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了很久远的事。

    “阿药啊，如果你能见到真正的战场就好了。”

    那一日，微醺的杨素对她这样道。

    阿药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很久以前，她便亲眼见到师兄杨拓凭借轩辕剑之力，一击消灭千万铁骑；在前几日，她跟随杨素击败了一支叛乱军队，全程见证了杨素麾下的隋军是如何的骁勇善战。

    “那不过是闹罢了。”杨素如此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体会过只差一线就会战败的压力，是没有办法成为真正优秀的将领的。”

    他这么一，阿药方才发现自己所见证的战场上从来不存在胜负悬念，有杨素、有杨拓、有上古神器轩辕剑、更有骁勇善战训练有素的士兵，句不客气的，他们连输都不知道该怎么输。

    “但若是能够一直胜利的话，能不能成为优秀的将领也不重要吧？”她问道，“在别人看来，优秀的将领就是一直赢的将领啊。”

    杨素因为她的言语哈哈大笑，他又狠狠地饮了一口酒，然后道：“若是能永远赢下去自然很不错，但是那样得到的胜利难免显得有些空虚了……至少我在二十年前是这样觉得的，不过现在我也是个老头子了，还是稳妥些好哦。”

    阿药这才发现杨素并不是在对她教，也不是在鼓励她体会所谓的胜败一线的艰辛战场，只是在借着酒劲抒发感慨罢了。

    “战场是很残忍的。”杨素，“因为胜利就是存活，良心什么的……太容易被抛弃了。你能想到的那些最耸人听闻的事，战场上都有可能发生。”

    在隋朝，直到她化身为伏羲琴之前，她都无缘用双眼印证杨素的言论，倒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从那些新进入九黎壶的西方妖怪口中知道了一个在战场上发生的恐怖故事：在一个叫罗马尼亚的地方，有一位以“龙之子”为名的贵族，为了威吓侵略者，他将抓到的上万战俘全部用木棍刺穿，并且将他们竖立在城墙周围。侵略者看见这样恐怖的场景，全部都丧失了战斗意志，狼狈地逃走了。

    阿药讨厌看见、听见这些血腥的事，在她以晦王的身份开疆扩土的时候，她一直关心着前线的状况。除了己方的伤亡情况以外，她也为杨素所的在战争中会发生的“耸人听闻”的事情感到担心。

    这并不算是什么美好的梦境，当她因一阵溜入梦中的风铃声惊醒后，她忍不住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我吵到你了吗？实在是抱歉。”

    “不，是我不好，竟然在这花园里睡着了。”阿药从树下站起，伸手拂去了肩膀上的落花，“翡翠公主，您今日的课程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冠羽翡翠轻声道，“你今日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已经无碍了。”阿药道，“侍卫我可以在花园里走走。”

    “实在抱歉。”冠羽翡翠面上浮现出一丝愧疚，“父王，如今局势不好，所以……”

    “我明白的。”阿药温和地道，“你们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下救助并收留我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外乡人，这已经是值得我认真报答的恩情了。翡翠公主，您和您的父王都是善良的人，如你们这样的人，都应当拥有幸福的人生……所以，请不要太过担忧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冠羽翡翠有些羞涩地道，她微微抬头，注视着树上那一个个随风飘舞的风铃，“不过我相信，不死鸟一定会庇护我们的。”

    清风拂过，树上又是一阵叮咚脆响。

    身处深宫，这位公主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夜又一夜的祝祷了。

    “阿药，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对吧？”冠羽翡翠忽然轻声问道。

    阿药微微皱起了眉头，又很快松开，点了点头道：“会的。”

    她还想些什么，但瞧见王后正向这边走来，于是便告辞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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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这里已经数日了，阿药对这名为“九轮天”的异界有了一定的了解。这里共分为九个国度，板块清晰、特点鲜明，各国内部政局稳定。她目前所处的国家名为雀陵台，虽然这一代君主治国有方，百姓安逸和乐，但是军事力量实在是令人不忍多看。

    阿药掉落的地方是雀陵台皇宫的后花园，冠羽翡翠收留了她，但是鉴于她异界之人的身份无法查证，为了保险起见，冠羽翡翠的父亲，也就是雀陵台之王冠羽穹英下令限制了阿药的行动，直到他们的边疆恢复宁静。

    虽然阿药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但是王宫里的人对待她的态度依旧是客气有礼，不少人虽然心有疑虑，但对她并没有恶意。阿药印象中从未见过这样淳朴又可爱的民风，大概只有那个传中的霓羽族能够和他们相提并论吧？

    起来……雀陵台崇拜鸟类，霓羽族好像也是鸟来着？

    当时想到这些的阿药被自己找到的共同点逗乐了，她轻笑了一声，心想同样是禽类，彩怎么不像他们一样爱好和平、安分守己。

    然而这短暂的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伤感与愤愤。

    美好的东西应该是被保护的，但是事实上，这美丽又脆弱的国度，是兵戈战火中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那些仆从、那些侍卫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恐惧掩藏，将那骇人的消息封锁，在这压抑恐怖的环境中为他们善良的公主保留一片清净之地……哪怕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谎言，是轻轻一戳就会破碎的泡沫。

    他们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为了瓦解他们的意志，敌人将他们战友的首级抛回到他们的营帐中，恐惧与仇恨同时消涨，每一个人的意志都游荡在崩溃的边缘。

    母亲在如山的骨骸中翻找，想要找出自己的孩子；妻子在鲜血中趟过，希望为丈夫收敛尸骸；然而每一个头颅都是那么的年轻，他们曾经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英俊可爱，然而如今就只剩下了被死亡的魔爪攫住后的扭曲。

    这是她来不及阻止的，也是她不愿意再看见的。

    敌人的攻击停止了。

    然而这不过是屠杀来临前的憩，是他们嘲弄着抛给雀陵台的一丝虚假曙光。

    风铃声又响了。

    新的心声也接近了。

    冠羽穹英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近那株挂满了祈愿风铃的树，走近了自己的爱女。阿药透过房间的窗户看着这一家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除了较弱的国防力量外，雀陵台中所存在的危机还有一个。

    他们的王，实在是太过善良，将与战争有关的事都想得过于单纯了。他大概从来不曾经历过那些诡诈的兵法，依旧单纯地相信每一个承诺，相信利益是可以被情谊击败的。

    “父皇已与诸位大臣讨论出了退敌之法。”年迈的君王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有着浓重的愧疚之色，“那就是将翠儿嫁过去。”

    真傻啊。

    他居然是真的将这视作是“退敌之法”。

    阿药还记得杨素曾经给他过昭君出塞的故事，后世文人多书写昭君的大义，然而若是当时匈奴实力远远超出大汉，昭君又哪里有全其大义的机会？如今雀陵台的存亡不过是敌人魔息大帝一念之间的事，这局势哪里是区区一个公主能够左右的呢？

    难道还指望亲家之间的情谊吗？

    她摇了摇头，推开了门。

    她的到来吸引了正在为公主的去留争执不休的一家人的注意。

    “公主不必如此牺牲。”她走近他们，然后慢慢地道，“我有退敌之力。”

    是力，而非计。

    她没办法布出像寂寞侯那样的计策，但幸好，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计策。

    就如同当初她一路从杀戮碎岛杀上上天界一样。

    作者有话要：

    这是晦王传讯之前的事情，大概两三章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