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弗林特心里空荡了一瞬,以此为讯号,他缓缓将圣咏插进脚边的沙土地里,在粗重的呼吸中尝试放开手——
这一次,没有低语跟强硬的力量阻止他,那道扼紧心脏的阴影皱缩成一团没了声息,成为被风拂过不留痕迹的渣滓,弗林特此前从未感受过如此轻松的时刻,宛如积聚在身边十数年的黑云终于破晓,他心中的郁结跟痛苦彻底终结,它离去得太快,让原以为要跟恶魔继续鏖战漫长岁月的弗林特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差点没能站住,被何塞揽了一把。
何塞冷冷看了眼那抹银白刀身,然后轻轻搂住恋人的腰,微笑着:“你要是腿软,我可以背你。”
弗林特轻笑了下,摇摇头。
何塞随即指指已经散落一地的骨架,“那我去检查下这东西死透了没有。”
“我陪你一起。”弗林特抹去流过下颌的汗珠,撑起膝盖跟在何塞身后。他问,“这个法术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之前只有框架,演算式是你被恶魔追着到处跑的时候现场推演的,我也捏了把汗。”何塞跳过最长的那根森白肋骨,走向恶魔心脏位置的那块脊椎,“子弹上的符文也跟它同源,所以用来引火,这其实在我的设想中是一个序列法术,毕竟我想的是尽量不依靠血魔法,用大气中的魔力来解决问题。”
恶魔身体里蕴含的魔气和魔血是它们的力量来源,人类没有与之相抗的力量,那就用引燃它们的方式让恶魔自噬己身,只要突破最外层的皮肉到达根源处,这个魔法就能发动。
怎样突破恶魔抗性极高的身躯是另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何塞的第一个试验品刚好只有一副骨头。
血魔法固然强大,但终究是曾经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这个想法也在今天被证明不是何塞过于矫情,他用自己亲手写出的法术化险为夷。
从弗朗西斯先生那里得到编撰魔法的方式,从外面的人类那里得到对付恶魔的经验,何塞在旅途中思考该怎样更有效率地战斗,本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面对真正的恶魔,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实践,幸好他的计划奏效了。
“本来我想这个法术写完以后跟诺兰做情报上的交换来着,这回有了例证,对付寻常恶魔应该不在话下。”何塞心翼翼摸向脚下冰冷的骨头,他没有感受到这只动起来的恶魔遗骸里有什么核心存在,或者流淌在骨髓里的血液都是它的核心,如今在附着上面的刻印持续作用下,白骨散落成无数块,不能互相拼连,自然成不了气候,但是这么放着肯定不行,他要想个办法把它们彻底处理掉,不再给这东西今后再度复苏的机会。
不过他依然感到奇怪,按照之前这只恶魔的状态,即使拼合骨血跟灵魂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它会一直维持亡灵的状态,更别提“复活”,即使这样也要操纵博纳塞拉完成它的大计向密督因这片土地复仇,不得不,这股执念令人脊背发寒。
弗林特踢了下脚下的骸骨,没有一点胜利的实感。博纳塞拉的上位者五百年前因为错误的选择跟恶魔缔结契约,让族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们是杀死神匠的元凶之一,而如今一切结束,身负罪孽之人魂归故里,恶魔也得到了应得的下场,可是不知怎么他还是放心不下。
他不该这么想,强大的天使已经给予敌人无可预料的审判,除了他没人想到现在的何塞·伊诺能够战胜恶魔,即使这怪物已经残缺,天使依然拥有威能将之送上绝路,弗林特再一次被何塞拯救了。
“恶魔的灵魂,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消散了。”低语已经不在心中浮现,弗林特牵起何塞的手,敛着笑意环顾四周,“只有肉/体跟灵魂的非智慧生物死后灵魂会去到哪里?我怕它还会影响我的心智。”
“事实证明就算它还在,也只有在你握住圣咏和夺取吸血鬼性命的时候才可能动摇你,一抹幽魂能有什么作用,我们把恶魔的力量源头摧毁,它没有养料,干不成任何事。”
何塞目光扫过遍地残骸,眸中隐有血色,“始祖发展自己的子嗣,吸血鬼转化新的吸血鬼,这也是它能苟且偷生并且越来越强大的原因,如果曾经的我能发现这件事,他大概就不会心软默许自己的学生传承血脉了。”
不,那样的话也许他根本不会让学生成为跟自己同样的东西。
恶魔之血的弥漫也导致了被沾染的灵魂死后堕入地狱,一开始阻止它的发生,虽然残忍,但能避免诸多悲剧。
何塞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极端的念头。
可是如果没有新的吸血鬼,没有博纳塞拉的后裔,他跟弗林特就不会相遇,何塞永远都是伊诺·特里斯维奇,弗林特·博纳塞拉可能不会出生,唯有无数的历史拐点无一例外发生,他们才会站在这里斩断恶魔引发的危机之始。
那些分支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现在发生的事也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存在。
“我又想太多了。”
何塞默默了句,然后按按眉心,把思绪重新放在当下,“我需要跟弗朗西斯先生和米迦尔探讨下该怎么安全无害地处理掉这些骨头里面的恶魔之血,它们必须被废弃,还必须粉碎成不能恢复原状的状态……”
弗林特看了眼天边,“还有件事亟需解决。”
“唔?”
“圣地是不同于外界的一个空间,有特定的出入口。”
“嗯,弗里亚基诺不是想找这儿的入口进来么,现在都没找到,明确实隐蔽。”何塞斟酌了下,反问他,“但是咱们现在在里面,出口应该很好找吧。”
“不见得。而且……你觉得猎人们知道恶魔已死,在契约已经完成的现在,他们会怎么行动?”
“……”何塞被问住了,不过他还是在思考后出自己的推测,“与恶魔直接接触的应该是你们族长和长老,至于其他人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了,既不被神匠束缚,也不被恶魔把持,他们应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该再与我们有争端了。”
弗林特缓慢摇头,“这么想可能太简单,博纳塞拉认定我的背叛,这件事不会因为恶魔消失就改变。”
他们是真的想让所有异端消失在密督因,这个擅于杀戮的团体一旦成为人类之敌,不比一只恶魔好对付。
何塞脸上的表情慢慢产生变化,让人感到有些冷。
他,“把这些事都告诉给他们,如果猎人要继续与我们为敌,那我别无选择。”
他没有用复数的指代,是想给弗林特选择的空间,何塞要把天使的身份跟恶魔数百年的企图全都公之于众,如果还是迎来刀锋,那他为了自保一定会动手,但弗林特是否应该跟他做同样的事,对面是他虽然亲缘寡淡但却有血缘的族人,何塞不能替弗林特选择。
弗林特的回答很快传到何塞耳边,他轻声:“如果他们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那阻止这个危险的家族继续生事就是我的使命,况且,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不受伤害,无论对方是谁。”
何塞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一只手抚上弗林特的面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距离古曼韦尔被隐藏起来的圣地歌洛仙不到两日的距离之外,一匹黑马踏上被薄霜覆盖的枯草,它喷出冒着热气的鼻响,被指挥着向前踱步,但操纵缰绳的人似乎不算用最快的速度走完接下来的路途,而是跨在骏马之上远眺崇山,这个人被毛皮斗篷遮住的面容下,姣好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贝利亚·博纳塞拉,从迷失海滨不远千里奔驰到这里的女猎人此刻已经踏上威斯特大区的边界,再往前走甚至就能看到家族大本营所在的那片山地全貌,而她在这时候停下来原因无他,只为多年不曾踏上故土,这里风貌的改变比弗朗西斯通过鸟兽观察到然后转达给她的更加直观骇人。
“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吗。”
贝利亚原本以为反常的环境变化仅限于古曼韦尔周边,可映入眼帘的山涧里除了冬日萧瑟以外还带着肉眼可辨的、病态的枯黑朽败,即使在冬季陷入休眠的松木都呈现害病似的大面积坏死,再往前走可能状况严重更多,植物尚且如此,水源跟动物还有居住在周围的人类不受影响的可能性很。
古曼韦尔有某种东西导致了这种状况的发生,跟博纳塞拉家族的动作有关,这是弗朗西斯的推测,再加上几个月前贝利亚在脑海里听到的钟声,这一切迫使她离开海滨深入内陆,回到她原以为再也不会踏入的故乡。
灰发绿眸的女猎人不算因此停下脚步,既然异状已经开始影响周边,中心部的状况必然更加恶劣,天使教会的那一位将不得不联合贵族采取行动,毫无行动的博纳塞拉将成为众矢之的——人类的军队是否即将进军古曼韦尔是那些人的选择,贝利亚要在那之前确认祖地的实际情况,她要知道她的弟弟跟长老们到底在为谁倾尽一族的力量。
贝利亚策马离开宽敞的山道,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准备抄近路赶去目的地,这条路马跑不快,但胜在隐蔽省时,当她一头扎进丛林深处,突然地、她拉紧缰绳让马匹停下脚步,盯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她扫视四周,周围都是低矮树木,傍晚的阳光逐渐消散,不再眷顾夜晚即将到来的大地,人的视界也将受到极大限制,寻常人应该选择扎营等待白天再去赶路,但贝利亚没有那个时间,她突然停下也不是因为天色已晚。
女猎人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气息压到最低,仿佛就连风也捕捉不到。
“!”
终于,她敏锐察觉到的“异常”按捺不住露出了端倪,咻咻几声响动携着银光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贝利亚,她翻身下马就势一滚,几支短箭钉住她故意卸下的斗篷,贝利亚拔出一支深插在地上的短箭用蛮力把它丢回树丛,一道黑影闪身避让,女猎人非但没有趁机撤退反倒迎身而上,拔出短刀血喙跃入灌木丛,武器相击的清脆碰撞声响彻林间,对方单手持剑,格挡住贝利亚的攻击后后让一步卸去力道,借着高大的身材反身压向贝利亚,逼得后者撤到退了几步后才轻盈站定。
即使只是一个动作的交手,贝利亚也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况且她很熟悉这把银剑,跟祖父用作武器的细长双剑不同,眼前这柄长剑是看似制式普通的宽刃剑,剑柄上有鹰徽,在博纳塞拉猎人手上能从双手持握的作战方式改为单手,贝利亚还记得自己曾对这个男人过这样的使用方式太过笨重,不是一把应该被选择的武器。
持剑的男人戴着博纳塞拉家族的猎人面具,冷绿的宝石在逐渐消失的光线中由明变暗,很快,对方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埃德蒙·博纳塞拉缺乏表情的脸孔,而如出一辙的是贝利亚脸上也没多少能被人读出的神色,她只是淡淡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长姐如果回到古曼韦尔一定会选这条路,所以我在这里等。”金发男人抬眸,无光的眼睛里唯有冷漠,“事到如今,你是回来看看故乡变成什么模样,对么。”
贝利亚不答。
埃德蒙径自道:“古曼韦尔下了一场雪,黑色的雪,带着致命的魔法因子埋葬诸多生命,族人们都被埋在里面,无人生还,包括我。”
“你脑子坏掉了吗。”贝利亚眯起眼睛,埃德蒙的眼神让她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男人充耳不闻,或者,他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场雪已经下了多年,远在我们出生之前它就在了。你不也听到钟声了吗。”
贝利亚没听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她算让埃德蒙闭嘴然后正常回答她提出的问题,而不是在这些意义不明的废话,闭嘴的方法显然不是口头警告,贝利亚选择直接动手,血喙出鞘后再遇埃德蒙的长剑,短兵相接后贝利亚敏捷的出刀很快令对方难以招架,埃德蒙手臂挡住贝利亚的踢击后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长剑跟贝利亚的短刀同时脱手,两人几乎瞬间做出相同的选择,没有去捡自己的武器而是拔出短匕,两道银弧刀光在半空中击出火花,力气稍弱的贝利亚身体后仰,身上却不见能被利用的破绽,反倒顺势后翻踏上树干,返身把埃德蒙踹飞了出去。
埃德蒙·博纳塞拉摔向背后积满落叶的狭窄空地,但在甩出去的刹那他甩出自己的匕首,被贝利亚轻松躲过,匕首铎的一声没入树干,女猎人如法炮制把自己手里的短匕甩向倒地的男人头颅,埃德蒙偏头躲过,脸颊边拉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瞄准心脏更能得手,贝利亚。”
贝利亚走上前踩住埃德蒙的胸口,居高临下,“你不是我的对手,弟弟。而且留你的命是为了问你话。”
埃德蒙看着自己的长姐,率先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最先逃离的你,还有什么必要得知这一切。”
贝利亚冷哼,“家族想要得到世俗的权力和财富,想消灭吸血鬼,颠覆天使教会的独裁,这我毫无兴趣,可你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天使?还是你的儿子?”埃德蒙挑眉,像是没注意到踩着自己胸口的力道变重了些,“亦或是恶魔屏障消失,家族的动向让你感到害怕了。”
“谁在背后操纵你们。”贝利亚的语气里含着某种泠然,“我了解你,埃德蒙,你不可能任由长老摆布,如果某个秘密目标在五百年前就已订立,让直到现在的家族都挣不脱这张巨网,比起代代传承的超乎寻常的执行力,我更愿意相信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监视这一切,不让它偏离预定的轨道。”
“正确的推断,只有博纳塞拉最了解博纳塞拉。”埃德蒙干巴巴地回应。
贝利亚沉声,“所以,是什么。”
金发男人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扬起脸看向贝利亚美丽苍白的面容,注视对方神采洋溢、有所光泽的眼眸,他如一潭死水的双眼里露出讽刺的神态。
“距离古曼韦尔越近,控制就越强,经年累月,潜移默化。你早年就离开这里,把职责抛给留下的人,所以它不得不选我,然后它又选了你的儿子、借此发现他才是真正完美的人选。”
贝利亚眯起眼睛,“‘它’是什么。”
“我们是你的血亲,可你却丢下我们,任由我们被腐化。”埃德蒙接着道:“我们与它的交易时刻伴随着牺牲。”
贝利亚屏息,心中骤然一沉。
不是因为埃德蒙的这番话,她发现匕首造成的伤口没能让对方流出一点血。
划出的长痕中只有黑色。
在贝利亚做出反应之前,埃德蒙突然暴起,抓住对方脚踝把地上的短箭插进贝利亚腿,血顿时迸发而出,贝利亚撤身退后,男人因此脱困。
埃德蒙直起身,捻了捻手上的血,轻声:“真好啊,你还会流血。”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笑了下,依旧没有回答,就好像在以此表明贝利亚过去的不告而别是一种错误一般。
“你爱上的那个魔女之子应该已经死了,孤鹰不可奢求群山之外的世界,贝利亚,回到我们中间吧,然后你就会跟我们一样,就会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埃德蒙·博纳塞拉对自己身体的异状不为所动,甚至还心平气和地:“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贝利亚,你的儿子和天使此刻就在圣地中,圣地……你好像没有去过,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而他们再也走不出圣地了。”
完,埃德蒙伸手平举,他的长剑如活物般飞回手中,在握住武器的瞬间他如利箭般冲向负伤的贝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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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术序列:dnd的设定,提前准备多个法术并且让它们按照顺序发动,省时省力。(在这个世界大概类似于自动跑代码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