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曾经他不相信《尚书》中对于牧野之战的记载，因为当仁德到了极致的周武王去讨伐不仁到了极点的纣王时，自然应当是万众归服，又怎会血流漂杵呢？

    诲王想，战争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站在己方战阵中央，□□白马不安地喷着浊息，似要撒腿飞奔又被主人强行抑制住了这冲动。马上的人能够听见周围人的心音，那些嘈杂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被过滤整理，最后只剩下“杀”和“活”两个字眼，他们没有丝毫理智可言，除了挥动兵刃砍杀眼前的活物外什么也想不到，甚至有人激动之下会砍伤同伴……这也难怪，当他们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时，每个人都如同恶鬼，而在战场上谁又有空闲去细细辨认面前的人呢？

    至于投降？那是在战争接近尾声时的事了。

    能够保持理智的人不是没有，但诲王并不想去听那个人的心声，她看着阿修罗在队伍最前列一马当先地冲杀，如同瘟疫一般散布着恐惧和杀氛。他的神情被暗色的胡狼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但诲王能够想象得到他内心的沉重，这沉重让她的内心也压抑到了极点、积压的愧疚也到了极点。

    “师父，阿修罗师父真是太厉害了！”她身边的常棣兴奋地道。

    诲王没有回答，她闭上了眼睛，在她确定自己肯定不会落泪后又重新睁开。她环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敌人用最好最坚硬的石料制成的城墙之上，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一声低喝，她眼中闪过青色光芒，不过片刻，数不尽的粗壮树木自城墙之下拔地而起，将这牢不可破的防线轻而易举地顶起，因为这地动山摇，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依照人类的本能，他们下意识地贴着地面，扒着地上的裂缝，以这样的动作来保证自己不会摔倒。

    在被顶起的城墙之上是一片鬼哭狼嚎，守墙的士兵们忘记了自己的职责，面对如此可怕的景象，他们所想的只有如何逃生。仿佛是感应到他们的恐惧，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怪木之上忽然延展出了许多藤条，将他们牢牢捆缚……从某种意义上来，也算是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怪木如同有生命一般晃荡了几下，城墙再一次落到了地面之上，或者是那几块碎石落到了地面之上。

    随着诲王眼中的青色光芒逐渐消失，那些树木也如同满足了好奇心并且疲倦了的孩子一样慢慢地缩了回去，直到与地面持平。这些树枝树干铺成了一条新的道路，填平了他们走出地下世界时撑开的裂缝。

    一种诡异的寂静遍布战场。

    “你们的首领不在乎你们的性命。”诲王道，因为精神异能，她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回荡，“但是我在乎。”她顿了顿，威严又明净的目光扫过那些满身血污、呆楞愣地望向她的敌人们，缓慢又庄重地道，“我要破的是这座城，我要夺的是这些自私残忍的人手中的权力，至于你们，不幸地站在我的对立面的同胞们，我不希望在看见你们的鲜血因那些恶人而挥洒在这片土地上。”

    这样的语言本是贫乏苍白又有些虚伪的，但因为那如同神祗一般的力量以及强横暴虐背后那一点点的温柔，从血腥杀戮中短暂挣脱出来的人们不由地信服了这言语。

    “你们在干什么啊！杀啊！给我杀！”

    与之相对比的是被称之为“自私残忍”的人们口中发出的号令。

    皇帝身边地位最为崇高的大臣躲在满身甲胄的侍卫身后探着头大叫道：“敢逃跑的一律军法处置！一律砍头！”

    胜败还有什么可言呢？

    然而这究竟是仁德的胜利，还是力量的胜利呢？诲王不清楚。

    但至少她知道，如果同时拥有这两者，就一定不会出错。

    在之后与叛军的对战之中，她的观点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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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多年战乱，这弹丸国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统一，也终于得到了人人渴求的和平。而将这一切福音带来的女子也被赋予了种种神圣的称赞、被推上了王位。为了庆贺这新的、充满生机的开始，也为了纪念这段正义征程的起始，众人为这个国度赋予“云深”指明，与此同时，对于云深国的开国之君——首位云深王，百姓也觉得有必要为她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充满祝福与赞扬的新称呼。

    对此，云深王本人不准备发表任何意见。

    “你不算让他们称你为诲王吗？”阿修罗问道，“从某种意义上也没错，你布下的政策应该基本沿袭自碎岛吧？”

    “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毕竟国情不一样。”诲王有些苦恼地道，“虽然是同一个王者，但我并不觉得此地的百姓是碎岛的附庸什么的……而且诲王这一称呼凝聚了碎岛子民对我的心意，如果贸然使用的话，果然还是有些奇怪呢。”

    阿修罗再一次感到了友人内心奇怪的纤细之处。

    “更何况，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回去的啊。”诲王无奈地笑道，“我们还有需要关心一下的事。”

    “留在这里不定会比较好吧。”阿修罗道，“至少对你而言。”

    “恐怕不行。”诲王否决道，她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毕竟他们现在连一点回去的线索都找不到，这样的探讨基本上没意义。

    阿修罗却还想要再劝一番，然而前来通报讨论成果的官员们断了他的话。

    “已经有结果了吗？”诲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为我定下了怎样的称号？”

    “陛下于乱世起兵，以雷霆之势平息各地纷扰，此举当真是大英雄也。”为首的官员垂首道，“吾等不才，思虑良久，终觉得以惠字为陛下圣号为佳。”

    “惠？”诲王眨了眨眼睛问道，“哪个惠？不会是教诲的诲吧？”

    “无论是教诲百姓还是保卫百姓，皆是施以恩德、对百姓有利之事，因而吾等所选为惠赠之惠，愿陛下之仁德如和畅惠风，吹入千万百姓之家。”

    “既然如此，你先前又何必赞我是个大英雄呢？”诲王笑道，“哪怕我是个文弱书生，也可以用这名号吧？”

    “非也。”为首官员面对这质疑不慌不乱，有理有据地回答道，“只是陛下下这锦绣江山，即便不以笔墨书之，天下人亦不会忘记陛下的戎马之功。然而若是陛下能够保这天下安乐富足，这样的功绩，无论如何大书特书，都不会过分。”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秦、隋两朝二世而亡的先例，但如“江山易、守江山难”之类的道理却是共通的。

    听得这官员言语，诲王微微动容，片刻后，她点头应允。

    “这倒是正合适你。”阿修罗笑道，“也不难记。”

    诲王隐隐地觉得他又嘲讽了她一把，但又不是很确定。

    对于惠王登基仪式，最为兴奋的人应是常棣，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上蹿下跳，若不是顾及着惠王布下的严禁铺张浪费之令，她定然要命人大摆庆功之席。

    “这下可好了，师父……啊不，惠王大人。”她乖觉地换了称呼，“我们再也不怕被别人欺负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公主啊、昭明王什么的，在我们眼前讨嫌了。”

    “会不会被欺侮与地位无关。”惠王道，“若是我们问心无愧，一身浩然，又有谁能够欺辱呢？”

    常棣对这样的道理向来不屑一顾，但既然出自惠王之口，她即便是装也会装作听进心里了。

    她的多疑和对人性的悲观似乎难以消去，但这样的个性并不是全无好处，在她不具备和惠王一样的读心之能的情况下，身为国家的保护者还是不要太过轻信他人才好，至少她总不会忘记做好最坏的算。

    在国内大事皆定之后，惠王遵守了之前的约定，写信给位于紫宙晶渊的紫衍神钜，两国派出使者商谈合作事宜，在确定了一系列细则并且搁置了部分争议后，两国建立了良好的盟约关系，包括其中一方遇见敌袭后另一方鼎力相助的约定。

    “你如今既已称了王，想来周遭的其他几方势力早晚也会同你接触一番。”在最近一次会面上，紫衍神钜提醒道。

    “其他几方势力……你是黑海森狱、彩绿险磡之类吗？”惠王皱眉道，“不知阎王、燹王是怎样的人物，还有最近新崛起的攻下了平朔新月城的那个赤王……”

    “这样的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判断。”紫衍神钜道，“不过他们定然不像我这么好惹，尤其是那位秘密和儿子一样多的黑狱阎王。”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诲/惠王将遭遇人生最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