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何塞试图用自认为的冷血来无视这个场面。少女正竭力向另一个方向拉扯自己脖子上的锁链,试图阻止男人把她的脖子扭断,但她依然被拖行了几码的距离,裸露的膝盖撞向路肩,刮蹭出道道血痕。
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很强,那些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可这不代表伤痛也会跟着消失,佣兵转身去扯女孩的头发,不顾她的狼狈哭叫。
没有谁该被如此对待。
何塞看到弗林特摸向自己腰后,但他动得更快。何塞冲过去劈手夺过佣兵手里的锁链,把他推开。他没用太大力气,否则以吸血鬼的力量来何塞能让对方全身骨折。佣兵重心后仰,差点被比他矮许多的何塞推成一个屁股墩。
佣兵还没稳住身体,何塞已经把女孩拉起来,两手一扯,把她脖子上松垮的银项圈扯断了。何塞双手冒出丝丝白烟,女孩泪眼朦胧地愣住了,何塞也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他扔在地上裂成几段的银环,又看看自己的手,除了轻微的刺痛感残留之外已经完好如初,这银的质量这么差吗。
被抢了乐子的佣兵大吼:“你是什么玩意儿!”
少女立刻缩在何塞身后,而何塞的选择非常识时务,他领着女孩来到弗林特身边。果不其然,佣兵的怒火转向了戴面具的猎人。他显然没认出博纳塞拉猎人的面具,喷火的目光射向弗林特,气冲冲地走过来揪住猎人的衣襟,弗林特却纹丝不动,或者佣兵根本没能拽动他。
弗林特道:“在萨利维亚,如果你想要带着一个吸血鬼,必须去狩猎院作出申请。她的项圈还在,只是跟自己的主人走散了。”
面对比自己门儿清的猎人,佣兵有些迟疑。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蓝灰色眼睛的何塞,好像根本没发现他也是吸血鬼。
何塞坦然地瞪着他。
最终佣兵选择放弃,他甩开弗林特的衣领,嘴里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脏话,扭头走了。
“欺软怕硬。”何塞努努嘴,又去查看女孩脖子上和膝盖的伤,看上去已经没事了。他望向躺在地上已经不可能复原的银项圈,想着弗林特刚刚的话,皱紧眉头,“我把项圈扯断了……要赔吗。”
“狩猎院发放的锁具纯度很高。一个普通吸血鬼不可能徒手扯开。”
弗林特的言外之意,就是如今像垃圾一样躺在地上的几截银项圈证明了何塞不是个普通吸血鬼。
何塞嘴里欺软怕硬中的“硬”汉猎人没等何塞反驳就绕过这个话题,重复自己对佣兵过的话:“她是有主人的吸血鬼。”
“我的主人应该是……死了。”女孩甜美的声音传来,她紧紧揪着何塞后背的斗篷布料,红色的眼睛满是委屈,“他被人骗去下城区的下水道清理食尸鬼,再也没回来。我、我好饿……”
完,少女抓起何塞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无辜人士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叫。
吸血鬼吸取同族的血液没有任何益处,除非这血来自父辈或是血系始祖。父辈的血能令子嗣平静,而有些亲密的吸血鬼伴侣也会互相吸取血液——调/情的作用远大于实际意义。总之吸血鬼的血并不能满足饥渴,可以是毫无作用。
何塞面无表情地看着胳膊上缓缓愈合的血洞,耳边是少女一个劲儿的道歉。何塞从来都没咬过别人,第一次经历居然是反过来被自己的同族咬了一口,他感到自己特别无辜。
弗林特可能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吸血鬼能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加上站在狩猎院大门口太过显眼,他没来得及把何塞跟吸血鬼少女拆散,只能带着他们走进萨利维亚的天使教会。
何塞觉得这才是弗林特的正常行为,第一站破天荒德来到狩猎院绝对是为了吓唬他。每到一个地方都去天使教会祷告才是弗林特·博纳塞拉真正要做的,就像游客必去的旅游景点一样。
一路上何塞也渐渐注意到街道的不自然,他原以为佣兵和猎人带着的是他们的侍从,但仔细观察那些有着姣好面容的男女脖子上的银链,他差不多理解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而且就像模仿秀一般,这里有许多人戴着类似博纳塞拉的猎人面具,难怪刚才的佣兵对弗林特没有反应,原来这是这座城市的潮流。何塞当然不会以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博纳塞拉家族的成员,那个猎人家族的大本营据传言是在威斯特公爵领西端的深山中,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可能也不是刻意去模仿,而是把它当作一种风尚,他们都知道博纳塞拉猎人的强悍和孤僻,戴张面具就能以假乱真地“扮演”他们,着实是有趣的体验吧。
因此相对的,弗林特在这里遮住面孔就不像在红露镇的时候显得那么突兀了,大家都一个样,凸显不出来。
仿佛知道何塞在东张西望,前方的弗林特低低地了一句:“他们只会在城里戴,因为他们知道从这里出去以后还戴着面具会给自己招致怎样的后果。”
“?”一开始疑惑的何塞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性,“意思是你们的仇家很多,这些人在安全的地方装装样子就罢了,出去招摇是种找死行为?”
不定有一群专盯着博纳塞拉猎人杀的吸血鬼存在呢。
弗林特没话,何塞就当他默认了这种法,开始跟亦步亦趋拽着自己斗篷不撒手的吸血鬼女孩交谈。
而在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她终于清楚她的名字,卡莉娜。她的主人是个刚来萨利维亚定居不久的猎人,但在狩猎吸血鬼的时候死于非命,留在家中的她没有等到主人归来,在渴血症状的驱使下选择挣断锁链跑了出来。
当走到教会门口时她非常害怕,以为自己要被关起来然后处死。卡莉娜现在已经没有了主人,她解释萨利维亚的无主吸血鬼结局都非常悲惨,他们大部分都成了公共消遣,任何人都能够用任何方法对待他们。
卡莉娜没有项圈,而她的红眼睛也能很容易看出她是个吸血鬼,已经有不少过路人投来目光,何塞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她生拉硬扯地拽进教会,不忘安抚道:“他只是去祷告的,他是个虔诚的信徒。”
萨利维亚的天使教会建筑比刚刚的狩猎院更加气势逼人,足有红露镇那座教堂五倍大,但这座猎人之城如何塞所想的那样信仰缺失,即使在晚祷的时间里面也没几个人。
何塞拉着吸血鬼女孩跟上弗林特原本已经走远的脚步,这里也有戴着面具坐在长椅上祷告的人,何塞一阵怔愣,突然没头没脑地想到:即使站在人群中间、站在一群同样戴着面具的人中间,弗林特·博纳塞拉给人的感觉依旧非常孤独。
弗林特自然不知道何塞的突发奇想,他像往常那样走到圣像下,偶有前来续燃烛火的教会修士看到戴面具的猎人也确认不了这是个博纳塞拉,于是他们只是彼此相安无事地点头颔首。
一侧房间内传来众修士吟唱晚诗的乐音,何塞把卡莉娜拉到没人的角落,等着弗林特祷告完。他心里已经不盘算什么时候能让弗林特带他去买身衣服了,怎么服猎人“好心”地给这个吸血鬼女孩买点血才是现在的首要问题。
卡莉娜怯怯问道:“您没有戴项圈,那个猎人是您的主人吗。”
她好像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对着何塞露出腼腆的笑容。她笑的时候嘴边两个酒窝露了出来,显得女孩更加玲珑可爱。
“他不是我的主人。猎人和吸血鬼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只有主人和仆从这一种。”何塞叹息,想努力给这个据从被转化后就一直跟着一任又一任主人生活的女孩灌输点正常的观念,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其实并没比对方强太多,他就暂时放弃了。
卡莉娜的主人能让她填饱肚子,不必像其他底层的吸血鬼那样过着食不果腹还被不停当害虫追逐的生活。她是乖巧的女孩,不用担心猎人的屠刀和教会的圣水,有一个屋檐让她躲避阳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没人能给她更好的选择。
卡莉娜对何塞:“我想去找我的主人,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死在下城区了,但是他身上有狩猎院的契约,我需要它才能去找下一个主人。”
“你刚刚你的主人是被骗去的?那里有很强的吸血鬼?”在猎人扎堆的城市里有敌对的吸血鬼可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里有很多食尸鬼。找不到血的吸血鬼会变得神志不清,最后变成追逐血液的怪物,下城区的下水道里都是这些东西。”吸血鬼女孩紧紧缩着肩膀,骇然道:“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已经不是定期清理能除掉的了。城里的佣兵都知道这是隐患,不会去接取委托,狩猎院就让不清楚状况的外来者去。”
到最后,她深深地低下头,“我也是跑出来之后才偷听到这些的。”
何塞拍了拍女孩纤弱的肩膀,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用动听的言语出安慰。
他看向圣像下的弗林特,心想,如果信仰能带给我们力量,那为什么人类造成的悲剧还是比大自然带来的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