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在百妖路,尤其是在黑狱地界,“好奇心”与“执着”这两个词以及一些与它们意义相近的词语往往是和短命联系在一起的。这不是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为了装聪明胡乱的话,而是由无数黑狱之妖的鲜血堆出的教训,并且,若是细细分析,这言论背后确实存在着一套逻辑。举个简单的例子,若是你的仇人送了你一个果子,哪怕是怪乐地的妖都不会吃,但若是仇人算准了时机,让你“恰巧”路过放果子的地方,又通过某种手段引起了你的“好奇心”,是不是就更容易得逞了呢?至于“执着”,那就更好解释了,哪怕是在苦境,也有“穷寇莫追”、“物极必反”的法不是吗?
堕神阙对于大部分黑狱的生存法则都好好遵守了,唯独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倔脾气。那一日,他在书册上写下“凡夫俗子”这个答案后,那个苦境(名门)女孩就再也没有给他回过话,这不禁让堕神阙反思自己的言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哪里露了马脚,暴露了自己“另有所图”的事实。
他首先排除的是对方知道“堕神阙”这个名字属于妖族的可能,因为如果真是那样,对方一开始就应该拒绝和他聊下去了。接下来他开始思考“凡夫俗子”这一答复是不是有不妥之处,在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
哪有凡夫俗子将自己称之为“凡夫俗子”的呢?凡夫俗子都是一些没有自知自明的人啊!
阅读了部分人类典籍、听过不少人类故事的堕神阙如是想道,他心中颇为后悔,暗骂自己实在是太过大意,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幼的人类,也是一个有名师指导的幼人类,的确有可能看穿这么简单的谎言。
找准了病根,接下来就是对症下药。对方不发一句话以无礼的沉默结束了对话,这显然是一种孩子气的表现,这明这种拒绝可能只是情绪激动下的冲动之举,不能排除对方还会回来继续交谈的可能。
不过这次的谈话暴露了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欺骗者,他并没有完全投入到他所编造的角色中去,这才有了纰漏。堕神阙再一次自省,然后他塑造了一个形象丰满的隐士的形象,依照他对人类的理解,越任性自我的人类越喜欢一个宽容好脾气、缺乏斗争心又不拘一格、超然世外的朋友的陪伴,这个形象就是他今后言行的依据。在确认了这一点后,堕神阙感到前方的道路明朗了起来,他顺着这个思维继续思考了下去。
那么作为这样一个人,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答案是什么也不做。
堕神阙颇有自信地做下了这个决定,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太过于急切的话,反而会惹人怀疑。
他回想之前几次册子有留言时的反应,将它放在了怀中,这样只要它一发热,他就能立刻察觉。
果然如他所料,过了几日,对方果然又有了动静。虽然只是短短的“在吗”两字,依旧让他激动无比。他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然后一边回忆着自己的形象,一边写下了“不知足下有何指教?”一句。这是他仔细斟酌后的结果,尤其是这句话中的“指教”一词,这个用语将他放在了较为谦卑的位置,据苦境许多厉害人物在同那些同样厉害的人物招呼的时候也总是用“特来请足下指教一二”这样的言语,这一回定然是不会出错了。
然而对方又没了回音。
这让堕神阙皱了皱眉,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再次恍然大悟,不定这是又一次试探,对方可能依旧不能相信他的善意,于是算试探一下他容忍的底线,所以故意用无礼言行试探他!如果他能够忍耐证明他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反之,则明他并不值得深交。
果然人类这种生物,就算仅仅是孩童,也是狡猾无比!堕神阙没有生气,他甚至燃起了更多的战意,急切地想要在这场不流血的博弈中分出个高下。
接下来,是表明真实的态度……还是更进一步的试探呢?
大概又过了两个时辰,他终于再一次等到了新的留言,这一次对方的话比之前几次加起来都要长。
她:“我做了一件坏事(事被湿了模糊成一团),这件事造成的结果(结果两字也很快模糊了)很糟糕(她的糟字写错了)我是个坏人(这里有很长的停顿)比那些人还要坏……”
这个发展和他预想的有点不一样,堕神阙觉得自己要想一想再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恍然大悟:这一定是伪装成诉苦的试探!狡猾的苦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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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不能乱跑,阿药也答应了,但那种惴惴不安又捉摸不透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就好像是犯了罪的犯人被宣判前的那一刻,比刽子手立在面前还要令人紧张,这感觉让阿药没有办法继续事不关己地坐在屋子里。她抱着册子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决定去外面透透气,但她又不敢走远,只能心翼翼地在院子里轻轻地、短促地呼吸着。也许是夜晚的凉风吹散了她脑海中残留的因恐惧而带来的空白,让她意识到周围的怪异。
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阿药走向正在睡觉的黄狗,抱住了它温热的身躯,轻轻晃了晃,熟睡的黄狗慢慢醒转过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舔阿药的手指,只是仿佛失了魂似的呆呆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了……但若是它不认识她了,又为什么不吠叫呢?
一种冰冷的恐惧握紧了她的心脏,阿药轻轻地拍着黄狗的脖颈,如果是平时,它一定已经兴奋地往她身边拱了,但这一次,它依旧表现出了让人心慌的平淡,半点反应也没有,就如同一个有温度的玩偶,若不是它醒来时动了一下,当真不像个活物。
阿药抱紧了黄狗,她看见自己抱着狗的双臂都在颤抖,她想要迈开脚步,却发现一点也动不了,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也患上了这奇怪的病症,但很快她就知道没有,因为她的脸上湿哒哒的。
她讨厌极了自己,不管碰上什么事,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她只会把一个又一个烂摊子留给琵琶,还不能去帮忙,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惹上什么样的麻烦。她几乎想要立刻冲到山下去看看那些林子里的动物、看看那些村民怎么样了,但她不敢这么做,一半是因为琵琶的叮嘱,一半是因为她害怕看到她所猜到的东西。最后,她还是只能像个没用的废物似的把自己困在这的庭院里,抱着被她害了的黄狗难看地哭泣。
她知道,没有什么“帮她的人”,它是被她害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脚终于能走路了,她放下黄狗,跌跌撞撞地冲回到了屋子里,开了那本刚刚合上的那本册子,像是忏悔,又像是病急乱投医似地写下了一番话,她一边写,一边哭,中间甚至哭得喘不上气来,短短的几行字写了很久很久。
她现在有点希望这个册子是琵琶留下的陷阱,这样她就可以把这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话告诉她最重要的亲人,从她那里得到抚慰(她知道她一定不会责骂她)。但她很快又希望这册子和琵琶没有关系,她希望对方能够狠狠骂她一顿,她也不希望再给琵琶增加烦心事。
因为太过于专注,她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姑娘。”当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几乎惊得昏厥过去。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昏过去,她转过身,想要看清话人的样子,但因为她刚刚哭得太厉害,竟是无法瞧清,只能从声音勉强判断出这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在下偶然经过此地,瞧见那山下村人似是皆得了失魂之症,一路搜索上来,唯有姑娘一人安然无恙,不知姑娘是否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
根本不喜欢套路的阿药:……所以这章是轮到我中枪了吗?
宇文太师(现在还是杨拓少年)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