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狈哥与小豺
一夜尽欢自不必不提。
袁通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直到烈日高悬,才悠然转醒。
昨晚贪杯多喝了一些,现在只觉头昏脑胀、浑身酸痛,胃里咕咕作响。
酒量还是太差,三五杯就醉了
今日起,戒酒!
心里胡思乱想着,袁通抬头望向四周,见满洞狼藉,到处都是残羹剩饭,角落里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看来昨晚都很尽兴。
不远的柴垛上,黑狐抱着尾巴蜷缩在阿虎怀里,正睡得香沉,还不时吧唧嘴。
这子
袁通哑然,要不是这年代没有摄像,真想给他俩录下来,留到婚礼上循环播放。
珍惜吧,这最后的狂欢!
叹了口气,袁通起床伸展了下筋骨,曳步向洞口走去。
行不多远,突然放慢步伐,变得心翼翼起来。
只见一道庞然大物趴在前方,几乎堵住大半个洞门。
原是老豺喝得烂醉如泥,至今尚未醒酒。
昨晚在宴会上,这老货一开始还装腔拿调、颐指气使,两杯淡酒下肚,便立即现了原相,变着法儿地推杯换盏,来者不拒,喝到兴浓,直接闯进后厨,搬起酒缸就往喉咙里灌,三五缸下肚尚觉不彀,又将醋缸吃了大半,方才心满意足。
喝醉之后还不消停,又独自溜去后山山崖顶上嚎了一宿,直到天际泛白,困意上涌,这才晃晃悠悠回到洞府,进门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如此做派,哪像什么豺妖,怕不是酒醪虫成精!
对这个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老豺,袁通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尤其是前几天巡山还出了那档子事,虽自己也是受害者,但老豺也因此吃了个闷亏,丢了面子,很难不会把这笔帐算到他的头上。
因此路过老豺时,袁通蹑蹑脚,尽力不惊动对方。
生怕这老妖怪醒了看见自己,想起之前的事,怒极之下将他一口吞了。
到时候再想求饶可就来不及了
可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妖一旦走背字,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喝口凉水都塞牙!
袁通这厢才如履薄冰地跨过老豺一只爪,正打算迈过另一只,脚抬起不到一半,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邪风,打着旋儿从老豺最为敏感的鼻头上掠过。
那老豺睡得正酣,忽觉鼻尖瘙痒难耐,就好像被人用狗尾巴草不住搔挠,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将出来,连臭气带唾沫,一气全喷在袁通脸上。
可怜后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觉耳畔炸开一道响雷,身前恶风扑面,紧接着腥雨倾盆,被那股臭气卷着噔噔噔倒退三步,又被老豺坚硬似铁地尾巴绊了一跤,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再瞧那老豺,浑然不知刚才一個喷嚏差点把袁通哧出魂儿来,两眼迷迷瞪瞪睁开一条缝,见身前躺着道白影也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不少。
使劲晃了晃脑袋,耷拉着眼皮打量了半晌才认出袁通,打个呵欠,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袁通此时也回过神来,抬头便见一颗硕大的狰狞狼头亘在眼前,几乎跟他脸贴着脸。
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口鼻间散发的犹如死老鼠腐烂后的膻臭,那味道钻鼻窜窍、直透天灵,呛得他涕泗横流,喉咙眼儿里直发痒。
()(e) “鬼,你大中午的不去睡觉,来本先锋处做什么?”
老豺盯着面前“娇玲珑”的白猿,语气有十分甚至九分的不善。
近在咫尺的距离,老豺每吐出一个字,袁通便觉被人攥住腿脚浸到粪水里洗涮一个来回,心里纵有千言,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半个字。
实在开不了口啊!
老豺等了一会,见他迟迟不话,脸色愈发不悦,缓缓直起腰身,壮硕的身躯犹如一座山,遮天蔽日,将袁通整个笼罩在阴影下。
“哑巴了?怎么不话?”
随着距离的拉开,盈天的臭气陡然减轻不少,袁通如释重负,不等他长出口气,老豺又已逼至近前。
这回的压迫感比之前更甚。
望着老豺直欲择人而噬的凶恶眼神,袁通不由胆寒肝颤,浑身的毛发都被汗水打湿,向后一直退到墙角,一颗心早已沉到谷底。
这老物终于忍不住要动了吗
“啊,老子记起来了!上次巡山,就是你子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
老豺瞪着袁通,突然想起前事,不由咬牙切齿,正待扑上去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撕成碎片,忽觉屁股被谁狠踹了一脚,“嗷嚎”一嗓子猛地转身,只见兄长奸猾巧诈一脸阴沉地站在身后,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偌大的身子就像被针扎破的皮球,瞬间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臊眉搭眼挪到近前,委屈巴巴地喊了声:“狈哥,你干嘛啊”
那副受气媳妇的可怜模样,瞧得袁通张口结舌,下巴好悬没摔到地上。
“没出息的蠢物!”,奸猾巧诈没好气地瞥了老豺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闷头大睡!把夫人布置的任务都丢到脑后了吗!”
“我这弟哪敢啊只是”
老豺见了兄长,就像那耗子见了猫,怕到骨子里了,耷拉着脑袋嘟囔几句,声若蚊虫。
“嗯?”
老狈把眼睛一瞪,豺顿时没了动静,垂头丧气缩在一旁,再也不敢吱声。
料理完老豺,奸猾巧诈这才将目光放到袁通身上,却迟迟没有开口,只眯着眼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那犹如实质般的目光扫过,袁通只觉浑身肌肤同时被上千根针扎,后脖颈的毛发根根竖起,心头仿佛被压上了一座须弥山,每分每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
就在他承受不住即将瘫倒之际,身上无形的压力倏然一松,紧接着,老狈那阴测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去把的们都叫醒,让他们穿好衣服在洞前集合。”
“遵、遵令”
袁通闻言如释重负,领命之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脚下飞快,颇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
那种度秒如年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
午后,草木幽深,蝉鸣愈噪。
白骨洞前,百十妖吊儿郎当地站着,一个个哈欠连天。
不是老狈老豺威慑不足,而是群妖还没醒酒,未时慵懒的阳光扬扬洒洒,更使倦意加剧,没有当场瘫倒一片已经算是纪律森明了。
奸猾巧诈也明白想让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变得令行禁止无疑痴人梦,因此虽然阴沉着脸,却耐着性子没有大发雷霆,两道如刀般的目光刮过妖群,被其戳中的妖就好像三伏天从头浇下一盆冰水,脊背立时弓弦般绷紧,眼神瞬间变得清澈起来。
()(e) 看到在场众喽啰精神了不少,老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打今天起,巡山任务变更为旬日一次,洞内百二七个妖分成三组,除了烧火煮饭的,廿日一轮换!”
“另外,大唐来的和尚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因此东山需要格外重视!
除了刚才规定的巡山任务,东面各个过岭的险关要道都要派妖驻守,各组隔三换一次班,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不需通禀当场绑了,验明身份后即刻押到洞里,都听懂了吗!”
“听明白了!”
左右先锋当面,妖们哪敢有丝毫怨言。
“好!现在开始分组!”
“斑狼!”
老狈一声令下,从妖群里挤出一个满脸白瘢的苍狼精,赫然是当日岭上率众捉人的统领,咧开大嘴阔步走上前,昂首站定,表情嚣张。
紧接着,又有二十几个名号从老狈嘴里喊出,显然早有腹稿。
被点到的妖纷纷出列,站到一旁,最后不出意外地都被编入第一组。
如法炮制,没过多时,洞前原本乌泱泱一片的妖们便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排。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三兄弟被分成了两撮。
黑狐和阿虎被编进了第二组,而袁通则去了第三组。
分组完成后,老狈稍作停顿,又从剩下的妖里挑出了一头水牛精、一头黑驴精和一条蟒精,都是洞中骨干,旋即高声宣布了另一项决定:
“即日起,由牛大、驴二和庞三分别担任监军,负责量化各组成员在巡山、驻守任务中的表现,并记录在册,每月都会交与我和右先锋大人审查一次,为期三个月!”
“三个月时间一到,我和右先锋便会根据统计出来的的们这段时间的表现情况做出奖惩。每组表现最优者,擢升为本组统领,赐‘先锋’腰牌令旗,其余优异者各有奖赏!
那些偷懒耍滑的,不作为的,通通罚去后山挑粪半年!”
此言一出,群妖霎时骚动不止。
什么?表现好就能做“先锋”?!
真的假的!
虽然他们中大部分都搞不懂这是个什么官儿,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做梦都想高妖一等,底下管着一群喽啰,成天个吆五喝六,逮到会就敲骨吸髓、作威作福,恨不得骑在别妖头上拉屎!
毕竟这世上除了傻子,谁不想当官儿啊!
众妖一听还有此等好事,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顿时瞪大双眼,目光炽热,一个个摩拳擦掌、干意十足。
只有少数几个显得并不太激动,其中一头长脸黑鬃的野豕精更是摇晃着蒲扇般的大耳朵哼唧道:“挑粪咋了?俺看挑粪也没啥不好”
袁通躲在最后,望着不远处黑狐毫无掩饰的贪婪目光,暗中咋舌不已。
古人诚不欺吾,打一巴掌再喂个甜枣,果然是提高队伍凝聚力的最大法宝。
只用一句空口白言,便把刚才还在唉声叹气、蔫了吧唧的妖们变成成了一群嗷嗷叫的饿狼饥虎!
仅凭这招,老狈的段便高出其阿弟不知多少!
而且这熟悉的话术和似曾相识的氛围,怎么莫名有种梦回职场的感觉
扫了眼四下沸腾的群魔,袁通无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