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耳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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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眯眼笑道:“愣着干什么,拿起来掂量掂量斤两,看看趁不趁。”

    瑰流闻言,点头如鸡啄米,走到那把插在地上的剑前,犹犹豫豫,始终不敢伸,还是心翼翼道:“真行?”

    老人装作没听见,扣了扣耳朵。

    没得到回复,瑰流只好咬牙伸出,轻轻握在剑柄上。

    一股灼烧剧痛从心传来,迫使他连忙松开。

    老人忽然皱眉,语气严肃,“屏息凝神,摒除杂念,用心去感受。”

    瑰流深吸一口气,犹豫一下,缓缓伸出去握剑柄,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吧。”

    老人死死盯住他,呵斥道:“你在怕什么?!”

    瑰流沉默不语。

    老人冷笑不止:“好,既然你不想,那我就帮你。”

    “十九年前,钦天监堪舆气运和天数,推演出你娘胎中的婴儿,也就是你,其实是个死胎。当年钦天监监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件事偷偷禀告给你爹。你爹本来想瞒着,却被你娘无意得知。你娘为了救你,不惜动用靖王朝几百年的国运福祚,不顾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的反对,执意要逆天改命,再加之你爹的庇护,所以哪怕仙家势力和江湖武人联袂杀入皇宫,哪怕已经围剿太和殿,哪怕已经走到了你娘的面前,但最后你娘还是成功了。”

    “你继承了靖王朝数百年的国运福祚,忤逆天道死而复生,一座王朝的兴衰都与你息息相关,自然容易引起极大的变数。所以天下很多人都想杀死你,只要你一死,气数自然会重新归落,重回正常秩序。所以这些年,你遭受的刺杀应该比喝水都要多,你娘亲一定会安排死士保护你,但她从不跟你,你也从来不曾知道。等到后来,出于某种契,你才知道亲近之人为了救你,是何等的不幸。当年你娘为了救你,大道根基破损,此生无望九境,否则以她的资质,就是九境巅峰又有何难?你爹也差点被人下毒杀害。你那妹妹也被你牵连,几次遭遇刺杀。”

    老人冷笑道:“所以你觉得自己就好像吸食鲜血的蚂蟥,是个厄运缠身的灾儿,身边人的种种不幸都是因为自己。”

    “所以当你想明白这一切,你抛下荣华富贵,放弃太子身份,甘愿涉险江湖经历腥风血雨,只有这样你才会稍稍心安。”

    老人眯起眼睛,语气淡然,“归根到底,不过是个求死之人。”

    那柄诛仙忽然出鞘,飞速圆转,划出一道禁制,将其他人与天道规矩隔绝。

    老人衣袖一挥,点点光幕浮现,凝成一道画面。

    那是一副狼烟烽火的场景,流血漂橹,残骸满地,天地间耸立着一座又一座巍峨大山,全部是尸体筑堆而成的京观。

    瑰流蓦然泪流满面。

    因为在那副画面上,他看见一袭染血白衣,背着一个战死的龙袍男子,正缓缓往京城走去。而身后,是兵败如山倒的溃军态势

    点点光幕变换。第一幅画面的最后场景,是巍峨城楼下,那道白衣身影被一根巨弩钉死在墙上,脚下是战死的龙袍男子,她没能带他回家。

    ()(e)  “按照天推演,你将三次游历江湖,在一次又一次生死厮杀中逐渐将帝王气运消耗殆尽。国无福祚,天下大乱。届时,战火连城,生灵涂炭,诸侯十六国合纵一起,将矛头直指你们瑰家。更有大奉王朝百万骑兵压境。而在此前,你娘替你抗下天灾劫数,早早殒命。你爹阳寿已尽,没几天就随之而去,只有你和你妹妹相依为命。即便那时你已经跻身八境,成为首屈一指的天下大宗师,你妹妹亦是八境巅峰,但面对浩荡百万叛军,结果只能是必败无疑。这幅推演画面所讲的就是最后一战,你瑰家亲军仅有二十万兵力,而叛军几百万兵力尚未倾力而出。你孤身一人直面三万铁甲重骑,最后力竭身亡,你妹妹身负重伤,想要背你回家,被一道床弩贯穿心脏而死。”

    瑰流泪流满面,怔怔摇头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老人一挥袖,又一幅画面出现。

    画面上,春仙楼一片汹汹火海,如人间炼狱,无数尸体被烧灼的滋滋作响,渗出油水,使火势更加猛烈。一个神色淡漠的狐媚女子,端正坐着,最后抿上娇艳口脂,最后照了一眼铜镜,最后遥望一眼京城外某处,泪光闪闪,挥刀毁容。

    “不要!”瑰流撕心裂肺哭喊,狠狠伸出想去抢下那把匕首,但他触及不到。那张狐媚至极的脸庞被匕首一点一点的割烂,鲜血淋漓,惨绝人寰。

    老人淡漠开口:“这是春仙楼那头牌女子,为了不成为大奉王朝那位骠骑大将军的禁脔玩物,挥刀毁容。她逃到南疆,给你们兄妹二人立了无骨冢,最后被那位推演天的大奉国师找到,骠骑大将军怒其自毁容貌,将她焚煮剔骨,用那套美人骨披挂将军甲胄。”

    瑰流颓然跪在地上,内心痛到极致,七窍开始流血。

    “最后这幅画面,你不妨好好看看!”

    老人猛地挥袖,光幕化作一道道光点,尽数涌入瑰流身体。

    十几年来所有美好回忆,在瑰流脑海里一幕幕浮现。

    儿时与娘亲去永安、交芦等古刹礼佛,在佛前许下了一个个幼稚美好的愿望。四五岁的那场秋宫夜宴上,面对数千文武百官的浩荡场景,害怕大哭,躲到娘亲怀里才敢吃饭,惹得百官们啼笑皆非。那一年六岁,上元灯节看花灯,骑在爹的脖子上就能够摸到那些会转动的走马灯,开心得舞足蹈。那年八岁的春天,宫中桃花开了,灼灼其华,连忙叫瑰清来看,一起走到桃树下,恰好看见花上有黄鹂。

    长大之后,陪爹去林海打猎,经常收获满满。陪轻雪游城隍庙求签,不是鸳鸯胜似鸳鸯。秋日游广陵拾起落花作谒金门随意赠人。和瑰清下棋饮酒。陪爹娘亲自为新的一年挂宫灯。夏日在绿带城避暑赏荷。秋水轩唱和醉罢吟咏青词。漾月湖二十四桥明月夜

    一幕又一幕,如走马观花般闪过。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一个虚弱的雍容美妇,迫不及待接过刚生下的婴儿,原本因为疼痛而皱着的眉逐渐舒展,那柔柔的目光充满爱意。她很心很心,轻轻亲了婴儿一口,轻声细语道:“以后呀,你就叫瑰流。当哥哥的,可不能欺负妹妹。”

    ()(e)  瑰流一捂住胸口,泪眼朦胧,想要抓住什么,却颓然放下了。

    悲恸无声。

    一只猛地抓住他的脖子,将他高高拎起。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活着的代价!如何?!不然老夫送你一程!”

    瑰流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人冷笑不止,猛地施加气力,“向我求饶?也得先出话来!”

    他双指并拢朝天,磅礴剑气倾泻,结成一道樊笼剑阵,竟要直接将这个白发年轻人剿杀!

    瑰流嘴唇剧烈颤抖,仍是不出话。

    “怕死?没活够?”

    老人双指一压而下,如雷池禁地不可逾越的剑气樊笼倾轧在即。

    莲花冠道人不忍再看,转过身去。青衫剑魁摩挲剑柄,最后还是止住了。

    可谁都想不到,接下来会有一口唾沫狠狠吐在老人脸上。

    那柄诛仙忽然颤鸣不止,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

    天地间弥漫一股肃杀之意。

    凌厉骇人的剑气波动,就连莲花冠道人和挎剑之人都不得不向后掠去,一掠再掠,一退再退。

    莲花冠道人后知后觉,眼神惊疑,这是那子在出剑?

    一道身影狠狠撞向老人身前那座剑气樊笼,一拳过后,剑气樊笼砰然炸碎。天空中划过一道流光,又是简单的一拳,朝老人狠狠打去。

    一柄雪白长剑紧随而来,其后是无数的凌虚飞剑,如雪白大潮天悬一线。

    老人双抵挡,周身的剑气似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中流砥柱。他心意成剑,于雪白剑气大潮破开一条道路。道路极窄,有强弩之末之嫌,而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能够前进一步。

    瑰流双推剑向前,一寸一寸的挪动,臂血肉全都绽裂爆开,露出白骨,是那拼死的搏命之姿。

    他每向前挪动一寸,老人就后退一寸。

    整整二十寸。

    这位五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九境大宗师,真正意义上的无敌之姿,可杀仙人,可破万骑。自他无敌于世起,天下从未有人能逼其后退半寸。可今日之日,却被一个年龄悬殊极大的后辈给硬生生逼退两步之远!

    诛仙过后,天地再无异象。

    老人紧皱着眉,低头看见脚下后滑的痕迹,沉默不语。

    诛仙归鞘,落在瑰流背后,这位气势凌厉的金眸男子,对天下第一之人,轻描淡写了一句话。

    那句话过后,天地寂静。

    似乎连仙人都噤若寒蝉。

    那句话是:“老子要杀了你,你耳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