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在流花河上飞驰，东南岸青山公社的山包上，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漫山遍野也不对。因为云湖这一带属于丘陵地带，几乎没什么山，方圆几百里，能算得上“山”的地方也没几个，而青山公社的“山”和卢家湾各个队聚居的村落一样，都是一些只有十几米到三十多米高的土包子。矮的地方只有十几米，最高的地方也超不过40米，也就是差不多0层楼的高度，在真正的山区来看，顶多就是个踏板。但在这一片，密密麻麻的山头，便成了所谓的“山区”，青山公社也因此得名，还因为山多地少的原因，也混了个“半经农户”的身份，主要承担孤峰县油菜种植任务，粮食全部自产自销，与经农户的区别就在粮食自理，没有额外的粮食配额。单单这一点，就给他们减了很大的负担。而且油的价格可比粮食贵多了，零售价豆油毛一斤、菜籽油能卖到2块2。即便是直接交油菜籽，收购价也是2毛3分2厘一斤，与粮食的收购价格比达到35：。而且油菜籽的亩产量也不低，在以傅廷栋为代表的油菜籽育种专家努力下，油菜产量从50年代的每年每亩不足百斤，提升到年平均亩产量255斤。再一个，种油菜不挑地啊，种植面积比水田大多了。所以以前青山公社的生活还不错，和南湖公社专门养鱼卖鱼的白浪湖大队一样，几个油菜种植生产队也成了周围广大农村姑娘次要向往的地方。首要当然是嫁镇上的工人，拿粮食本。当然，不管是“首要”还是“次要”，都不能跟现在的卢家湾比。如今卢家湾的单身汉都挑剔得很，找媳妇儿首选本大队，本大队实在没有合适的，才会考虑镇上的姑娘，那几个经农大队已经被排到第三。没办法，谁让去年卢家湾的分红爆了呢，随便一个社员的收入都是镇上工人的好几倍，壮劳力的收入更是普通工人的十倍。这还只是分红，不包括分到的口粮、猪肉、菜籽油等。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不再来一次割尾巴，卢家湾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红火。风水轮流转哦。眼下正值清明时节，是油菜花开得正艳的时候，陈凡开着船儿、顺便欣赏那蜿蜒起伏的油菜花，正想着等回来之后，挑个时间去那边逛逛，拍个照片给姜丽丽寄过去，然后便看见油菜花田里竟然还有一群游客？游客？陈凡看着那群拿着照相在油菜花里拍照的人，差点把船开上岸。有男有女十几个人，这是哪里来的精神青年？竟然还有人跟自己一样，刚解决生存问题、就追求精神享受的？不过现在还有事，不是追寻真相的时候，他晃了晃脑袋，将速度开到最大，游艇在水面上一蹦一跳地往前飘。等稿费到，先换个最新款的操舟。要最快的！一个时差一点，游艇停靠在货运码头，陈凡熟稔地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丢下两包烟，找到自己前天停在这里的嘎斯车便走。先去棉纺厂，工作日嘛，姜家理所当然没人在，他便直接开车去了棉纺厂关楼。陈凡找过来的时候，姜恒和沈雪怡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看见他过来，还是放下上的工作、热情接待。姜恒先将同事送出门，顺便将门关上，也不召唤秘书，亲自动倒茶。沈雪怡则坐在陈凡身边，笑着嘘寒问暖，“你这一去就是近两个月，在外面累坏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凡笑道，“还好，时间长也就没那么赶，所以也不太累。”姜恒端着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转身坐在另一边，笑着道，“不管怎么样，出差肯定没有家里舒适。”沈雪怡脸色颇有不忿，“你不是给生产队培养了那么多兽医么，怎么买个种苗还要你亲自过去？”她现在是直接拿陈凡当女婿看待，话里话外咱们都是一家人，对于“折腾”自家女婿的生产队自然有些不满。陈凡呵呵笑了笑，“其实主要是丽丽她们不是要去上学吗，再加上3月份的时候我也要去一趟京城，所以就干脆提前几天，和卢家湾的人一起过去，给丽丽她们打个前站。”沈雪怡脸色早已变化，笑得合不拢嘴，“她们又不是孩子，哪还需要你提前过去安排。不过你倒是有心了，就是太过辛苦自己。”陈凡，“也还好，年轻力壮嘛。”姜恒在一旁笑着轻轻点头，等他们完，才轻声问道，“那工作完成得怎么样？都还顺利吧？”陈凡转过身正对着他，“都挺顺利，我也是前天回来的，那天不方便拜访，就先回了卢家湾，然后今天过来。”他着将大礼包提起来放到茶几上，“这是我带回来的一点东西，叔叔阿姨尝个新鲜。”随即将包裹解开，“这几个油纸包的是野兽肉，我都已经做好了，是熟的、可以直接吃，不过最好是热一下，还有天气逐渐转暖，最好尽快吃完，但一次也不要吃太多，这个是蛤蟆油、这个是林蛙干、这个是人参”姜恒看着包裹里的东西，眼里满是惊奇，“这些都是东北的特产吧，我听械厂跟一汽有合作，所以你们是去了长春？”陈凡笑着点点头，“去那儿待了几天，不过主要是杨厂长他们在谈工作，我就混了点特产。”沈雪怡看他的眼神是越看越满意，笑着道，“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要是没有你呀，他们可去不了京城，更别还跟一汽谈合作。”随即又看向满满一包袱东西，“你这孩子，这么远的路还带这么多东西回来，也太用心了。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样。”陈凡呵呵笑了笑，没有吭声。沈雪怡又道，“阿姨知道你忙，不过今天无论如何要在这里吃顿饭，再忙也不能耽误吃饭，对不对！”陈凡赶紧道，“这个真不成，我现在还得赶去省城。”姜恒两口子相视一眼，齐齐惊讶地看着他，“现在去省城？”陈凡点点头，转头看着姜恒，压低声音将事情经过简单了一遍，最后道，“所以我要赶去省城，尽快拿到批准，这样才能签约，对方也才能打款。”听到这话，姜恒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女婿竟然有这么好的缘，能够用文章创汇。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把文章卖到本子、赚到了外汇，那是事实。喜的自然是有计划外的外汇入账。自从他恢复工作之后，就向上级提出申请，希望能进口几台国外的先进器，一方面用来替换部分老旧的器，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和械厂合作，看看有没有条件仿制。但这是需要外汇的，而且还不是一笔数字。而现在倒是有了一丝希望。如果这笔外汇到账前，自己就先去做做工作，那到时候不全部批准，买一两台行不行？或者再退一万步，我不要器了，给我买点国外纺织方面的科技资料总可以吧？！想到这里，姜恒不敢耽误，立刻起身道，“创汇是大事，那你早点出发，也好早点到达，但是路上一定要心，无论如何，安全第一。”陈凡也不客套，站起身笑道，“放心，我会心的。”随即便跟两人告辞，“叔叔阿姨，再见。”沈雪怡将他送出门，“等你平安回来，阿姨再给你做好吃的。”陈凡笑着挥挥，“好。再见。”从棉纺厂出来，陈凡开着车拐向省道，往省城开去。紧赶慢赶，连晚饭都没吃，终于在天边还有一丝微光的时候，赶到了文化宫招待所。就是上次省作协开会的地方。看到是陈凡，刚好今天值班的彭很是惊讶，又带着几分惊喜，“是陈作家呀，你怎么来啦？”顿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话有点歧义，赶紧道，“我是，你们作协已经不在这里办公了，不过也没有离太远，距离这里正好三站路，有一栋红色的楼，那里就是。”陈凡侧身趴在服务台上，看着她笑道，“那他们有招待所吗？”彭摇摇头，“那没有。”随即呵呵傻笑，“你要住宿是吧，那我给你办续。”着便低头拿册子登记，“你现在是作协外联部欧美分部主任、副处级干部，可以单独住一间房，我给你开一间干部房。”然后抬起头，“你吃饭了吗？招待所食堂的厨师都下班了，不过还有材料，可是我艺不好，只会煮面。”陈凡，“谢谢，那就麻烦你帮我煮碗面条。”彭扬起笑脸，“好咧，我再给你加个鸡蛋。”完便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柜台上，“房间号302，你可以直接上去，待会儿煮好面条，我给你端上去。”“谢谢。”陈凡拿着钥匙却没有走的意思，“这儿能打作协的电话吗？”彭立刻点头，“我们有专线，文化系统的都可以，作协的也能打，你要找谁？何主席？”话的时候她已经将按在电话上，见陈凡点头确认，立刻提起话筒，等对面接通，立刻道，“我是文化宫招待所，请接一下作协何主席，他们外联部陈凡主任要找他。”专线电话就是快，一分钟不到，电话就已经接通。接过彭里的话筒，陈凡放在耳边道，“何主席，我陈凡。”何青生还在单位工作，接到电话有些懵，“你在文化宫招待所？怎么又跑省城来了？”陈凡转着脑袋看了一圈，轻声道，“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啊，你先来这里，我在302，见面再。”何青生满心奇怪，却也没多，别这子深受巴金和茅盾两位老前辈的青睐，即便没有，那也是他最重视的晚辈，何况他心里也清楚陈凡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便挂断电话，随便收拾一下，骑着自行车赴约。当何青生敲门的时候，陈凡正大口吃着面条。桌子上还有一包鹿肉。没办法，他早就做好了赶不上晚饭的准备，即便有这碗鸡蛋面，也不够填肚子，只能自己加餐。何青生走进屋，将公文包放在一旁，看着桌上的碗皱了皱眉头，“你还没吃饭？”陈凡坐到椅子上，将整包烟递过去，“这总不能是宵夜吧。”何青生接过烟坐到窗边的沙发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混熟了就不会好好话。”陈凡三两口将面条吃完，连碗里的汤也喝干净，随后拿着鹿肉当零食，走到沙发上坐下，道，“那不能，你看我跟巴老混熟了，也还是一直好好话。”何青生翻了个白眼，眼睛往他里瞅了瞅，“这什么东西？”陈凡递过去，“鹿肉，尝尝。”何青生捏了一块丢嘴里，“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可不好找。”陈凡，“我自己打的呗。”他又吃了一块，看何青生满脸不屑的表情，笑着道，“上次开完会，不是有几个人来找我吗，他们是云湖械厂的，当时的情况是。”简单解释了一遍，陈凡笑道，“这事儿曲波先生也知道，你找他打听一下就清楚了。”何青生听得眼睛都直了，“真是你自己打的？”连曲波都搬出来了，还有什么一部、一汽，看来这事儿还真造不了假。不等陈凡回答，他又赶紧问道，“你就没给我带点？”陈凡满怀愧疚地看着他，又拿起一块鹿肉丢嘴里，“我都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怎么给你带嘛？下次、下次一定。”何青生当即脸色一黑，随后眼珠子下瞟，一把抢过陈凡里的半包鹿肉，“别下次，这包归我了。”陈凡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再看看他，将嘴里的鹿肉咽下，轻轻举起大拇指，“您可真行！”随即拿毛巾擦了擦，再点燃一支烟，靠在沙发上道，“我今天过来呢，是这么个情况。”何青生费力地嚼着鹿肉，眼神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救了个本子？”“他大爷爷找过来了，还是搞出的资本家？”“要跟你签约，在本子出你的书？”“审批？审什么批？”等陈凡完，他起身就往外跑。陈凡赶紧问道，“你干什么去？”何青生扶着门把回头，“给你拿审批公文去啊！”陈凡，“你们还不知道有哪些文章呢。”何青生拉开门就往外走，“你的文章我都看过，拿回来你自己填。”然后嘭的一声，门被他从外面带上。陈凡耸耸肩，坐下后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油纸包，不禁愣了愣。我讲了很久吗？这么大一块肉都吃完了？唔，听鹿肉很补，他不会流鼻血吧？完成任务，何青生的态度也如他所料，陈凡便也放松下来，打开收音、将茶杯倒满，再拿了份报纸在里，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直到晚上点多，何青生才满脸兴奋地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秘书长许启珍，以及上次开会时见过的一位文化厅领导。都算是熟人，也不需要特意介绍，简单寒暄过后，何青生先一屁股坐下，将两张纸拍在他面前，“审批公文。呐，作品那一栏，给你留得比较多，还有外商信息，回头你也自己填好，那什么，别乱填啊，心我处分你。”许启珍咧着嘴直笑，等他完，才看着陈凡笑道，“陈主任，”陈凡赶紧摆，“许姐，上次不是了吗，我叫你姐，你叫我凡、陈、陈凡都行，这主任听着别扭。”许启珍哈哈一笑，“好好好，是姐不对。咳咳，”她干咳了两声，继续道，“凡，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陈凡点点头，“你。”许启珍与文化厅的领导、还有何青生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是这样，我听老何了，知道你会日语，能自己翻译，不过看你要出的作品挺多的，单靠你自己的话，应该要很久才能忙完吧，那不是耽误时间吗？”陈凡眼珠转了一圈，“那你的意思是？”许启珍笑了笑，“我是这么想的，作协里面也有几位很不错的翻译作家，其中有几位对日语很有研究，之前也有过翻译作品，所以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翻译的任务交给他们？”陈凡眨眨眼，心里还在猜测她这番话的用意，刚点燃一支烟的何青生便直接道，“我直接跟你讲吧，就是你这次赚的外汇功劳太大，各方面都想分一杯，要不是这个事，我早回来了。”啊？陈凡转头看着他，“分一杯？”你们想薅我的钱？何青生还不知道他的想法，表情自如地道，“简而言之，就是让几位翻译作家也能赚一分外汇。不过你放心，不影响你的稿费，他们的翻译费由他们自己的单位另外给付，你的稿费还是你的，不受影响。”陈凡恍然点了点头，“也就是，那几位翻译作家的单位出钱，请他们翻译我的文章交稿？所以他们的稿费不用我出？”还有这种好事儿？许启珍在一旁笑道，“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占便宜，哪还能让你吃亏。”陈凡眨眨眼，心里有些纳闷，他们占便宜了吗？随即问道，“那他们就图个名声？”这时那位文化厅的干部笑道，“当然不只是名声，你的外汇稿酬留不住，但他们的单位可以。”陈凡连连眨眼，原来还是为了外汇，只不过，这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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