白,满身上下的剑伤,在回忆中一次次加深,如今的疤痕比铜币还要厚,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从苦难中走出的人,看起来就像活着的怪物,即使他们并不是。

    当然,最大的代价还不是肉体的摧毁,而是内心的溃败。

    李夜墨心中的阴暗面已经被仇恨完全揭开,仇恨的种子在痛苦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今已经是参天大树,几乎把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宿命吗?即墨无星用摘星玄叶,杀了使用九霄踏术的毛阿升,而如今,飞蒲草从地狱回来,要用九霄踏术,向使用摘星玄叶的宁王复仇!”

    对现在的李夜墨而言:杀宁王,无关大义,只有私仇。

    李夜墨拄着木仗向山下走,所有的香客都嫌弃得绕开他。

    不多久,先看见三年前被大火焚毁的青莲寺,如今已经换了牌匾,写着“红莲寺”三个字。

    那棵他和晓儿最后藏身的树也还在,只是没有晓儿,也没有晓儿留下的信息。

    “晓儿,你还好吗?”

    红莲寺寺内布置与青莲寺时一般无二,李夜墨走进大殿,想先找法明大师问问晓儿的下落。

    迎面却先遇到沙弥释尘,他长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李夜墨拦住沙弥问道:“喂,和尚,你师父在寺里吗?”

    沙弥没认出李夜墨,像是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尊重道:“老爷爷,师父下山游历,很久没有回来了,您是师父的朋友吗?”

    老爷爷?

    李夜墨苦涩笑笑,黑心崖三年,李少侠就要成断腿的老李了。

    “是朋友,我要找他问的东西,你或许也知道。三年前有一对江湖侠侣到青莲寺来,男的叫飞蒲草李夜墨,女的叫钟晓,你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吗?”

    沙弥严肃道:“老爷爷,这两人你就不要问了,我们寺里不欢迎他们,他们放火烧了我们的青莲寺,如今这座寺庙还是之后重新修建的。”

    ()(e)  “谁青莲寺是他们放的火?”

    “宁王殿下!”

    “既然是宁王殿下若,真相应该也是如此了。那之后呢?他们烧了寺庙,都逃去了什么地方?”

    李夜墨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塞进沙弥怀里,言是修缮寺庙的香火钱。

    沙弥明显是六根不净,也是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推脱了几下,唤来师兄们喜滋滋收下。

    沙弥收下金锭立刻客气起来,“我们回来时,宁王殿下正要离开,还想与我师父结交,我师父好像早就知道,故意躲着宁王,出去游历了一整年,你的那两个人,我本来还想让他们赔偿寺庙,因此主动问过宁王的兵卒,据二人都死了,是仓皇逃窜下掉进了黑心崖!”

    李夜墨立刻抓住关键信息,兴奋道:“你是他们二人都掉进了黑心崖!”

    沙弥看李夜墨这么高兴,还以为他是和这二人有仇,点点头道:“老爷爷你放心,黑心崖很深,掉下去估计就活不成了。”

    李夜墨微微颔首,满心期待的下山,离寺庙稍远就动用九霄踏术赶路。

    落入黑心崖的只有他李夜墨,宁王的兵卒晓儿也掉进去了,至少明兵卒没有见到钟晓,甚至是尸体都没见过。

    刨开宁王会无聊到将钟晓秘密处死的可能,晓儿极有可能还活着,她逃过了宁王的追捕!

    真好啊,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有团聚的希望!

    想到这,李夜墨的脚步陡然停下。

    看着自己的断腿,指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飞蒲草呀飞蒲草,你这副样子,和恶鬼有什么区别?盼望团聚,怕不是要吓坏那个丫头吧!

    三年了,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除了家传的掌法,她不会别的了,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对了,她还是西山剑宗宗主的外孙女,去投奔外公,或许是个好的选择。

    李夜墨苦笑:我就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好,我就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