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选择
早上起床,陆沉骑上自己的复古摩托,慢慢悠悠的朝着东阳湖旁边的能源站驶去。
昨天和穆知然聊到半夜,这让陆沉早上起床变得略有些困难。但再困难也得起来——从今天开始,陆沉肩负了一个全新的重要任务。
穿越鹿山的有轨电车已经停驶了四天,爆炸虽然没有彻底毁坏轨道,但对所有线路的检查和维护尚未结束。为了安全,学校通知有轨电车将停驶两周左右。
考虑到自己和穆知然最近频繁前往物理所和试验区的需求,陆沉最终决定把半年没开过的摩托车骑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压设备失效,车里的金属氢重量不到十克。花了半个时才洗干净车的陆沉用最经济的速度慢慢溜车,又花了十几分钟才开到了能源站旁边。
这台复古摩托车还是陆沉读研究生的时候,为了通勤特意买的“交通工具”。尽管公共交通极度发达,但自己驾驶一辆具有内燃结构的车辆,并且体会着轮胎转动的感觉这仍然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体验。
现在想想,陆沉仍然觉得自己这辆摩托车买的有点亏。买车之后,所有计划的旅行全都泡汤。节假日都拿来加班或者补觉,再不然就天气极糟根本出不去门。
总而言之,这辆通过金属氢减压,特高压气瓶转化氢气,缸内直燃驱动的复古摩托就这么成了库存二车。
不过样子确实好看,库存就库存呗——反正陆沉也没想着卖车。
“好车啊!伙子品味不错!”能源站里值班的大哥远远就瞅见了陆沉的摩托车。等陆沉停在能源站里之后,大哥首先给与了高度评价,然后才问起了正事,“补能还是换罐?”
“换罐,大哥你能帮我看看么?”陆沉把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指着自己的车道,“好长时间没开了,今天刚发动就给我提醒压力罐内压力异常。”
“太长时间不骑都这样,你这车得有两个月没动过了吧?”能源站的大哥一副见多了的神情,“罐体夹层里的反应物和氢中和了就会有这个提醒,换罐就行。”
陆沉点了点头,让到一边给械臂更换储能罐留足空间。他看着能源站里众多插着高压头的私家车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不能是氢价又要涨了吧?”
“你没看新闻?”大哥奇道,“比安奇港今天凌晨爆炸了,港口设施啥的坏了个遍。咱们这个大区的氢供应都是从比安奇港走的,大家都担心补不上能,所以赶紧都来了呗!”
“遇袭?”陆沉听闻有些吃惊,“不是事故?”
“官方通报还没出来。不过听有个什么教派宣布是它们干的了。”大哥挠了挠头,“早上我就听车里的广播提了一嘴,具体内容那我可记不起来。”
看着械臂完成了更换储能罐的最后操作,陆沉用自己的学生卡刷了结账,随后重新跨上了摩托。
“我啥来着?肯定没问题,一把着!”听到发动轰鸣的声音后,大哥开心的仿佛自己在其中发挥了什么关键性作用似的。他热情的朝着陆沉摇了摇,仿佛在“不用客气”,随后转头去为其他私家车充能了。
内燃启动,车辆续航里程显示还能跑300公里。陆沉一拧油门,就朝着双区宿舍驶去。
双区是整个中央大学里,规模最大、设施最先进、风景也最优美的女生宿舍区域。和陆沉居住的湖滨不同,双区坐落在鹿山的一个山包上。这里同样能够欣赏到毫无遮挡的东阳湖湖景,同时还不用担心湖边的蚊子打扰。
这也让双区在中央大学里有了个“弱水”的外号。而弱水这种地方,那就不是轻易能够通行的。
陆沉骑着摩托车,连着登记了三次。第一次检查车辆安全设施、保险和排水口上方的消音管。第二次检查头盔以及准备的乘客头盔是否处于安全期内。
()(e) 第三次检查服装是否整洁有序。
穆知然上车的时候,陆沉向她描述了一下自己这一路上的三次检查。尤其是第三次这个“服装整洁有序”的检查就实在是有些离谱这是为了防范什么情况啊?
带着头盔的穆知然也一头雾水,不过比起陆沉,她至少有个可能的怀疑方向,“带头检查的那个女生,是不是染了一头绿色的头发,而且还烫了大波浪?”
陆沉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检查的时候,就属这个绿头发女人最为严格。她甚至把鼻子凑到了陆沉的头盔上,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不系上所有的扣子呢?”
“哦,那就没事了。”穆知然点了点头,“那个不是学校方面的检查点,是文学院的师姐‘出于兴趣爱好’设立的。”
“还能因为兴趣爱好设卡点?”陆沉一脸震惊,“那岂不是成了车匪路霸了?”
“一开始也有人这么,但是都被松岛师姐给顶了回来。”穆知然回忆道,“松岛师姐当时,‘我们也没有强行拦路,更没不会对其他人做什么事情——如果有傻子被拦住了,最多也就是浪费几分钟的功夫而已。’”
被浪费了好几分钟的傻子陆沉陷入了沉默,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表示愤怒,还是呵呵一笑就算完事儿。
“我听,被师姐她们拦下来的应该都是内科医生。”穆知然恰到好处的给陆沉递了梯子,“似乎就是因为你们守规矩,所以才容易被拦住。”
也不知道过去这几年里,有多少住双区的姑娘遭了内科医生——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设卡查人的地步了么?
陆沉的摩托车速度不快,但聊天时,时间流动的似乎也更快了一些。不多时,四层高的物理所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你先别着急回去。”下了车,穆知然叫住了准备调头回免疫研究所的陆沉,“唐老师应该已经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在不在所里。”
唐庆隆院士确实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在办公室里见到陆沉后,唐院士并不像之前似的,三两句话就把话题转移到实验项目上。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沉聊了几句后,忽然有些反常的问道,“陆医生,你觉得大崩溃真的可能是一种传染病么?”
“这是我们的假设”陆沉回答到一半,看到唐院士表情的变化后改口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杨老师觉得,不能单纯以‘传染病’来描述大崩溃,毕竟它和传统意义上的传染病还是有区别的。”
“我是搞物理的,对于传染病那可真是一窍不通。”唐院士真心实意地客气了一句,然后问道,“以前的人们,在科学还不够发达的时候,是怎么发现和研究传染病的?”
这涉及到了医学史的专业内容,好在陆沉也是学过的——对于唐院士的提问,陆沉略一斟酌后,选择用45年,伦敦布劳得街霍乱暴发事件作为例子进行了解释明。
霍乱是一种原产于印度次大陆地区的严重传染病,但由于古代交通不便,罹患霍乱的患者往往在回到家乡前就因病去世。所以,在十九世纪以前,霍乱始终是一种烈性的、仅仅局限于印度次大陆的地方性传染病。
但在大航海时代、殖民主义和工业化变革的推动下,霍乱开始走出了印度次大陆。这种微的病菌离开恒河三角洲和其他水稠密区域,迅速朝着其他地区蔓延开来。嘉庆二十五年,已经在阿富汗、波斯和阿拉伯地区夺走数十万性命的霍乱来到了江南。
仅仅在苏松太地区,这种可怕的疾病就杀死了至少五十万人。
当时的医疗段在霍乱面前,最多只能被称为是一种“温和的谋杀段”。而在三十四年后,对霍乱的研究终于迎来了曙光。
内科医生约翰斯诺通过标注伦敦苏豪区布劳得街霍乱事件中的死者住址,拿出了一份“霍乱地图”。而这份地图最终将人们的视线引导向了布劳得街的水井上——霍乱的水行传播途径最终被人们发现,同时诞生的还有公共卫生这一概念。
()(e) 在约翰斯诺医生绘制地图二十九年后,在这位内科医生去世二十五年后,德国细菌学家罗伯特科赫最终分离并且在显微镜下发现了霍乱弧菌。这个杀人于无形的恶魔终于被人类捕捉了起来。而距离那场掀起全球感染风波的源头感染——加尔各答霍乱大爆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七年。
直到七十八年后,对霍乱弧菌效果极佳的喹诺酮类抗生素才被合成出来。
从霍乱传遍全球,到治疗药物诞生,一共消耗了无数化学家、医生、细菌学家超过45年时间。七次霍乱大流行,一共杀死了约一亿三千八百万人。
听完了这段故事之后,唐院士沉默了很久。半晌后,他抬头道,“多亏当时没有大崩溃。”
陆沉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
一百四十五年的时间里,霍乱一共杀死了一亿三千八百万人。而大崩溃的五年里,全球死于大崩溃和相关事件的人数至少在四十五亿。
“至少,我们找到了阻止它的方法。”唐院士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抬头看着陆沉道,“你和穆的这个研究项目很重要,我这次开会的时候,找了几个信得过的老朋友聊了聊。”
唐院士所谓的“信得过的老朋友”,那至少是不会抢论文,而且至少是学部委员级别的大佬。
“我的几个老朋友,对这个想法很有兴趣,但是他们也提醒了我一个盲点——你知道观察者效应吧?”看到陆沉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唐院士悄悄叹了口气。
“在微观领域,尤其是电子层级的这种量子尺寸上,很容易发生‘观察导致状态变化’的事情发生。”唐庆隆院士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铜色烟斗叼在嘴上,蓝色的led灯随着他的抽吸忽明忽暗,“你们对样本里锂原子外电子的反复测量,本质上也是一种观察。”
白色的气雾喷出,唐庆隆声音低沉道,“一个量子力学系统,在某个特定状态下被观察的越频繁,该系统就越可能保持原来状态。”
陆沉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眉头越皱越深,眉毛越耸越高。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假设只能是错误的。”他抬头看着唐庆隆问道,“否则,我们的观察就会增加大崩溃再次爆发的风险。”
按照陆沉的假设,大崩溃本身是“锂原子外电子全部向下旋转”所导致的特发性精神疾病。它之所以能在五年内导致四十多亿人前后纷纷自杀,则是因为这种疾病的诡异传播渠道。
陆沉和穆知然认为,这种疾病的传播模式应该是“量子纠缠”。人脑内的锂原子外电子并不会一口气全部转变为向下旋转,它们之间的纠缠也需要时间。而人和人之间的量子纠缠就更加抽象且隐蔽,谁都不知道这种纠缠是如何发生,又怎么结束的。
如果要明确这个推论,那必然要对大量的样本进行测量检查。那就会有更多的样本持续维持在“外电子向下旋转”的状态中。
而这种数量的维持,可能会进一步增加正常人类的电子纠缠风险。
唐庆隆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放下里的铜色烟斗道,“不能光看风险,也要看看收益。”
他抬了抬眉毛反问道,“如果你们的假设确实为真,那怎么解释纪录片能够治疗大崩溃患者的事实呢?纪录片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够让患者体内向下旋转的电子恢复正常?如果通过你们的研究,我们真的捉到了那个潜藏在肠道里的霍乱弧菌那我们就有希望彻底战胜,甚至消灭大崩溃。”
“现在,这么一个会摆在面前。你们打算,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