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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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头也没转,一掌挡住苍碧的唇:“又不要命了。”

    “命还是要的……”苍碧只得作罢,当初的推测果然不错,要亲到他,比亲到蠢书生难多了。

    无名收回手,摩挲着手掌,似是在回味方才的触感,在乱麻般的心境中,将马车驶入了村落。

    这是一座足有四五百户的大村落,个中状况却远没有人数兴盛,破旧的瓦楞摇摇欲坠挂在屋顶上,活着泥的砖墙时不时缺了一块,只能让一辆马车堪堪通过的石板道坑坑洼洼,放眼望去,整个村子竟瞧不见一间完好的屋子,也不知多久没修整了。

    “去年秋天闹了蝗灾,这一片几个村落颗粒无收,朝廷拨下的赈灾粮也不知最终落在了谁手里。”无名将马车停在一间屋前,“村里人就靠地里的收成过日子,好在今年的作物长势不错,没有意外的话,再过一个月,就熬出头了。”

    苍碧终于明白了无名的来意:“你是给村里人送粮食衣物来的?”

    无名不置可否,敲响了村长家的门,村长一看来的是之前送了两次粮食的大善人,连连躬身道谢,再听又是来送东西的之后,更是差点都要磕头感激,苍碧连忙扶住老村长,也不知村人知晓这钱财是偷盗来的,会做何感想。

    不过多时,帮着搬运、分发的村人就赶了过来,在无名的指示下,搬下一部分,知道隔壁几个村也等着救济,一点都不多拿东西。

    孩子们见难得来了村外人,也围了上来,一个男孩蹬蹬蹬跑到无名身边,抱住他一条腿,抬头唤着:“狼哥哥,你总算来了,你教我那几招我都学会了!”

    另外几个男孩子也不示弱,都围了上来,争着抢着和无名话,无名一点都无不耐,笑着一一回音,看孩子们一个个把木枝当剑,使了简单的几招,满意地颔首,还不忘嘱咐他们,不可用来欺负他人。

    苍碧从没见过无名露出这样的笑容,他对着自己从来不笑,大多是一副要把人千刀万剐的模样,偶尔又是令人看不透的复杂表情,对官差与必须交道的不相熟人士,他会笑,但前者是明显的谄媚,后者则是敷衍的假笑,都与现下的真诚不同。

    这样一个温煦善良的人,竟能手执长剑,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当时的他又是何心境。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身下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唤声:“狐狸姐姐,你是狼哥哥的媳妇吗?”苍碧低头一看,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可人姑娘正蹭在自己腿上,抬头看来。

    苍碧一愣,才想起身上穿得是女装,可能是孩子认错了,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为什么我是狐狸?”

    姑娘瞪着天真的圆眼睛:“奶奶的故事里,美人都是狐狸变的!”

    对面无名正整理其中一箱衣服,城门守卫把东西翻得一塌糊涂,还顺手牵羊拿走几件衣料不错的,无名好不容易翻出特地给姑娘买的衣裙,笑着冲这边招手:“豆丫,来,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

    水色襦裙绣着浅红色的碎花,很是秀气,姑娘见了笑开嘴,抱着衣服跑回不远的家中去换,边跑边回头连声叫着:“谢谢狼哥哥!”

    无名买的大半衣饰都是孩童的,给在场每个孩子都分发一套,等村长点过人数,又把不在场的份也数出来,让人转交,忙碌间,豆丫换好衣服跑回来了。

    见过不过两面的孩子,无名自然没法买出合身的衣物,整套裙裾都大了一圈,姑娘怕把裙摆弄脏了,用半盖在宽袖中的手拎着,手没提稳,裙裾曳地,一脚就踩了上去。

    眼看那稚嫩的脸就要摔倒地上了,苍碧赶忙冲上去,不过无名比他快得多,脚尖一点地,就如离弦箭般射出,千钧一发之际把豆丫一抱,安然无恙地带着孩子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一边孩子的娘亲笑了笑:“衣服有些大了。”

    “不紧,明年穿正好。”豆丫的娘把姑娘一抱,不亲不重地数落了几句孩子的毛躁。

    无名送完东西,也不做停留,与苍碧上了马车就要走,几个孩子们围了上来,豆丫也从娘怀里挣下来,跑到无名跟前:“狼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呀?”

    无名在一双双无邪双眼的注视下,难以掩饰窘迫,低低地回答:“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了?”豆丫拉着无名的裤腿。

    无名不言,沉默半晌后,与在场村名道了别,头也不回地驱马扬长而去。

    村落逐渐远离,消失在视野中,苍碧坐在无名身边,一直侧头看着他目不斜视,那双墨黑色的瞳仁里压抑着几分不舍,不禁问道:“为什么不来了?”

    “回去有事要办。”无名只是看着未知的前路。

    “事总有办完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来了?”苍碧不解。

    西天被霞光染红,仿佛翻了一盘血色朱砂,无名将马车停在一处平坦的空地:“办完了,我便不在了。”

    苍碧心中一颤,正要再问,无名却抢了先,取出饭筪用一大盘油香豆腐堵住苍碧的嘴:“今夜在此露宿,明日再去下一个村子。”

    接下来的数日,两人又走访了五六个村落,把满车的粮食衣物分发得精光,无名才驱车折返。

    苍碧脸上又被抹了恶心的疮疤,手里不痛快地捏着根长草,拧来拧去,无声地发泄不满,这一路上,除了在村落时与村人交谈,无名与他的话两只手都能掰过来,还不出“吃饭”、“睡觉”、“走”,越是往后,脸色也越沉重,不知在盘算什么。

    在进入来时那片离京城不远的林子后,无名终于开口了其他话:“回京后,随我入宫去办事。”

    “哦。”苍碧正猜想着无名下一摊准备劫哪户,回过神来差点在马车上跳起来,“入宫?你疯了!我们俩都是通缉犯,入宫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死路也非去不可。”无名回得波澜不兴。

    “外面官员富豪家的钱财早够我们分发给穷人了,犯不着冒这个险。”苍碧这些天见多了无名温煦的一面,一点也不怕了,言辞也大胆了许多,“我可不去送死,师父,你也别去了。”

    无名猝然停下车,回过头,狠戾地瞪向苍碧:“你非去不可,否则,我先要了你的命。”

    苍碧一愣,相劝的话哽在嗓子里,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马鞭一扬,无名驱使马车继续前行,将自己的计划道来:“届时你伪装成王爷,我的面容无人知晓,便以你侍卫的身份一同前往。”

    苍碧不敢直接反驳,寻找计划中的破绽,妄图让无名消念头:“皇宫重地,里头的侍卫一定个个登记在册,哪是那么好假扮的,铁定还没进宫门就被查出来了。”

    “你是王爷,我是你落难时的救命恩人,特许陪伴入宫,在侧贴身护卫安全,无人敢质疑。”

    “那也不妥,若是宫中人起些过往的事,我又不清楚,都答不上来,几句话就令人起疑了,到时候皇帝一彻查,就会知道我是他弄来的死士,那我们就真成死的士了。”

    无名油盐不进,给出应对方案:“你只当初坠落悬崖撞伤了脑袋,记忆有些模糊,前两日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至于其他的事,只要一答不上来,就佯装头痛。”

    苍碧知道他这是铁了心了,恐怕什么都没用,只能询问目的:“那究竟入宫为何?”

    无名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弑君。”

    “弑君……”苍碧重复这两个利刃般的字眼,这也是他与无名相识的缘由,寻常百姓根本接触不到当朝圣上,而无名为何对九五之尊的性命如此执着,“就算臣子确有横征暴敛之行,皇帝陛下未有及时察觉处置,但现下举国太平,证明皇帝并非昏君。”

    “并非昏君?”无名讥笑一声,马鞭狠狠抽下,两匹马儿吃痛嘶啸,奔驰得更快,他冷冰冰地道,“置官员横行于不顾,百姓疾苦于不理,这还算不得昏君?赵程胤手中染血无数,死有余辜。”

    染血无数……这的是他自己吧。

    苍碧心翼翼地窥视身边人,无名眼中结着愤恨凝成的冰霜,只怕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师父……”

    “弑君。”无名断苍碧,“是我使命所在,也是这条性命苟活的唯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