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舌是利害本,口是福祸门
“兀那凶妖,赶快挪开屁股,放我家大人出来!不然,不然”
大马猴嘴里厉声嚷嚷着,离着八百米冲阿虎一阵龇牙咧嘴,显然是被阿虎山般的身躯所震慑,光嘴上叫得凶,实则压根儿不敢近前。
其余几个妖也不遑多让,只远远地将阿虎围在当中,舞刀弄枪,一个个横眉怒目,纷纷呵斥道:
“哪里来的野精!胆敢袭击上差,你可知道被你压在屁股下面的大人是谁吗!”
“识相的快快走开,我家先锋大人为妖和善,兴许能饶你一条命!”
“就是!快放了我家大人!”
“对!”
“吼!”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阿虎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妖吵得耳朵痒痒,极度不耐烦之下,仰头发出一声怒哮,犹如半天里打了个霹雳,震得整个山岗都隐隐抖动起来。
真個是:
铁索环身龙困兽,爪牙潜伏志不休。
冲天霹雳金销断,虎啸山林震九州!
几个妖被这声响遏林野的虎吼吓得脸上变颜,眼里变色,一个个面无菜色、体如筛糠,差点儿没脚下发软,当场给阿虎跪下。
石头后的袁通和黑狐也被吓了一跳。
黑狐“嘶”地抽了口气,奇道:“这子,今儿个怎么一反常态,变得这么霸气?转性了?”
袁通摇头,沉吟道:“嗯或许是之前压抑太久了。”
这时,只听外面有妖颤抖着惊叫一声:
“他、他是阿虎!”
此言一出,周遭先是一静,而后陡然沸腾起来:
“什么?这凶妖是阿虎?!”
“嘶”
一时间,抽凉气之声此起彼伏。
众妖面面相觑,一个个瞠目结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平日里瓮声瓮气、窝窝囊囊的大块头竟然还有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
难以置信!
“不对啊!我印象里阿虎没有这么高啊!你们看,他是不是比阿虎壮了两三圈!”
“是啊!我也记得阿虎跟我一般高,他到底是不是阿虎?”
“拉倒吧!苟老三,真会给你脸上贴金!瞅你长得那寒碜样儿,跟个爽打的窝瓜似的,从鼻头蔫儿到腚沟,我奶路过见了都得啐你两口老痰!”
那妖话音刚落,只听又一声虎吼响彻云霄。
却是阿虎又发威了。
这一次,他还在声音里加上了丝丝法力,威势更胜之前百倍!
虎啸之下,崖边落石滚滚,震得除了袁通和黑狐在场众妖耳中嗡鸣,两眼发黑,好悬没吐出血来!
再不敢胡乱议论,扑通扑通跪了一排,又是磕头又是赔罪,哭天喊地告饶起来:
“唉哟喂,我滴亲祖宗啊!”
“阿虎老爷,您大发慈悲,快收了神通吧!”
“口下留情啊,阿虎老爷!”
一时间,山顶鬼哭狼嚎,呕哑刺耳。
妖们试图求饶,不想适得其反,更惹得阿虎心中烦躁,不堪忍受,眼瞧着张大嘴巴还要再来一发,袁通眼疾快,赶忙纵身跃出,一把将他的腥盆巨口堵住。
“够了阿虎,你再喊一嗓子,这些妖哪还有命在,非得七窍流血,当场暴毙不成!”
其实他也有点受不了了,脑瓜子嗡嗡的。
阿虎闻言点了点头,乖乖闭上了嘴巴。
就在袁通劝阿虎之际,一直躲在石头后面的黑狐没了束缚,当即不再忍受,一个闪身溜到跪地磕头不已的妖面前,趁着他们正迷糊懵蹬,伸出锋利的尖爪,照着其头脸就使出一招疯狂乱抓,直挠得几个妖头破血流,哭爹喊娘。
听着对方的惨叫,黑狐反而更兴奋了,上力度越来越猛,直如疾风骤雨般落下,似乎要将这许多年来受得羞辱和窝囊气一通全发泄出来!
边抓口中边念念有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让你欺负妖!我叫你犯贱,叫伱犯贱,叫你犯贱”
几个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陡遭重击,却腿酸脚麻,爬都爬不起来,一个个呼天抢地、涕泗横流、痛不欲生。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
直到几个妖头上脸上张灯结彩,跟开了绸缎铺似的,这才停了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腕,瞧着对方恐惧到极点的表情,顿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忍不住呻吟出声:
()(e) “爽!”
长叹之后,又瞥见几妖面带悲愤,指插腰,冷笑道:“哼哼,少给我装无辜!”
“黑狐老爷可记得你们的脸,斑狼当众出言不逊时,属你们笑得最开心!”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现在到了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着,忽然想起什么,揪着耳朵从几个妖之间揪出一只肥头大耳的野彘精,兴奋道:“哈哈!老爷我记起来了!当天朝我做鬼脸、还骂我的那几个把门的,其中就有你一个吧!”
“好子!总算落到老爷里了,非要叫你好看!”
罢,眼中狠戾之色闪过,以爪做刀,噌噌两下,当着几个妖的面,直接把那野彘精两扇芭蕉叶似的猪耳朵生撕了下来,而后在一众惊骇的目光下,将鲜血淋漓的耳朵塞进嘴里大嚼。
那豕精吃痛,滚在地里扯着嗓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黑狐见状猖狂大笑,恣肆妄为,令观者心惊,见者胆寒。
袁通站在不远处看了个满眼,皱了皱眉,想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口。
有些东西,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已经深深扎进脑子里,不是他三言两句就能改变。
妖与人,总归是不同的。
“袁通饶”
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袁通低头一看,只见斑狼正伸出一只颤抖的,以万分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声音虚弱,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阿虎也听到了动静,问询似的看向袁通。
“放他出来吧!”
袁通冲阿虎点了点头,后者得令,跳到一旁,露出底下性命岌岌可危,犹如风中残烛般的斑狼。
“谢谢咳咳咳!”,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斑狼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捂嘴一个劲儿咳个不停。
“斑狼,我要恭喜你啊!”,袁通走到斑狼跟前,缓缓蹲了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先锋’的位子!”
斑狼把嘴一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样?当上官之后,日子过得很风光吧?”,袁通也笑了笑。
斑狼闻言,咳嗽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袁通却不依不饶,捡起散落一旁的紫苑草把玩一阵,“难得你有这份苦心,刚当了先锋,就迫不及待带着几个跟班儿,不怕千辛万苦来到这枯松坡,就为了在我们兄弟面前卖弄段、耀武扬威!”
“俗话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你这火,怎么好像把自家点着了?是故意的,还是不心的?”
这几句话犹如刀剑,狠狠插进了斑狼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之前还畏畏缩缩、任妖欺辱的透明,如何来到这绝地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就摇身一变,变得段如此高强,自己在其面前,竟与待宰的羔羊没甚区别!
斑狼浑浑噩噩,抬头瞧了眼身旁身姿巍峨的阿虎,恍惚间,仿佛见到老豺站在面前,瞬时抖成了一团。
好比那雨打的芭蕉,风摆的荷叶。
一点儿脾气不剩。
彻底服帖了。
袁通看穿其心中所想,暗叹一声,扫了眼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妖们,没见到熟面孔,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二魁哪去了?没跟你一起来么?”
“他来不了。”
斑狼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死了两个月了。”
“死了?”,袁通挑了挑眉,有些好奇,“怎么死的?”
斑狼嗤嗤一笑,沉默片刻,道:“跟黄癞子一样,变成一盘美餐,都进了右先锋大人的肚皮。”
原来也被吃了
袁通恍然,莫名想起了章老三。
时间过得很快啊
“因为什么?”
“什么原因?”
斑狼艰难挺身,耷拉着眼皮看了看他,忽然咧嘴发出几声老鸮般的怪笑,“因为右先锋馋了,想吃腌肉,我见二魁长得肥实,就在晚上把他灌醉送到了老豺嘴边”
“你就是凭借这个当上的先锋?”
“嘿嘿不然你以为呢?”
“这么来,黄癞子”
“不错。”
()(e) “果然狠毒,那你跟白露之间也是真的了?”
“什么?”,斑狼一愣。
“没什么。”
袁通缓缓收回目光,语气淡淡。
“几十年前你和我来到这白虎岭的时间差不多,我记得当时,黄癞子和二魁就已经跟在你身边,你们不是亲如兄弟吗?”
“是啊”
斑狼叹了口气,狰狞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追忆之色,“当然是了怎么不是呢”
“当时,我们三个只是山里艰难度日的野精,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死于非命,后来,缘巧合下来到白骨洞,一路上相互扶持,互帮互助,总算在这站稳了脚跟”
“他俩傻是傻了些,性子耿直,不会来事,我比较精明一点,他们都听我的”
“所以你就把他俩卖了?”,袁通眯了眯眼,“他们可都是你最好的兄弟。”
听到这句话,阿虎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挠了挠头。
斑狼瞬时沉默下来。
半晌,吐出一句:“世道如此我也没办法。”
“要想在白骨洞生存下去,心必须要狠,只要能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几个兄弟,死了也就死了,算他们运气不好,没落生个好胎。”
多么愚昧卑微的想法,真是令人作呕!
袁通站起身,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狼狈趴在地上斑狼,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不由自主的,一个无厘头的想法冒了出来:
如果我不曾穿越而来,原身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斑狼?
“嗨哥儿几个,还审着呢!”
正在这时,黑狐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袁通扭头,见其正执从妖处夺过的长鞭,用不知从哪搜刮来的铁链牵着一串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妖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春风得意。
他走到近前,扬起下巴,对袁通感慨道:“我现在总算能体会到老豺的一点乐趣了,原来做妖上妖,是他娘的这么的快乐!怪不得妖妖拼命都想向上爬呢!”
“袁通你,咱们要是再修炼个几年,等实力更上一层楼,干脆打回白骨洞,掀翻那狗屁尸魔取而代之,到时候你做二大王,阿虎做三大王,我当大大王!你们觉得如何?”,黑狐毫无顾忌,气焰嚣张。
“黑狐,你似乎有点太极端了。”
袁通当然不会赞成,冲其使了个眼色,警告他有外妖在场,尽量收敛一点。
“切~”
黑狐不以为意,撇嘴道:“就知道你不乐意,大不了我做二大王,大大王的位子让给你坐总成了吧?”
这子彻底没救了。
袁通无奈,懒得理他,伸将斑狼从地上拽了起来,贴心地为其掸去衣甲上的焦尘,看了眼身后可怜兮兮的妖,指了指山下,“带他们走吧,别再来了。”
不等斑狼话,黑狐先叫了起来:“袁通,你要放他们走?!”
“不行,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们往日那么欺负你,依我看,不如全都宰了痛快!”
此言一出,几个妖齐齐打了个冷颤。
“反对无效。”
袁通有自己的考虑,对黑狐的抗议充耳不闻。
“袁通,你会后悔的!”
“黑狐,我才是‘大大王’!”
完,不顾其反对,推了斑狼一把,意味深长地道:“走吧!你是个聪明妖,回洞之后该怎么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教吧?”
“”
斑狼没有话,凝视袁通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袁通从黑狐里夺过铁链,将几个被折磨到不成妖形的妖尽数放了,
“管好你的狗腿子!”
他望着斑狼一众仓皇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西游记原著里的一首诗,情不自禁低声诵咏出来: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啊”
念完,他又转身看了眼身旁气鼓鼓的黑狐,心中悠悠一叹。
人如此,妖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