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当王下达一条指令的时候，总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站出来撰文论证一下这条命令的合理性，如果王算禁止某样东西、某种行为，那么伴随着命令一定会出现许许多多对这件被禁事物口诛笔伐的檄文，这一次也不例外。

    由于《灵芝记》本身就可以是对于碎岛多年风俗的明目张胆的挑战，那些文学泰斗们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写出了好几篇气势磅礴、洋洋洒洒的罪状，听他们的意思，如果他们手上有处刑的权力的话，一定就会立刻把这位作者抓起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用这种血腥行为来表达对圣树的尊敬之情。这些人手上握有的资源足以把控整个碎岛的舆论，只不过遗憾的是，他们并不具备伏羲琴的力量，没办法将自己的意志完全转化为别人的意志。

    王命和旧制的拥护者轻而易举地让《灵芝记》这本书从碎岛的市场上消失了，但他们对女性“顺服”品质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在碎岛女子的心中，尤其是那些阅读过《灵芝记》的女子心中种下了恐惧，并且催化着这恐惧向愤怒转变。

    冲突在一个寻常的夜晚爆发了。

    在什岛上，一位妻子为了在喝醉酒的丈夫狂暴的拳头下保护自己失手用酒坛碎片将他杀害了。因为这番动静不，那女子又没有谎和逃跑的本事，很快便被赶来的衙役们当场拿下，什岛的管理者几乎没怎么动脑子便判了女子斩首之刑。消息传开，原本对此习以为常的什岛女子皆在瞬间心生“天道不公”之感，她们在什岛管理者府前集合起来，大声控诉那名被害男子的暴行，围观之人无论男女都不禁心有触动，然而什岛管理者却认为她们是在作乱，深怕这消息传入王岛影响自己的仕途，因而立刻命衙役驱赶她们……这一过程中的各种矛盾不难想象，最后这件原本可以通过理性谈判解决的事件演化成了一场暴动。

    愤怒和仇恨是很容易传染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起来，其中自然是女性居多，却也有一些颇有见识的男性的声音，这支不成规模的队伍依靠着人数优势与什岛高层对抗，待到人们心中激愤达到顶端的时候，几名习过武的女子竟然趁着夜色冲入府中取下了什岛管理者的首级。

    至此，这件事彻底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动乱比瘟疫还可怕，因为岛与岛之间的大海也无法将其阻隔，什岛之后是令岛、令岛之后是衡岛，只不过衡岛管理者衡岛元良在民间口碑较好又敢于任用女性而免于杀身之祸。

    “我不明白。”来拜访阿药的符应女皱着眉头问道，“王虽然在对待女子的态度上顽固得令人生厌，但是他平时也算是爱民如子的英明君主，为何叛军势力发展得如此之快。”虽然现在棘岛还没有叛乱者胜利的动静，但按照现在的局势，想来那也是早晚的事。

    “因为他们并不是叛军啊。”阿药笑道，“你可曾听见他们要废王自立？”

    “可是……”

    “如果他们直接剑指帝位，那么别人自然不答应，因为雅狄王总体而言是个明君，当地官员只要稍加煽动，百姓自然会自发自觉地抵抗他们。可是问题在于……”阿药微微垂首，慢慢地道，“他们所要的东西……仅仅只是他们的权力而已，和那些男性同等的权力，虽然具体的实施过程对于我们这些知情人而言很是漫长，但这听起来是一个多么卑微，又多么不会影响他人利益的梦想啊。为了抵御贼寇，我知道有不少人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但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违抗正义而付出生命呢？那是不值得的。”

    见符应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阿药继续道：“至少目前，比起‘王什么时候派军队来镇压这些逆贼？’之类的想法，还是‘王为什么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啊哪怕是缓兵之计也好’的想法会多一些，将来应该也会越来越多。”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王不定会……”

    “不，他不会。”阿药肯定地道，她抬起头，目光对着宫廷的方向，“哪怕他下了命令，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在他下令禁绝《灵芝记》的时候，阿药对这位王者的希望就破灭了，他的心中确实有对女子的同情存在，但可惜在与他内心执政理念的博弈中，那点同情从来没有赢过。她不讨厌他，但也清楚地知道事成的希望不在他的身上。

    但是若要事成，王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符应女，我记得似乎听谁过，雅狄王是一个重信之人？”

    “啊啊，是这样来着。我哥哥一直都在类似的话。”符应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学着棘岛玄觉的样子道，“王武艺冠绝四魌，可是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太过天真，四魌武评会不过扬威的手段，所谓的盟约，哪怕签了字，也不过是废纸一张，大概只有王会当真吧。”

    “是吗？”阿药轻笑了一下，“那么希望在他的内心博弈中，武者的尊严要比他自以为是的理念要强一些。”

    “哎？”符应女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阿药的话是什么意思。

    “符应，帮我个忙吧。”阿药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亮光。

    “帮就帮呗，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呀，我心里发毛。”

    “帮我写封给雅狄王的武决信，就……”阿药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语句，清了清嗓子道，“女子本身并不弱于男子，碎岛女子亦是如此，若有足够的教导，也可成为国家栋梁。为证明此观点，我今日便代表天下女子向雅狄王约占，若雅狄王战败，则必须赋予碎岛女子与男子同等机遇，且赦免今日叛乱女子一切罪过。若我战败，则将承认女子不配拥有男子同等地位，并且供认出《灵芝记》作者，而后当场自尽……大致意思就是这样，你帮我再组织一下语句，尽量写得有气势一些。”

    符应女看向阿药的表情就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那是雅狄王……你可知道前几届四魌武评会的头筹，都是王一人摘下的？”

    阿药笑了笑，片刻后道：“我也没办法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难道还有别的能够不见血的办法吗？”

    “可是这也太异想天开了，王为什么要接受这种挑战啊。”符应女驳斥道，“而且虽然这件事可以是你在暗中推动，但是那些女子都不知道你是谁，她们凭什么要放弃啊？”

    “因为士气。”阿药道，凭借对于人心的了解，这位伏羲琴转世有足够的底气出这样的预判，“碎岛女子的自卑不是一时之激愤可以拔除的，当她们真的看见王的军队时，只怕便会心生退意了，更何况她们还有父兄丈夫，反抗之意很快就会削减下去，只是那时候她们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如今闹出这桩事来，我胜了自然最好，若我败了，她们的士气自然便会提早低落下去，到时候我以性命请求王宽恕碎岛女子，再解释她们是受了我的蛊惑，王一定会下赦免令，那些女子也会接下这个台阶。”

    “但是这样一来……这件事不就没有一点意义了吗？”

    “你得没错。”阿药笑道，“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在我与雅狄王决战之后，这起事件最坏的结果也不就是没有一点意义吗？在伤亡尚且不大的时候。而且……至少这也是个警示啊，告诉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女人被惹急了，也是会用刀的。”

    符应女一时哑口无言，好半天，她才想起阿药还有一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还是没告诉我，王为什么会接受你的挑战啊？”

    “如果是平时，他当然没有理由接受一个异境女子这种赌/博一样的挑战。”阿药道，“不过现在局势不同了……虽然他认为男人比女人重要，但是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尽力避免百姓受到伤害……无论是男是女。”

    她看得到雅狄王作为王者的优点。

    因此更加觉得可惜。

    作者有话要：

    阿药：正面刚啊，没有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