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闷骚东家与美人伙计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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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界不见日月,夜晚倒勉强算是有的,与白日的差别不过灰白的天慢吞吞地变了个颜色,化作了灰黑,阴沉沉的,压抑无比。

    连云阁右边爰爰的圆顶屋里,久违的迎来了住客,爰爰身为房主,成日无视自己屋子,不是往隔壁跑,就是往隔壁的隔壁跑,床更是非城旌的毛肚皮不可,这一空正好给了无家可归的连云与苍碧居所。

    连云不知从哪弄来条茸白的薄垫,铺到扬了层薄灰的床榻上,四角拉平整,这才肯把白玉一般的人抱上去。

    苍碧这一昏厥,足足睡了四天,把逍遥向鬼差威逼来的时限全躺了过去。

    连云坐在床沿,眼光仿佛被这抹熟悉到极点的雪白攫住,贪恋而又渴求地钉在无暇的脸庞上。

    念了千年,寻了千年,好不容易捧在了手心里,却再也没机会了……

    “天……”连云念着咒文般翕动嘴唇,“我的天,你要好好的……”

    “如何好?”逍遥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地问。

    “逍遥,长空的事……”这是连云唯一担心的。

    逍遥坐到他身边,看了眼苍碧,欣赏一笑,随即毫不留恋地将眼光移向西方:“长空无事。”

    逍遥既是这么了,相当于承诺下不会让长空再来寻衅,连云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抬起头时眉宇又敛了起来:“你帮我的,我无以为报,要何索求,我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苍碧,你无论如何都不许动。”

    “我自己的都动得忙不过来,如何会染指你的。”逍遥笑得一派怡然。

    “你知道我的意思。”床榻上苍碧不安地动了动眼睫,连云立时伸手抚上他额头,轻柔地送上一缕妖气以稳心神,“为何让他服融灵丹?”魂魄剥离重新入体的滋味,他尝过数次,怎么忍心让苍碧也经历。

    逍遥摇摇头:“原本以为要用上六颗,不想多出一颗,苍碧一听你用过五次,当是什么好东西就收了去,你知道的,他总是追着你,我怎么拦得住。”

    “你刻意……”连云欲言又止,要过逍遥那张舌灿莲花的嘴,还不如选择拒绝交涉来得明智,“罢了。”

    逍遥也不再赘言,拍了拍连云肩膀,难得摆上几分认真的表情:“决定了?”

    “何必再问,当初踏出这一步,就知道没有退路。”连云指尖极缓地划过苍碧脸庞,顺着银白的一缕鬓发游移,“此生漫漫千年,却不过白云苍狗,游过人间,拯救过也残害过凡人妖兽,阅过的容颜不计其数,几许辗转,梦中却唯独这一人。”

    两团黑影贴上窗扇,连云长指一滞,停在苍碧眉梢:“我该走了。”

    逍遥又笑了,半点没有为这对好不容易能重逢的眷侣再次面对分离而动容:“交给我吧。”

    翌日一早,界神大人来寻被托付的狐妖,进了爰爰家门,却见妖去床空,丝毫不急,慢悠悠地逛出门,问坐在连云阁左舍门槛上抱布偶的爰爰与城旌:“你们的美人苍碧呢?”

    “他去连云阁后头了,是要做什么衣冠冢。”爰爰指了指屋后,歪头靠着大布白狐的脑袋问,“咦?逍遥大人你怎么在这,连云大人不是去找你了吗?”

    想也知道,定是苍碧一大早没见着连云,以为他去了逍遥处,便这么跟两只妖了。

    逍遥笑得云淡风轻,拍了白布偶一脑袋,施施然去找苍碧。

    这四天,连云雷厉风行地把损毁的楼宇修复完全,周遭的残骸也理地干干净净,屋后原本的空地上,竟被围出一片花田,种上了嫩白的玉帘花。

    苍碧蹲在正当中,专注埋头,搓着一团黑泥,揉了好久,终于弄成个歪歪扭扭的长条,端在手心,闭眼虔诚地点了两下头:“黑,你要是去了天上地下,寻着空了就给我报个平安,蒙声不响就不见了,一点不道义……”

    “这是?”逍遥蹲下身,两指随意一捏,黑泥条断成了两截。

    “啊。”好不容易造就的黑躯壳就这么被毁了,苍碧一看是界神大人,也不好发作,只能哀怨地捡起一抔黑土,继续搓,一五一十地答道,“逍遥大人,你都知道,也不用我多了,黑陪了我那么多世,还救了我,现下音信全无,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给他立个衣冠冢。”

    “黑?”逍遥挑眉,抬指又把才搓出的短泥条戳断了,“你是那条黑地龙?”

    “就是他,逍遥大人,您知道他在哪吗?”苍碧翡翠眼一亮,几世曲折,除了心心念念想着要回来见连云,支撑着他的,也就是形影不离陪伴的地龙了。

    “知道。”逍遥指着右手指道,“他曾经在连云这里。”

    逍遥大人话高深莫测,苍碧一时反应不过来,低首端详自己指半晌,念叨着:“连云的右手,指?他的指受伤了!与黑有关吗?”

    这妖若不是生得一张倾世的容颜,还安着一颗和衣袍般纯净的心肠,那这份单纯恐怕就要被称之为愚蠢了。逍遥拐弯抹角地辞带不动他,笑着摇摇头,直话直:“你的地龙,是连云用右手指指骨幻化的,为的是贴身守你,免你独自一人时,受灾受难,他怕你一时受不住残酷的真相,还以此封印你原本的记忆。望阳村中,你从胡虏手中安然无恙逃脱,便是他用尽那一截指骨的妖力,化作护障替你挡下了所有刀锋箭矢。”

    “所以他的指才成了那样,再也无法恢复?”苍碧松了手,黑黝黝的土泥从指缝间落下。

    “消逝了,如何再恢复?”逍遥反问。

    “连云呢?”苍碧这才意识到,逍遥在这,连云却从一大早就不见踪影。

    逍遥:“他走了。”

    “走了?去哪?回湍江?飞升?”苍碧一颗心刚装满心疼,就被这一句走了驱赶得空落落的寒凉,倏地起身,“他是不是生我气了?气我什么都不知道,气我害他受了伤,气我服了融灵丹抢他的身体?气我……”

    连云眉宇皱过无数次,愠色显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对苍碧怒声,自永和镇中伤害镇民一事后,也再没有不告而别过。

    苍碧心中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腾,心急如焚地冲了出去,一路跑进连云阁,拐上楼梯,闯进连云屋子,里头空无一人,连桌案上的茶盏也空得透着寒光,转身退出,又推开自己房门,里头鹅黄色的丝绦竟全换成了他梦寐以求的雪白,床榻理得没一丝褶皱,妆台上多了几条崭新的发带,桌案上一盘油香豆腐,覆着封咒的黑烟,一切井井有条——唯独没有连云。

    心里漏了个洞,鲜红的血仿佛和眼中的泪一般同时落了下来,苍碧攥着霞光般的浅黄发带,发带尾端绣着玉帘花嫩绿的长叶和素雅的花,一滴泪无声落在上头,漾开一片暗色:“他定是生我气了……等我找着他,些让他开心的话,一定就回来了。”

    逍遥静静地看着:“你以为凭那些三脚猫的好话,就能取悦连云?你入了他身,还不明白缘由?”

    哄得连云舒展眉宇的,从不是裹着真心的马屁话,而是那勾唇弯眉,荡满整张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