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无关善恶
不止整个晚上,直到鸡鸣破晓时,那个白发男人还在充当勤恳的犁地老牛。直到天彻底亮起来,这场鱼水之欢才算结束。
抱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下了床榻,瑰流打算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去。结果他泡在木桶里没一会儿,就鼾声如雷。至于王姒之,哪怕尚存一丝清醒意识,听见了自家男人的打鼾声,但她浑身瘫软,使不上一丝力气,更是连话都不出来,眼神空洞,就好像是被摆弄坏的玩具。
车水马龙的大街,客栈门前,走过一批又一批商贩和游客。从日上三竿到暮色浓重,再到天色漆黑,家家掌灯,在木桶里泡了一天的男人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
长时间泡在水里,感到浑身有些刺痛,他没多想就要站起身。一下子站起,还没有直起身子,扑通一声跌回木桶里,溅起水花无数。
捂着腰,瑰流张大嘴巴,神色痛苦。
那种感觉,像是腰被人劈断了。
这就是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代价。
此刻,瑰流自己也有些后悔,要是昨夜早早放过王姒之,对双方都好,自己也不至于这样。也不知道这娘们还能不能下得来床。
强忍腰部剧痛,瑰流缓缓站起,身子佝偻的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用一种怪异的方式换好衣服,疼的已经大汗淋漓。不经意间抬头,却和一双红眸相撞。
王姒之脸色平静,“这就直不起腰了?”
瑰流咬牙切齿,“少嘲讽我,你知道昨晚我付出多少吗?”
王姒之哦了一声,道:“享受的不还是你?”
她转身回走,不咸不淡道:“一个男人要是不行呢,就不要硬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少我可以理解。相反,要是夸下海口,又无法满足对方,并且还觉得自己多厉害,那这样的男人,简直是无药可救。”
句句不指名道姓,句句指向一个人。瑰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比一整夜都久,你还不满足?”
王姒之歪头看他,好像是在仔细回想,然后她了句比姚眺出拳十二分气力更有杀伤力的话。
“差不多满足了我三成的需求。你比五百年前差太多了。我姑且可以认为你有伤在身,影响了发挥。但若是下次,你还是这个样子,我就告诉咱娘,殿下的确是青楼逛多了,那方面真的不太行。”
瑰流面如死灰。
看着狼藉一片的床榻,王姒之嫌弃皱了皱眉,道:“你腰疼就先坐会,等我沐浴完找店家再要个床单被褥,顺便再买些吃食。”
瑰流艰难挪到桌边坐下,重重叹口气,干脆将脑袋贴在桌面,不再多什么。
一炷香后,王姒之更衣而出,青丝披散身后,湿漉漉往下滴水。瑰流感觉幽香涌来,原来是自己被她贴住,那两团沉甸甸的丰腴正好压在他的后背上。
王姒之一拿梳子,一握住男人的雪白头发,细细端详良久,轻声道:“怎么不染黑?”
被王姒之贴住,腰好像不再那么疼。瑰流摇摇头,“要是心是死的,染回黑色也没用。心要是活的,白发黑发都一样。当初我雪夜出逃,一夜之间白了头,感觉自己就是天地间的弃儿。现在呢,有你陪在我身边,一起走过这么多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就好像咱俩已经相濡以沫很多年。有你陪伴,很好,不能再好。”
王姒之不话,替他梳理好头发,为他戴冠插攒,走到他身前,仔细凝视他。
陌玉评第一美男的评语,“一眼误终生。”
“还真是好看,难怪能讨那么多女人芳心。”
()(e) 瑰流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醋味,知道她是在嫉妒自己的容貌,于是开玩笑道:“我这个天下第一的美男,配你这个天下第八的美人,不还是绰绰有余?”
其实他还有一句玩笑话没有开出来,比如一句“所以你赶紧取悦我,要不然哪天我就把你休掉。”,因为现在的王姒之可不是最开始那柔柔怯怯的性子了,更要命的是她还是诛仙的旧主,这要是哪句话没走心,估计下场就和吴佩弦一样,头颅被一剑刺穿。
对于瑰流的玩笑,王姒之没有理会,径直下楼去要床单被褥去了。
瑰流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用茶水蘸湿,反复写两个字,一个“姒”,一个“之”。
世上还有比这更好听的名字吗?
只不过这两个字,什么时候可以换一换?
比如变成“媳妇”?
换过床单被褥,得知这个一贫如洗的客栈向来不为客人准备吃食,王姒之便只好出去买。
皎月如珠,万家灯火,富贾天下的霜花城,最热闹的时候就在于晚上。
花十几枚铜钱买了些褡裢火烧,正准备回去,王姒之忽然看见灯火昏暗处,有个女孩正在低头啃饼。
王姒之再掏出几枚铜钱,道:“再来两份褡裢火烧。”
接过褡裢火烧,王姒之顺便问道:“那个姑娘是乞儿?”
“可不是吗,这丫头前几年用刀把自己父母给捅死了,官府见她,拿她没辙,再加上有位官大人因为临近考核,不让想朝廷知道霜花城出现了命案,就将此事藏匿下来。就这样,这丫头把自己害的家破人亡,变成了现在这幅乞丐模样,也不知道她又在哪偷的烧饼,听前几个月她去偷付公子的钱囊,被十几个人抓住,给她打了个半死。你现在看她走路,估计还是一瘸一拐的。姑娘,我好心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怜悯她,上次有个姑娘看她可怜,给她一枚金锭,结果第二天脸就被划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干的。这孩子啊,能把父母给杀了,就是一尊鬼神,惹不得,惹不得。”
王姒之道谢一声,目光再度看向低头啃饼的女孩,然后迈开腿朝她走去。
女孩敏锐抬起头,那双眼睛有着极强的警惕性,一只悄悄往身后摸。
前几天霜花城制造局丢失了一件精炼的淬毒游弩,因为是要交给朝廷审核的样品,所以整个制造局上下几千号人,全都为了寻找游弩而焦头烂额。
估计没人会想到,会有一个巧伶俐的姑娘,胆大包天偷偷进入制造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将游弩偷走。
她已经用这件淬毒游弩杀死一个人了,一个抢她馒头的老乞丐。至于尸体,早就被她抛尸城外,积压在厚厚大雪下。等到明年开春,尸体就会滋润肥沃的土壤,到时候估计会有花丛盛开。
这个女人给她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所以她动杀心了。
猛地从身后拔出游弩,几乎一瞬间就瞄准好女人胸口,堪比军中游弩。她忽然瞪大眼睛,然后眼神惊恐。
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那个女人正在缓缓逼近。
直到一双纤纤玉握住游弩,女孩才从某种禁制中被释放。她看清楚了眼前女人的长相,还有那双妖冶瘆人的鲜红眼眸。
“想杀我呀,下次动作要快。”
话语温柔,王姒之歪头微笑,就像是一个贴心大姐姐。
女孩不顾半张烧饼,拔腿就跑,王姒之没有追,而是看见她真的一瘸一拐。
快步上前扯住她,王姒之又心疼又怒,“和我回去!”
()(e) “不要!我不要!你放开我!”
“你想不想吃褡裢火烧!”
女孩顿时安静下来,那双眼睛看着王姒之,又悄悄瞥了眼她里的褡裢火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和我回去,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王姒之主动伸出。
女孩见她的眼神变的温柔了,犹豫一下,双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牵住她的。
一大一,走回客栈。
王姒之舀水要为女孩洗澡,听见自家男人的发问。
“这游弩是霜花城制造局的吧?你偷的?”
女孩狼吞虎咽吃着褡裢火烧,对他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瑰流放下游弩,微笑道:“既然如此,明天就给你交到官府吧。”
砰的一声,姑娘拍桌猛起,死死盯住瑰流,那甚至不是仇视的眼神,而是要杀人的眼神。
王姒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连忙走出去,看见这幅剑拔弩张的样子,对瑰流冷喝道:“她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能让让她吗?!”
瑰流冷笑不止,“孩子?我她杀过人,你信不信?你知道你带回来的是什么吗?她今天死死盯住你,明天就可能朝你挥刀!”
王姒之破天荒动怒,“别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这孩子不用你管!”
瑰流置若罔闻,与女孩针锋相对,微笑道:“想杀我,最好趁我睡着的时候。到时候,不管你逃到哪,都会被人找到。因为你杀的是储君,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女孩松开握紧的拳头,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瑰流眯起丹凤眸子,语气陡然寒冷,“交出来,这句话我只一次。”
女孩紧紧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沾血的匕首。
瑰流看向王姒之,道:“看见了吧,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丫头,宁愿让匕首割破自己胳膊,也要把匕首藏住。现在你还觉得,你带回来的是一个能够教出来的孩子?姒之,放弃吧,有些人天生下来心就是黑的,不管后天怎么教化,都不能去根除本。那位儒家圣人提出的性恶论,虽然不被天下所容,但不是没有道理的。”
“把她送走,你不是她父母,没有必要去承担风险。我这一次发现她藏匕首,下一次万一没发现,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王姒之红唇紧咬,良久之后,轻声道:“至少让她吃饱,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瑰流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夜晚,月色倾洒入户。
女孩睡在王姒之身边,怀里抱着一只丰腴白猫。漏断人初静,她却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姒之也睁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几次想要伸揉揉她的脑袋,最后还是忍住了。
月落沉沉,到后来女孩也睡着了,只有王姒之不曾入眠。
她最后闭上眼,是因为她想清了一件事情。
或许就如瑰流所,有些孩子天性就是恶的,无法教化。
这可能就是人间存在的恶吧。
但有些孩子,天性善良,乐观顽强。
白家姑娘就是这样。
但无论心性善恶,至少现在这个阶段,她们都是孩子。
所以今天带女孩回来,看见她藏匿的匕首和鲜血淋漓的臂,哪怕王姒之的心很痛,但是她并不后悔。
无关善恶,都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