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弗林特在被他的族人追赶,他被逼入一条错综无比的隧道,隧道宽却杂乱,废弃的器材和绊脚乱石随时随地都会在他必经之路上出现,猎人兵分几路紧咬在他身后,却迟迟没有包抄,很快弗林特发现他们其实在用追逼的方式将他诱向这座山中的某处,可惜的是他现在无法得知自己具体的方位。
“何塞……”
然而弗林特的心思不在这里,不在正追赶着他的这些危险而沉默的猎人身上,他很确信方才何塞突然消失是被拉尔修带走了,他必须尽快找到他 ,从这里逃脱。
——那个吸血鬼从我面前带走了何塞。
——拉尔修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刻?
弗林特心底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却在让他的心脏猛烈跳动,仿佛有一股难以控制的冲动在胸腔里酝酿。
子弹破空的锐响击碎弗林特脚边的落石,他屏住呼吸瞄向自己两秒之内就会经过的一个岔道,提前矮身冲刺,双手抠住洞穴边缘的石柱强行用惯性调转身体,弗林特身后扬起一片尘土,滑进岔路之中。
这里有流动的风声,显然不是死路,他必须果断更改路线,否则被追兵牵着鼻子走的后果必定是陷入未知险境。
岔路的路况更加难走,不知前方是废弃的矿坑还是中断开发的某种设施残余,弗林特依然能感觉到身后的穷追不舍,因为子弹还在不屈不挠从他奔跑的腿间落下,这些人本来可以瞄准头颅或者目标更大的后背,但他们的目的却只是想让弗林特失去行动能力,这些人不想杀他。
博纳塞拉迄今为止的表现都是在留着弗林特的命,却要尽可能杀死何塞。
这是对天使赐予他们诅咒的仇恨?
“受难体质的诅咒跟何塞没有关系!天使从来没有背弃博纳塞拉!”弗林特的怒吼响彻甬道,但后方传来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凌乱,他们无动于衷,觉得毫无所谓。
过去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吗,行尸走肉般地执行任务,不问缘由,不知变通,一心期盼天使终有一天降临的拯救,在那之前,他甚至都不算是活着,辨别不了生存的意义。
无论家族在期盼君临这片土地还是得到比天使还要强大的力量,这一切值得让它的家族成员前仆后继牺牲生命,连被人哀悼和惋惜的机会都没有吗。
前方挑空的高台垂下一条铁链,弗林特两三步踏上木杆,把锈迹斑斑的铁索绕在自己手臂上腾空而起,紧接着他双膝发力一跃坠落,用身体和下坠的力量顶上追来的猎人胸膛,后者猝不及防仰倒在地,弗林特将饮羽连刀带鞘击向此人咽喉,掀开他的面具。
他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幽绿双眸,这人有博纳塞拉特有的不辨年龄的脸孔,口中溢出鲜血,仍然试图举枪射击,被弗林特一掌将手枪拍到远处。
猎人的同伴正在赶来,脚步声就在不远,然而弗林特双膝压在这个被他制住的猎人头颅两侧,居高临下,喘息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
有闲暇去问别人的名字,这在这种紧迫的时刻下发生非常不合逻辑,但弗林特有必须要确认的事,因此他不再试图甩开他们,而是与之对话。
弗林特希望得不到任何反馈,这样他就能下定决心跟这些他昔日的族人刀刃相向——虽然他早已这么做了、杀死过他的同胞,可是当他跟何塞推测出背负博纳塞拉之名的猎人们对他们的伤害很可能是被人操纵的结果,这些人如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是魔法、血魔法或者类魔法的操控,那就去找能够解除或反制的方法,如果是药物的作用,那就配制解药,他们这样冒险穿过鹰空山而不是去走关隘就是怀着这一目的——山底的二号分析机能为他们找来必要的资料,他们不仅是在摆脱危险,也是想让尼奥那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弗林特已经愿意相信,即使是再冷血的猎人都一定存在感情,对父母、孩子、伴侣或是兄弟姐妹,一道咒语或是一剂药物不可能把它们全都磨灭。
是不是被谁控制,只要从行为和语言上就能窥见一二。
“布兰佐·博纳塞拉,你不记得我了么,弗林特。”
布兰佐,大导师之一,弗林特幼时曾教授过他学习射击。
弗林特没有想到对方还能够正常对话,他晃了下神,但没有忘记剩下那些即将到来的猎人,因此他语速飞快地道:“谁给你们的命令追杀我跟何塞·伊诺?”
“族长和长老们一致的命令,你背叛了,弗林特,你还记得自己是博纳塞拉未来的族长吗?何塞·伊诺蛊惑了你,你被吸血鬼迷惑了,你本来应该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你竟然会被那些恶魔的后裔迷惑。”
猎人的回答带着不容怀疑的感情/色彩,弗林特想从中辨别出这是否是事先编排好的台词,然而遗憾的是,这番话出自于布兰佐的内心。
家族上层还是在用虚无缥缈的谎言来让所有人卖命。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都被他骗了!被长老!被埃德蒙·博纳塞拉!诅咒跟天使毫无关系,而你们在与自己的创造者为敌!”
布兰佐眼中映出弗林特的愤怒,他麻木而平静地问:“你怎么证明?”
弗林特默声。
“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错的,长老和族长是错的,为什么不拿着证据站出来,而是逃走呢?”
布兰佐的表情已经变得冷酷,“混杂了外族的血果然没能让你成为一个纯粹的博纳塞拉,我们都对你很失望,弗林特。”
这些人明明从弗林特幼时就在用异样的目光窥探至今,他从未受到过理解跟关注,他们只会命令弗林特依照他们的要求在命定的轨道上前进,只要偏离一点航向,就用失望和惩罚来磨灭他反抗的意志。
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爬出那个冰冷彻骨的牢笼的,而他们,时至今日依然不去关注密督因诡秘背后的真相,陈旧又腐朽,配不上神匠最完美的作品之名。
弗林特紧紧捏着刀鞘,压低声音,“你们知道我在哪。”
“我们知道。”
“通过什么方法!”
布兰佐眨了下眼,空洞地盯着他,重复着,“你知道这件事毫无意义。我们知道你在哪里,弗林特。你逃不掉。”
家族的意义,他早就不屑于遵从了。
“你们绝不会得逞。”
弗林特已经没有时间跟他辩驳,他不得不用刀鞘敲晕布兰佐,在猎人的同伴到来前,他在弥漫的尘土间再度没入黑暗。
“您刚刚的都是真的吗。”
灰堡的藏书室,米迦尔维持捧着古书的姿势待了好久,直到他手臂已经酸痛到引起自己痛苦的注意,他才回过神把书放下,没有翻开一页。
“哪件事?”教宗把仓鼠还给学者,这只动物像是终于逃脱讨厌的人的钳制,跑得很快,一下就钻进米迦尔的衣服里没了影。
“您要把整个博纳塞拉家族的异常交给何塞和弗林特区区两个人处理。”
尤斯塔斯整整自己的衣袍,没有悲喜地道:“是的。”
年轻的诺兰学者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眼睛瞄向古书上即便竭力保存但也即将朽烂的布制封皮,他缓缓开口:“您知道博纳塞拉是多可怕的存在,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
“天使与他的眷顾者是这块地方唯一有可能解决这个事端的人。”尤斯塔斯的言外之意,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做到,那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米迦尔陷入沉默,他面上依然表现得非常拘谨,像是有些话必须要出口却不敢这样做,但是最后,他狠狠叹了一口气,“……何塞跟弗林特也是人类,跟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介凡人而已。”
见教宗没有什么反应,学者咬咬牙,接着道:“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想不想做是另一回事。博纳塞拉如今显然有所图谋,不定未来会危害到整个密督因,这难道不是跟吸血鬼与恶魔所带来的危险相当的隐患吗。”
尤斯塔斯听完这番话,平静地指出,“你的意思是,博纳塞拉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
“……”
“博纳塞拉家族两千年来一直坚守自己的使命,与天使教会合作维系密督因的和平,从来不曾懈怠,他们突然退出的确让我伤了一番脑筋,而你似乎能肯定这些猎人已准备率先颠覆和平,在吸血鬼还没行动之前。”
“这、这只是一个假设。”
“可怕的假设,我们很难战胜猎人,即使他们数量不多。博纳塞拉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吸血鬼还要棘手。”尤斯塔斯沉吟,“听上去我们该先发制人,可遗憾的是天使教会做不到,我们既不能率军攻古曼韦尔,也分不出兵力去盯着猎人的动向。你知道这两个月来吸血鬼引发的血案有多少,教会的伤亡有多少吗?那不仅仅是一两个数字。”
“可是因为博纳塞拉的注意力现在在何塞跟弗林特那里,所以只能把希望放在他们两个身上,让危机爆发后再做算吗。”米迦尔扁了扁嘴,一股无力感盘旋而上,让他双腿有些发软,“不同于吸血鬼一直以来的敌意,博纳塞拉的真实目的隐藏在他们平日可怕却冷静至极的做派之后,这种人图谋的东西可能更多……”
尤斯塔斯饶有兴味地观察米迦尔的神色,“很有趣,你明明很害怕,但是却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
学者眸中闪着微光,“……如果因为做不到就不去考虑如何才能做到的话,人类就没法进步了。”
教宗赞同地点头,“原来如此,这就是人类世界最后的知识摇篮中培养出来的学者的信条,我对学都这个地方愈发刮目相看了。”但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但做不到还去想是种徒增烦恼的行为,作为天使教会的领袖,我不能让烦恼侵占我的头脑。”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米迦尔不再去辩驳,他跟尤斯塔斯有着理念上的不同,这一点是谁都无法服谁的,于是,他轻轻翻开书页,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博纳塞拉改变的契机是屏障消失,吉南先生没能在屏障消失之后成功召唤恶魔也是事实,这两点也许有所关联,我……至少、我想在这里帮上他们的忙。”
“没有问题,我会让法理部派助手协助你调查。感谢你的探求精神,米迦尔。”
尤斯塔斯在离开藏书室前,回头看了眼已经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学者,眼中带着复杂的心思。
身为灰堡教宗,他面对的局势不是一个试错游戏,他的棋盘上不是冰冷没有生命的棋子,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之躯,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这个男人也许能想出面面俱到的应对方案来,但是如今他刚刚上任,在这个漏洞百出的形势下,他要做出最有效率的决策。
他心想,也许没有哪一次会像自己现在这样,希望天使真的能够护佑他的信徒。
密督因天使教会的教义早在约瑟·斯卡亚成为大主教时就已经更改,每一任教宗都很清楚他们信仰的不再是无面无形的神的使者,而是那位危难之际拯救密督因的歌洛仙神匠,只不过为了信徒能够接受才粉饰得像跟原来一样。
这样的信仰是虚假的,传递不到他耳边。
何塞·伊诺能够再度施展他的伟力,粉碎由自己亲手创造的那些存在一手策划出的阴谋吗。
尤斯塔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希望可以,否则人类就没有希望了。
教宗在返回书房的路上见到洛里尼步履匆匆迎面走来,表情不像平时那么随意,略微严肃。
尤斯塔斯按着自己的额角,默念着别再是什么节外生枝的消息,问道:“怎么了。”
“刚刚门口来了个博纳塞拉。”
“谁?”教宗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自称名叫文森特·博纳塞拉,我查了下,博纳塞拉家族中的确有这个人,是曾经驻守萨利维亚的猎人,名字跟特征都对的上。”
金发男人心头一紧,“他人呢。”
“只给门口守卫留了口信要转述给你,立刻就走了。他有防备,所以我没让骑士轻举妄动。”洛里尼扶着自己的佩剑,沉沉道:“他这是他父亲托付他转达的话,‘告诉圣座那东西还活着。’他为此马不停蹄从古曼韦尔赶来。”
“他离开之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是回威斯特大区的方向,但具体去哪里还不清楚。”洛里尼摇头,不过马上:“已经派一队人跟上了,你觉得这是他们在声东击西么。”
“不,不像。这句话指代太模糊,如果真要误导,应该更确切些。”教宗一边思索一边摩挲着自己胸前的圣徽,这是个下意识而为的动作。“博纳塞拉内部出现分歧了么,还是……”
尤斯塔斯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分心于已经被自己认定为“做不到”的烦恼,但那个诺兰学者刚刚的话似乎为他带来些影响,他顺着思考下去,思考这个口信本身。
那东西还活着。
这跟猎人们的异动有关联么,跟古曼韦尔那块地方的凋零以及对普通人类的致病性有关联么,跟他们必须要弗林特与何塞回归有关联么。
为什么要“那东西”,而不是更清楚地出具体是什么来。
灰堡教宗往背后的藏书室大门看了眼,招呼洛里尼跟上他,“走,我们可能还需要再请教一下‘专家’。”
他轻声低喃,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为什么时间永远都这么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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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暗示的好多章以后幕后黑手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兴奋搓搓手),相信有可爱猜出来了只是憋着不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