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惟俭寻痛点、薛姨妈下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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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惟俭随着严奉桢快步前行,转过影壁过屏门,又转过仪门进得二进院里。他四下观量,便见这宅邸乃是典型的三进四合院官宅。

    大顺规制,侍郎这等官职可分得十五间房的宅院。待过了仪门,严奉桢又扯着其转向,李惟俭这才瞧见,二进院的西厢一旁竟开着个月门。

    过了月门是一处花园,其后有一处轩。李惟俭随着其进得轩内,严奉桢撒开,快步行到书房桌案旁,抄起一张纸笺便道:“俭哥儿快来瞧瞧,此题颇为棘。”

    李惟俭接过来,见其上是用铅笔画着一副马鞍曲面,中间又被截了一段,图上列明数据,求算曲面面积。再看其下,竟用天干地支列出了算式。

    李惟俭看了半晌才看出来,那天干地支的算式竟是微积分。心中好一阵换算,将天干地支换成熟悉的符号,李惟俭去到桌案旁,取了铅笔重新列算式。

    “二公子此处有误,实则只消这般计算便能得出结论。”

    他起初写的极慢,后续倒是快了几分,待其列了算式,那严奉桢便一把抢过,嘴里嘟嘟囔囔,又推了下玳瑁眼镜,忽而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哈哈,这下可算有交代了。”

    严奉桢丢下纸笺,连忙招呼道:“来人,快上茶。”继而看向李惟俭:“俭哥儿快坐,俭哥儿瞧着年岁不大可有表字?不想这般年轻却精熟这微积分。”

    “在下表字复生。回二公子,谈不上精熟,我不过读不通四书五经、微言大义,偏爱研习些奇淫巧技罢了。”

    严奉桢面色一变,不屑道:“四书五经内中伪作颇多,真假难辨,圣人教诲知晓就得了,便是再反复诵读又能如何?到最后不过是一介腐儒!这实学,才是真真儿的经世济民之道。”

    此时厮端着茶盘入内,严奉桢却上来一把扯住李惟俭:“复生且随我来。”

    “啊?二公子”

    “莫要外道,你称我表字景文就是了。”

    话间出得抱夏,转到其后,便见一片阔地上耸立一物。右侧是近一丈高的烟囱;中间垒着土灶,土灶上扣着烧锅,其上有管道连着气缸;左侧则是架在铁柱子上的摆臂,摆臂两端垂下铁索,一侧连着气缸,另一侧则径直垂入水井之中。

    李惟俭倒吸了一口凉气:“纽可门蒸汽?”

    “复生识得此物?”严奉桢愈发兴奋,招呼道:“来人,生火!”搓看向李惟俭又道:“是了,拜帖上写明了复生来自金陵,十年前陈督宪(注一)曾主政江南,当是之时就造过一具这器。”

    十年前李惟俭还在京城,且不曾魂穿此身,又哪里见过?不过陈宏谋十年前主政江南,严奉桢所的陈督宪应是此人。新晋首辅竟造过纽可门蒸汽,这消息于李惟俭极为有用。

    思忖间,严奉桢等不及厮操弄,顾不得弄得满煤灰,亲自动添了煤炭,其后又有两名厮跑来,操弄半晌升起了火。

    又烧了好半晌,严奉桢眼看热气蒸腾,兴冲冲上前扭动阀门:“复生且看!”

    气缸里通了气,只是那摆臂却不曾动弹,两名厮又过去拉拽铁索,好半晌那摆臂才磕头也似的来回摆动起来。

    而后就见铁索上下提取,井中的水便汩汩涌出。

    “如何?”

    “果然玄妙,这蒸汽莫非是景文兄所造?”

    这话却搔到了严奉桢的痒处,其人搓矜持道:“算不得甚么,我不过是拾了陈首辅的牙慧罢了。”

    李惟俭打蛇随棍上,紧忙道:“景文兄此言差矣,若非景文兄实学造诣了得,哪里会复原出此物?若是寻常腐儒,便是将部件摆在他面前,只怕也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下啊。”

    严奉桢矜持笑笑,随即忧心忡忡道:“此物乃英吉利工匠四十年前所造,时过境迁,只怕彼辈早已造出更胜此物之器。太宗陛下果有先见之明,泰西诸夷,什么大佛郎、尼德兰,都不足为惧,唯这英吉利夷是为大敌!”

    ()(e)  李过还过这话?李惟俭思忖着,回头儿怎么也要寻一寻,看看有没有太宗语录之类的翻看一番。

    李惟俭附和着道:“实学,尤其技术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严奉桢听闻此言,大起知己之感。道:“无妨,那英吉利不过弹丸岛国,今上励志图新,只待我大顺奋起直追,不消十年,定能压过英夷。”

    顿了顿,转而道:“以复生的学问,此番入京师必定榜上有名。”道此节,严奉桢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前日我父奉诏陛见,圣人有意三载后开实学会试。复生秋闱过后莫要懈怠了,来日总有你的前程。”

    李惟俭赶忙拱道:“多谢景文兄提点。”

    严奉桢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那蒸汽,道:“此物好是好,就是抛费太高。熄火吧,再烧下去我这月可没银子买煤了。”

    李惟俭心中暗自盘算,那锅炉与气缸都是铸铁铆接的,连接的管线都是灰口铸铁管。由此可知,大顺此时掌握了铆接工艺,还掌握了无缝铁管工艺。

    可惜看不到大顺此时的铸炮工艺,不然还能推测出大顺是否掌握了镗床技术。

    若果真有镗床技术,那李惟俭便有把握开发出四个标压下工作的高效蒸汽。

    他前世先学械,后学冶金械,工作后却坐了办公室。空暇时间一多,他便摆弄起了这些复古械,还自己动造过一台三缸蒸汽。

    严奉桢转身引着李惟俭回书房,二人方才落座,就有下人过来禀报:“二公子,太太让二公子寻一家井窝子换了,这张家的水不知怎了,近来吃着发苦。”

    严奉桢板起脸道:“这等事你自去办了就是,没看我在待客?”

    那下人唯唯退下,严奉桢叱道:“不知所谓。”

    李惟俭却心中纳罕,问道:“景文兄,这京城吃水还要买?”

    严奉桢便道:“自然要买。是了,复生新来,不知京师吃水不易。前明至今,打了不知几千口水井,奈何除去少部分是甜水井,余下的都是苦水井。苦水井打来的水,只能用之浆洗衣物。若是吃水,便得从有甜水井的水铺子买。”

    京城竟然还要买水吃?李惟俭心中腾起个念头来,不得第一桶金就应在这水上了。

    二人谈天地,多是严奉桢在,李惟俭只偶尔附和几句,却每每能点在关要之处,于是严奉桢谈兴更浓,大起知己之感。

    他又拉着李惟俭看藏书,便见书架上塞满了各类实学书籍。既有明末翻译的几何原本简平仪泰西水法测量法义灵言蠡勺测量异同勾股义睡答等,又有新近翻译的泰西械微积分等。

    待过了申时,严奉桢命人摆饭。奈何严希尧不知被何事绊住了,一直不曾回返。吃罢了晚饭,严奉桢只得依依不舍将李惟俭送出,临行还道:“今日着实不凑巧,家父许是有旁的事。待来日复生径直登门,我来引荐,定要骇我父亲一跳!”

    李惟俭笑道:“哈哈,那便一言为定。外头天寒,景文兄快回吧,我走了。”

    接过严家下人递过来的缰绳,李惟俭飞身上马,朝着门前的严奉桢拱作礼,这才兜转马首朝着巷子外行去。

    缀行其后的吴海平催马与其并行,面上惴惴,这会子实在闹不懂李惟俭到底还藏着什么底牌。前国子监祭酒、两淮巡盐御史、荣国府,如今连刑部侍郎府邸都通行无碍。

    回想路上李惟俭还要去拜访工部尚书古惟岳,倘若也如这般热络,只怕此事告知了东家,东家宁可舍了三千两银子,也要交好这位李公子啊!

    想明此节,吴海平意道:“公子,可还要去石板胡同?”

    “算了,今日太晚,明日再去吧。”

    行了一阵,见吴海平始终不曾言语,李惟俭奇道:“咦?怎地这般安生?”

    “这不是瞧着公子在想事儿嘛,我才没言语。”

    ()(e)  吴海平那意的模样看在眼中,李惟俭心思转动便大抵明了其所思所想。当即笑笑,道:“回头儿买个皮尺,交给你个差事,这京师四下走走,仔细量量枯水井打了多深。若有会,也量量甜水井又打了多深。办好了此事,少不得你的好处。”

    吴海平也不提买皮尺的银钱谁出,当即拍胸脯道:“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晴雯提着晚点食盒娉婷而行,刚挑开穿堂的帘栊,便见夹道里一个婆子冲着其招。

    晴雯紧走两步,上前叫道:“赖大娘。”

    赖大娘轻轻捏了下晴雯的面颊,笑着道:“事儿我都知道了,别急,过些时日总会拨你到宝二爷房里。只是你自己得守住,莫要被姓李的占了便宜。”

    晴雯闻言顿时面颊晕红:“我我才不会。”不知为何,眼前忽而浮现那精赤的上身,于是面颊愈发红润。晴雯低声道:“许是我恶了老太太,这才打发来了此处。左右宝二爷房里又不缺人,俭四爷待人温和,我留在这儿也挺好。”

    赖大娘骤然变了脸色:“糊涂!姓李的不过是过路,过了秋闱就要走,到时你哪儿还有指望?只怕又要被打发着去伺候旁的。”顿了顿,赖大娘语气和顺了几分:“你且宽心,这事儿自有我操办,你等着就是了。”

    过两句话,赖大娘匆匆而去。晴雯提着食盒,不自查地蹙起了眉头。这阖府上下,谁都知宝二爷房中的丫鬟最好过,不论吃的、穿的,都比别处的丫鬟强上一筹。

    昨日李惟俭点出她为何没被老太太拨到宝二爷房里,晴雯便想了许多。她本就聪慧,情知宝二爷房里人多、事儿多,先有袭人,后有媚人,她若是去了,只怕必定勾心斗角。

    且俭四爷还过要教自己读书识字呢

    思忖间,东北上的幽静院遥遥在望,晴雯就见红玉笑盈盈将个陌生的丫鬟送出门外,瞥见晴雯,甩头就进了门。

    晴雯暗暗咬牙,紧走几步提着食盒进了正房。将装着晚点的食盒放在桌案上,扭头就冲擦拭博古架上摆件的红玉道:“方才那人是谁?”

    “梨香院的莺儿姐姐,来给四爷送请柬的。”红玉停下中伙计,笑盈盈看向晴雯:“你要不拆开瞧瞧?”

    “你——”晴雯虽聪慧,却是个笨嘴拙舌的,吵架只会由着性子来。想起昨日便被红玉害了一遭,晴雯顿时咬牙切齿,方要张口吵嚷,就听前头传来琇莹惊喜的声音:“公子四爷回来啦!”

    红玉丢了帕子,转头就迎了出去。晴雯心中愈发恼火,紧忙随着也迎了出去。

    那琇莹是个憨的,只知围着李惟俭话,后来的红玉却先一步上来为李惟俭解了外氅。

    “四爷用过饭点了?”红玉问。

    “吃过了,在严侍郎家中吃的。”

    红玉喜道:“侍郎老爷留饭,想来定然是看中了公子的才学。”

    李惟俭摇摇头:“错了,严侍郎不在家,是他家的二公子拉着我用了饭。”

    红玉就道:“四爷甫一到京师交好了侍郎家的公子,来日一准有好前程。”

    “哈哈哈,借你吉言。”

    晴雯嘴拙,不出这般奉承话,于是愈发恼恨阿谀奉承的红玉。

    李惟俭瞥见晴雯,见其绷着一张脸,顿时笑道:“咦?这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这龃龉没法儿诉诸于口,晴雯便道:“公子,梨香院送来的请柬,就放在屋中桌案上了。”

    “哦?我看看。”

    李惟俭快步入内,抄起桌案上的请柬,但见其上字迹娟秀,偏生是以薛蟠的名义写的,感念其仗义出,邀其明日去梨香院赴宴。

    请柬上隐隐泛着别致香味,李惟俭便想着,这请柬只怕是宝钗写的吧?

    (注一:督宪为总督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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