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落魄书生与萌宠白狐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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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书箧有几条竹编都发了黑,底下一角还破了个洞,实在不体面,来的两人却一点不在意,看着书箧的晃动,笑得越发明目张胆。

    陈伯扯了竹扣子,掀开竹盖,笑容僵住,厌恶地将书箧扔到地上。“那这是什么玩意!”

    “这……”蔡淳急得冷汗涔涔流下来,看到书箧里的东西却傻了眼,呆成一尊泥像,愣了半天后,才在同样怔愣的几人前最先开了口,“这是老鼠……”

    书箧里,一只硕大的肥老鼠颠颠地绕着圈,随着它的动作,书箧一仄,翻了个面,借住了不过一盏茶时间不到的“贵客”,甩着细长的尾巴扬长而去。

    蔡母一直默默看着,这会终于开了口,不急也不怒:“两位都见着了,咱家就这么点地儿,哪有你们的什么白狐狸,再者狐狸这东西还吃肉,真送上门来,我们也养不起啊。”

    这么户饭都快吃不上的人家,还真养不起狐狸,陈伯半点好处没捞着,气没出撒,只能对着王老六:“你是不是瞎啊!”

    “你才瞎呢,好心为了你,还怪罪起我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差没起来,气势汹汹地走了。

    “娘,狐狸呢?”蔡淳一点没放松下来,只怕是自己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几日前抱来的其实就是只肥老鼠。

    “去把门关上。”蔡母故作神秘地指了指开的门扉,等蔡淳关上门,侧耳听外面的吵闹声没了,才笑了起来,掀开被子,把窝在里面的东西抱了出来,“雪球在这儿呢。”

    蔡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要去接狐,苍碧却往后挪了一步,奄奄地靠在蔡母大腿上。

    蔡母扶着可人的白脑袋,数落起来:“你也真是,怎么能往床底下放呢,方才雪球差点就被老鼠咬着了。”

    苍碧点点白脑袋:“刚才那老鼠咬破竹箱子杀进来,只差这一点就要咬到我屁股了,还好你娘下手快,把我捞上了床,要不然你让我回去可怎么见连云。”

    不别的,对于原本的皮囊,苍碧还是十分满意的,也不知在现下的身躯上受伤,会不会留到原本的身体上,他可不想有朝一日功成身就,滑嫩的屁股上赫然有个老鼠牙印,那太丢人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蔡母问道。

    蔡淳把苍碧挠了人一事简短一,只字未提田地里众人对他的奚落,苍碧不满地扒上蔡母的臂:“那帮人话太难听,我就帮书生教训一下,不能怪我!”

    蔡母听不懂狐的鸣叫,把东西抱在怀里:“你要是想挠东西,改天让阿淳弄些软些的木屑来,可别再挠人了,咱家赔不起,还有,千万别跑到外人面前去,咱家雪球这么可人,被人看去了那还了得。”白狐是珍稀之物,成年的一身毛皮能卖上好几百两银子,虽怀里这只还,换上几十两银子也绰绰有余。

    苍碧自觉委屈,可想了想,蔡母的话也不无道理,这家人虽然穷,但给他吃上葱油豆腐的,绝对是户好人家。

    “娘,怪我,没照顾好它。”蔡淳再次去抱狐,依然被躲开了。

    苍碧幽怨地窝到床脚,捧起塌了一片毛的长尾巴,心疼地揉了揉:“不给你抱,刚才压到我了……”还得忍着不能出声,简直是酷刑……

    “对不起。”蔡淳还伸着手,迎上猝然瞧来的翡翠眼,局促地补了一句,“下次我定然好好把书箱锁上。”

    苍碧:“……”

    蔡淳这天没有下地,顾虑到自己脚上的伤,若是碰了水,加重了伤势,不止瞒不过母亲,不定还会影响以后的劳作,家中只有他一个劳力,在这一点上,他并不莽撞,出了门后,又找了些药草上完药,干脆多捡些,寻思着买到城里的药店去,虽廉价到一筐只有三个铜板,但聊胜于无。

    苍碧彻底老实了,几乎不声不响地窝在书箱里,蔡淳听不见背后习惯的声音,采着药就胡思乱想起来,自己究竟哪里不如人,要没考上解元,也不算多奇怪,毕竟那么多人参试,他不一定是最出色的,但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的蒋家少爷都中了解元,他连桂榜的最后都没挂上,实在令他不甘又不解。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蔡淳紧紧握着一捆蛇衔草,嫩黄的花颤抖着,落在了地上,把草往书箧里一塞,他扣上扣就大步往城里走去。

    进城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苍碧饿了,看看外头,街边食肆都快摆到了路中央,各色美食,香气四溢,可每一样,蔡淳都买不起,他只能顶着咕噜噜叫的毛肚子,戳戳一动不动的黑,意念飘到远在逍遥界家中,连云曾经做的油香豆腐上。

    “黑,书生这又是来买药么?”苍碧把嘴贴在黑镯子边,极轻地问道,可蔡淳分明一个子都没带。

    也不知蔡淳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了脚步,苍碧扒着箱子看出去,附近远没有大道上热闹,蔡淳停在一扇双开的红大门前,门上一块大大的牌匾,写着“柳州知府”。

    “来者何人?”蔡淳刚上台阶,便被守门衙役拦住了,“有何事?”

    “生蔡淳,乌花村人氏,是这届乡试的考生,对本次的成绩有所疑异,请大人行个方便,通报太守,生想查卷。”蔡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记躬身礼。

    科举试卷是在地方考完后,统一收至上头批阅,最终与桂榜一起,重新分发到各州知府,每份卷面上都会有批改官员写下的评判,若是试者对成绩有异议,是可以通过地方查阅的,不过大多数考生都不傻,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么,真来查阅的人也就屈指可数。

    “请稍待片刻。”衙役手扶着别腰长剑,倒是好话,其中一名立刻进去了。

    蔡淳忐忑地等待着,不断回忆当初写下的文章,从立意、用词都又斟酌了一遍,确实是他笔下的最高水准,难道是有部分触及了当朝律法?

    他越想心中越不安,幸好衙役不过片刻就出来了,没引他进去的意思,依然了句:“稍待片刻。”

    这片刻久了点,整整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才重新开启,主簿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是哪家的要查卷子?”

    蔡淳赶忙迎上去:“回禀大人,生蔡淳,想……”

    “蔡淳?”还未等蔡淳完,主簿就放话了,“乡试的卷子都在太守大人那保存着,如要查阅……”他摊开右手,虚捞了几下。

    蔡淳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主簿眉头拧起,颇不乐意地再次开口:“上头有规定,查阅卷面,需交付查阅费用十两银子。”

    蔡淳多年寒窗,在塾里时,先生也曾清楚地过科举的各项规则,只知道卷面不可私自带走,从未听查卷还收银子。

    “没钱?”主簿睨了蔡淳一眼,“没钱就别来瞎闹腾,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去多读几年书。”完便一甩袖子,扭头走了,留下蔡淳,还没回过神来,呆在原地。

    十两银子……他攒一年,不吃不喝,也就两吊钱,这么算都要攒上五年,更何况家中用度,还有母亲的药钱,家里的木钱箱,从来就是见底的。

    “书生,这卷子也没什么好查的,横竖不就是你写得那篇文章嘛。”衙役显然也看不太过自家主簿的做法,拍拍蔡淳的肩安慰,“花这钱不值当,还是攒着,寻个好点的私塾,再苦读几年,兴许下一届就靠上了。”

    下一届?三届了,七年如流水般,卷走父亲的生命,卷走母亲的安康,也把他曾经满腔的壮志雄心抨击得七零八落。

    蔡淳拖着虚浮的步子转过身,幽魂似的走了。

    “喂,书生。”苍碧见他越走人烟越稀少,走进了不知是哪的死巷子,看周围一个人也没了,才拍了拍书箱,“书生你去哪呢?”

    蔡淳恍若未闻,解下书箱,放在跟前,在墙角坐下。

    苍碧看清了此刻书生的面孔,那双墨黑眼里承载的不甘似乎要满溢出来,这眼神他似乎在哪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蔡淳的眼与连云的眼如出一辙,只是苍碧记忆中的连云,从来不是冷冰冰,就是敛眉恶狠狠的样子,从没有过居于下位的不甘的踪影。

    那双眼中,显然盘算着不能为人道的事。

    “书生?你准备做什么?”苍碧顶了顶箱顶,放大了声音。

    “君子端方。”蔡淳忽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我秉持端方,却总有人告诉我,钱财才是正道。先生,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念了十几年书,除了破茅屋,什么也没见着,黄金屋从来都在倾轧者的手里。”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这么老实个傻书生,可别脑子钻歪了地方,苍碧撞得更用力了,嚷嚷道:“书生,你可别走歪路,要是走错道了,你娘可得伤心死。”

    蔡淳没再出声,眼中的狠意没了,坚定扔在,他猛地掀开书箱,把苍碧抱到怀里,取出一卷书册,捧在手里,像念咒文般,快速地念了起来。

    “……”苍碧乖乖地钻回箱子里,摇头晃脑地听了数息功夫不到,翡翠眼里就转出了无数着旋的墨字,简直是折磨。

    蔡淳这一念,就念到了夜深人静。

    更人敲着梆子,从巷外的大街行过。

    苍碧又饿又晕,毛脑袋里犹在天旋地转,就见蔡淳猝然将书放回原处,合上书箱。

    夤夜的城中,沉静得将白日的腐败倾数展露出来,知府衙门里,饮酒作乐声透过围墙传出来。

    蔡淳停在一人半高的围墙边,猛地一跃,抬手往上抓墙檐,可惜什么也没碰到。

    “你该不会想翻墙进去吧?”苍碧压低了声响,这傻书生到底想做什么。

    “别叫。”蔡淳东张西望,轻喝一声,随后自言自语般道,“明着不让我查卷,我便只能按着查,君子有道,可那主簿不讲道义,我……我不偷不抢,只看一眼判语。”

    蔡淳找了半天,总算从不远处搬来一对食肆没有收起的桌凳,凳子往桌上一叠,连抓带爬,总算在摔了两次,把苍碧震得七荤八素之际,翻上了院墙,抓着棵大树,爬了两下,咚一声,摔进厚草堆里。

    “谁在那里?”

    苍碧听着不对劲,眯眼睨出去,瞧见了掌着灯照过来的巡逻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