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十六
永乐宫中,苍碧忧心忡忡回道殿中,生怕两个围上来的干果,给他一句“何郎不见了”的消息,好在两人只是一唱一和,羡慕地问了几句吃了什么好东西。
卜和韬学着王爷寻常嘬豆腐的模样,连连夸赞:“能把豆腐都吃得那么美的,也只我们王爷了。”
“豆腐到王爷嘴里,都跟白玉似的。”杏仁着,将床榻铺好,勾着看王爷的脸,不心又入迷的卜和韬,出了卧室。
无名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冷眼看着一切,等旁人走了,一张脸又彻底黑了下来,不由分把一包药粉塞到苍碧手里:“下次再去用膳,把这个放进去。”
苍碧攥着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师父,我觉得皇帝没那么坏,你家的事,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下令抄斩了我家门的就是那一卷黄圣旨,除了狗皇帝还能有谁!”无名一掌拍下,生生在窗棂上拍出一条黑峻峻的裂缝。
“嘘。”苍碧捂住无名的嘴,探头看看窗外无人,忙把窗关上,“声些,你不要命了。”
无名不屑地乜了苍碧一眼,还是放轻了话音:“我这条命,早该在十六年前就没了,你以为苟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好吧,我帮你。”苍碧佯装妥协,收了药包入怀,“只是你得听我的,好好呆在殿里,别轻举妄动去送死。”
这一夜,华丽宫殿中,绫罗纱帐曳地,帐里的人对着毒|药包一夜无眠。纱帐外,一身粗布衣的遒健男子,环臂抱剑,靠着床榻席地而坐,同样睁了一晚的眼,紧敛的眉宇下,那双墨黑的瞳仁却如一坛幽深的冰泉,满是冷漠,只映着黯淡月光辉映下皎洁的一抹白。
翌日,圣旨下,苍碧无需早朝,松了一口气,完全没觉得不能步出东宫有什么不好,无需与乱七八糟的人事交道,自然也减少了露出破绽的机会。
日日有花赏,顿顿有豆腐吃的日子,简直能与九十九重天上的神仙媲美,若是身侧相伴的是朝思暮念的连云,那比不受雷劫,白白飞升还快活了。
莲池旁的水榭上,苍碧捧着盘莲子,磕了几粒,时刻窥视着这些日子稍显安分的无名,趁他将视线望向远处,掏出怀里的药包拆开,洋洋洒洒全数倒进了莲池里。
“皇帝还真是把你当心头肉疼。”无名抱剑,目不斜视。
“啊?”苍碧手忙脚乱把空药包塞进怀里,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毕竟是亲兄……”
“弄了这么多侍卫看着你。”无名下颔一抬,指向御花园中某处。
苍碧顺着看去,只见林叶掩映中,站了两名大内侍卫,对上苍碧眼神,也不回避,恭恭敬敬地揖身行礼,环视一圈,才发现,远近各处,共有二十几名。
“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苍碧把声音压到极低,只怕大内侍卫有顺风耳神通。
无名答非所问:“我给你的药呢?下了没?”
苍碧肩膀一紧,把空药包展开,抖了抖,撒下数粒残余的白沫子:“下了,你看,都见底了。”
“何时下的?”
“……”苍碧脑子一转,“昨晚去赔母后用晚膳的时候。”
无名眼角一抽:“为何还未传出皇帝驾崩。”
“许是,药效不够,也可能是皇帝身板子好。”苍碧硬着头皮瞎掰扯。
无名没再回话,眼神扫了一眼莲池,苍碧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方才还生机勃勃的几株莲花,蜷缩着惨灰色的花瓣,玉盏似的叶卷成了黑黄色,俨然已经枯死。
“回宫。”
无名话音不响,苍碧却听得心中咯噔一沉,那语调,与曾经拖着他进入地窖时一模一样。
“师父,您……”苍碧惴惴对着一桌子晚膳,早已将宫人都挥退,又以身子不适推了太后那的晚膳,讨好般割爱把油香豆腐往无名那侧推了推,“您坐下一起吃罢,这豆腐,比外头的好吃多了。”
无名只是黑着一张随时都要冒出火焰来的脸,抬起手。
扬起的手扫在饭桌上,苍碧慌忙跳开,还以为那满桌的瓷碗盘都要朝这边砸过来了,却见无名突的变了手势,扫向令一侧。
哐当咔嚓,一整惊天动地的碎裂响声,把守在外头的人引了过来。
卜和韬直接推门而入:“王爷,出什么事了。”
杏仁跟在后头:“哎呀,怎么都砸了,没伤着吧?”
两人后头,几名大内侍卫从蛰伏的墙头院外赶来,均站在门外蓄势待发。
苍碧无法,把倒在桌上的仅剩饭碗扬手扫到地上:“御膳房的菜怎的越做越难吃了,杏仁,命人重新做一桌,要是还这个滋味,我……”
这段话得威慑感全无,还卡了壳,苍碧自己都忍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把戏唱完:“我让皇兄处置他们。”
卜和韬与杏仁面面相觑,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杏仁踩着急匆匆的步子,命人再去准备晚膳,一帮侍卫却没走,受了令,但凡有动静,定要保护王爷安全。
“一个个都看什么看。”苍碧骑虎难下,干脆一脸不高兴地冒着生命危险,推开无名,步出殿门,“本王生得美,便是让你们来这样盯着看的?无礼!我让连……让皇兄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起自己的美貌,他倒是底气十足,除了差点念错了人,俨然一副不讲道理的模样。
“都挤在我殿门口做什么?碍眼。”见人还不走,苍碧也怕越越露破绽,干脆把大门一关。
御膳房的速度着实快,不过一刻钟不到,崭新的膳食便由人呈了上来,鲍鱼鱼翅,燕窝人参,无所不用其极,把最好的料全端上桌,连新制的香油豆腐,都切成正圆,以薄薄一片茯苓底,各色蔬果碎末散了一层,再以海苔将盘面一分为二,做出了一盘海上明月共潮生。
可惜这一桌佳肴苍碧一口没机会动。
送膳食的宫人前脚刚走,无名便推开后窗,一脚踩上窗棂要跃出去。
“你做什么!”苍碧连拉带扯,牢牢环住无名的腰,不让他出去。
“我要做什么,你还不清楚?”无名恶狠狠回答。
“外面全是大内侍卫,你杀不了皇兄。”
苍碧顺口叫出的称谓,更是激怒了无名,他阴兀冷笑一声:“大内侍卫又如何,来一人,杀一人,来两人,杀一双,纵使全皇宫全京城的侍卫来,敢拦我取皇帝狗命,我一样杀。”
“你的仇人是皇帝,纵使要报仇,也不能肆意杀害这些侍卫。”苍碧探头往窗外张望,还好晚膳时的动静,把侍卫们都引到了正门,后窗只有随风摇动的黑色树影,张牙舞爪地扑在僵持不下的两人身上。
“他们都是皇帝的走狗。”
“他们又何尝不是东墙西墙的邻里,普通人家的丈夫父儿。”苍碧两手牢牢抓着自己臂,环住无名,不让人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们……”无名蓦地哽住。
“无名,听我的,先冷静下来。”
无名动摇片刻,沉声回道,“我不杀他们。”
苍碧察觉无名向外的势头弱了,立时往后更加用力:“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你分明就是妨碍我娶狗皇帝的命。”无名奋力一挣,抬起一掌击向苍碧肩头,“滚开!”
无名怒极了,这一掌下手没了分寸,把苍碧得一个踉跄,连连往后退了数步,直到床榻边摆设青花瓷瓶的柜前,终于失了平衡,栽倒下去。
这一刻,阻碍没了,无名本该跃出床栏,行自己的大道而去,然而他却蓦然收回了攀在窗框上的手,箭步折回,旋身揽过苍碧腰际。
柜角以毫厘只差与苍碧的脑袋擦肩而过,而那着华服宽袖的手慌乱间向上一扶,扫倒了绘着无角蛟龙的青花瓷瓶。
青色的蛟龙在暗淡的光线中,成了墨色,在眼中一寸寸放大,额头猝然传来一阵钝痛,随即只听哐当一声碎裂响,苍碧两眼一黑,便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