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今日欢笑声
却那名“孙执事”突然叫住了叶子灰。
少年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道:“我来报名啊”。
而黑袍修士见叶子灰如此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每次见到这蓝衣少年准没好事,只觉对方当真是个天大的惹祸精,刚才问道广场上的一出闹剧准是和这子有关系,他定是跑不脱的。
孙执事暗想:“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这子去年因为赤龙传承的事到现在遭多少人惦记着,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而光是这一年把他收留在山上的事又给那位添了多少麻烦,然而他始终都是这副横行无忌、目空一切的德性,要是再不知收敛,还这么肆无忌惮地闯祸惹麻烦,在这修行界也怕是个短命的鬼。”
“哼,只是连累姐白白为他的事受了那些个压力和委屈了”,这黑袍修士心思流转间直为自家姐打抱不平着。
故他此刻看这叶子灰很是不爽,神色不善的道:“你报什么名?你的信息早就登记过了”。
“啊?”
蓝衣少年微微张开了口,很是诧异,暗想这是个什么情况?当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而那黑袍修士见叶子灰如此反应,也是有些奇怪,但他又瞧少年神情不似作假,可能是真的不知此事。
他方带着一丝疑色开口道:“莫非你不知道?”
“你叶子灰的名字是山主大人钦点的”,他索性跟少年摊开了讲,“今年参加荒州跃龙门考核的修士登记簿上早早便把你的信息写上去了”。
“啊啊啾~”
而此时,已经到了北漠深处的老道士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抬起道袍,揉了揉鼻子,自顾自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然后老道士想了半个眨眼的功夫,便道:“唔想不起来,算了”。
罢他抬起酒葫芦,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老道想不起来的,就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尔后他继续穿行向北漠更深处,闲庭信步地迈出一脚,只见原地身影尚未消散,其人又到了遥遥数里之外。
而下一刻,竟有掀起浩荡沙尘的万兽向他奔腾而来,却见他从莽莽凶兽群中穿梭而过,那些凶兽纷纷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但所有凶兽仍是一副恍然不觉的样子,似乎兽群中的通道宛若不存或是从来如此一般。
老道士于兽群中款款行过后,下一瞬又从不知多少里外的林子中正集结着的数尊散发着强烈凶戾气息的大妖旁边擦身而过。
那群大妖中有眼冒绿光、口喘粗气的恶狼,有面目狰狞、獠牙毕现的猛虎,还有体型庞大、煞气环绕的凶猿,信暐吞吐、厉瘴萦躯的毒蛇,它们聚结在一起却并未发生争斗,似乎是用妖族兽语在交流着什么,然而此间的数尊大妖皆是对从身旁经过还打量了它们几眼的老道士的存在一无所觉的样子。
他就这样诡异地笔直朝着北漠的最深处速速行进,而路上的兽群和众妖却都对他罔若未闻、视若不见一样,妖兽和一人族的老道士就这样奇妙的和谐相处着。
老道士就像一滴水融入进了大海一样,他走到哪儿,就变成那里的自然存在,与一方天地中旧有的、既有的、将有的都并行不悖,和存有的万物间俱没有生出丝毫别扭之感,他一抬、一迈步间的动作都是那样的轻松写意,让人觉其自然而逍遥。
这老道士举抬足间显露的此种境界,原在道家也有个法,便是叫做——自然无为。
当然,九州中有些修士对此也有另一种叫法,他们称之为——逍遥游。
问道广场上。
“山主大您荒州龙门山山主?”少年人吃惊道。
叶子灰当下更觉疑惑,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内心暗道:“嘶,那位大人物怎么会?我从未见过荒州龙门山山主啊,便是呆在山上的这一年,也是从未和那位打过半点交道,他钦点我参加今年的荒州跃龙门?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少年带着些不确定迟疑道:“呃,来惭愧,在山上的这一年,承蒙贵宝地多加照料,而子却从未拜见过山主大人,更是与那位大人物素未谋面,却不知那位竟纡尊关心子的些许微末琐事,晚辈当真是诚惶诚恐、不胜感激啊。”
“素未谋面?!”
黑袍修士忍不住生起了些火气,更为自家那位觉得不值当,语气中也免不得带着怒意。
“若不是你去年亲口向山主你要再跃一次龙门,那位又怎会因此事受了这些”,到这儿他似是自知失语,便猛然止住了话头儿,只是神色间仍显得颇为不忿。
那修士接着道:“是你当着山主的面自己的,你要一个二跃龙门的会,那位就在山上给你安排了一个新的住处,收留了你一年时间。”
他脸上又现出几分嘲讽之色,道:“怎么?素未谋面?你哦不,叶少爷是把这些事都忘了吗?”
叶子灰听闻此语,瞬间失神,一段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了,去年龙门放榜的时候,他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去,在原先的住处曾见过一个红衣身影问他接下来什么打算,他就自己要二跃龙门,然后山上便来了位童子带他去现在住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
而黑袍修士见叶子灰出神不语,面上神色更是不善,无意与少年再多,便一拂衣袍,欲转身离去。
却见蓝衣少年正了正神色,又整了整衣着,向那黑袍修士行礼深深鞠了一躬,等直起身来,复道:“待跃龙门结束后,子自当亲向山主鸣谢,此等大恩晚辈不敢相忘,先前”
“先前只是”
叶子灰神色中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去年那日,晚辈十分失态,却是却是那日情形特殊,子不知竟是山主大人亲临今日劳您点醒,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嗯。”
黑袍修士见叶子灰向自己深鞠一躬行礼,心中怒意也便消散大半,对他的感观也略好了一些,听到少年的感激之语,就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子还没请教前辈您是?”叶子灰拱问道。
这话面儿上瞧着,固然是蓝衣少年在向黑袍修士请教他的真实身份,而实在是这子鬼心眼儿太多了,虽然王二狗先前称这修士为“孙执事”,他又跟叶子灰道破了山主保了少年一的事,但此人仍始终未曾跟叶子灰亮明身份,少年以为——那这番谈话也便不是在“实名认证”的情况下进行的。
虽可能性微乎其微,叶子灰仍有那么一丢丢的疑虑,怀疑黑袍修士莫非是图谋他身上的赤龙传承造化的那拨人里的,现在暗中给他使绊子,诓骗他不报名,让其缺席参加今年的跃龙门考核。
故而少年那对黑袍修士身份的简单一问,实则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心思哩。
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身上却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啊。
道是叶子灰酷爱读书,从便在叶家收藏的大量话本和浩如烟海的经史典籍里见过了人心险恶,领略了人间百态,而他偏又天资聪颖,悟性奇高,生生从书里读出了个不窥牖而初闻天道、不出户而初见天下的本事,赞少年一句卓尔不群,旷世之才,倒也不为过。
倒正应了道家典籍中的那句话——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1]
而少年更明白的是,在真实的世界里,一切将只会更加离奇,因为艺术本就来源于生活,至于会高于生活吗?在很大程度上,恐怕未必。
若真认为艺术高于生活,恐怕是生活得还不够,见的还太少、太少。
生活里,应有,尽有。
故而也莫怪少年郎做了回真人,多留了个心眼儿,皆因世俗生活里,千奇百怪,鬼蜮魍魉,层出不穷,处处可见。
而黑袍修士听到叶子灰的问话,也不做多想,应声回道:“我姓孙,是荒州龙门山上的一名普通执事”。
到这儿,他看了叶子灰两眼,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也是山主大人门下的一介家仆而已”。
“原来是孙执事,子再谢过前辈先前提点之恩。”
叶子灰再次认真地作揖行礼道,此刻他也打消了那万分之一的疑虑,在这座龙门山上,却没有人敢冒充山主的嫡系,虽然此人自称山主家仆,可那个“家”字也恰点明了他是山主的“家里人”,而不仅仅只是在官方体系中的一个山主的普通下属的身份那样简单。
()(e) “不用,你子别再惹事了就行,还有”,孙执事摆了摆道,对叶子灰的态度也缓和了些,毕竟冷面不对有礼人嘛。
“明天,别给大人丢人,那位之后你拜见过就知道了,你的事”
黑袍修士盯着叶子灰深深看了两眼,方接着道:“子,做人,是要懂得感恩的”。
“晚辈明白,前辈教诲的是”,叶子灰恭敬点头称是。
“好了,走吧。”
孙执事扬了扬,示意叶子灰可以离开了。
而少年不曾瞧出来的是,在这孙执事的一扬间,似乎也有着撤去什么术法段的痕迹,原是问道广场上的众修士他们先前只听得那孙执事喝住了叶子灰,但对两人间的谈话内容却全然没有听见,却是孙执事施展术法改变了空气的流动和声音的传播。
孙执事这段自然隔绝不了大能修士的窃听,那须得设置静音罩,但那可是真人的术法段了,而他孙人杰只是炼神境,是清士第八品境界,尚没那个本事,但他施展的术法段用来隔断场上的年轻修士们的窃听,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之后叶子灰又行一礼,与黑袍修士别过,到旁边拉着乌龙一同离去了。
而这时,本就在不远处一直未曾离去的喻十六见状,赶着几步路凑到了二人身边。
“我道是谁敢在本少爷面前这么狂呢?原来阁下便是叶子灰啊”,喻十六他拦住了叶子灰道。
那孙执事先前已经道破了叶子灰的身份,故喻十六便知晓了蓝衣少年的底细,他现在觉得有点可笑,暗想:“我堂堂喻家十六少爷之前竟然还对这蓝衣生出些许忌惮之意,竟然还为一个将死之人着恼,真是可气啊”。
喻十六阴恻恻地看着叶子灰笑道:“叶子灰,我你是不是以为你得到了那赤龙传承就很了不起呀?就真以为自己成为那天选之子了?你未免也太过于得意忘形,是搞不清楚自己算老几了吗?”
“哦,我在我们家算老七”,叶子灰默默回答道。
“你!”喻十六为之气结,不由怒哼一声,重重道:“哼!本少爷告诉你,有的时候,有的东西,不是你得到了就是你的,只有你守住了才能算你的,可是你身上的那份造化,就你觉得”
“你能守得住吗?”
“子,你可知道,原本荒京城里那何家和裴家的人就一直惦记着你身上的东西,你不肯自己乖乖呈上来就是已经得罪了那两家之人,他们正欲杀你夺了那赤龙传承的神通种子。”
“现在算上本少爷,你已经得罪了荒京城八大世家中的三家!”
喻十六的阴笑中又透出一丝狠厉,道:“等明日跃龙门结束,信不信本少爷让你不能活着下山?”
“哦不对,可不止本少爷啊”
“那叶少爷,你觉得你——能活着下山吗?”
他又往叶子灰耳旁凑近几分,低声冷哼道:“哼,就算我们几家人得给官方一个面子,不在这座山上动你,放你下山”
“但是你觉得等离开这龙门山地界后,你还能活着走出几步呢?”
“一步?两步?”
“还是十步啊?”
“呵呵呵”,喻十六低声轻笑着。
而这边叶子灰未及答话,不远处的孙执事恰就瞧见了这一幕,陡然厉喝道:“喻家的子,放收敛点,这儿是龙门山,不是在荒京城,更不是在你们喻家,就是你爹喻禾初来了也不敢在这儿太过放肆,知道吗?”
“执事大人误会了,只是我与叶兄一见如故,想多亲近亲近”,喻十六对着孙执事拱回道。
“哕~”
只见叶子灰干呕了一声,又道:“别,本少爷不好男色”。
“而且,凭你这姿色,就算我想亲近,也实在难以亲近啊~”
他看着喻十六的脸,嘴角下撇,语气中带着轻佻又很是嫌恶的道。
罢叶子灰便带着乌龙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喻十六看着二人的背影,也不为叶子灰的话动气,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就一天么”
“便让你狂,叶少爷就好好享受这四肢健全、能会道、活蹦乱跳的一天吧。”
“唔最后一天吧。”
而问道广场上排队登记的修士们此刻也都拧着脖子,仍好奇的盯着蓝衣少年远去的背影,不肯放弃打量他的任何会,也不断有人附耳声议论着。
“赤龙传承叶子灰,就是这样的吗?他身边为什么会没有神龙护体啊?真的好失望哦”一名男修士耷拉着眉眼有些低落的道。
“哇哇!姐妹!姐妹!那个人就是赤龙传承叶子灰诶,可是看着也和我们没太大区别嘛,除了长得好看点儿”,两名女修士把脑袋贴在一起细声嘀咕着。
而另一名穿着粉色衣裳的女修士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着脑袋,附和道:“嗯嗯嗯,对对对,他真的好好看啊(?),想和他贴贴~”
这名女修话时连眼睛都变成了心形的桃花儿眼。
“砰~”
方才话的另一名女修握紧粉拳敲了一下粉衣女修士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刚刚我的重点是这个吗?你又犯花痴了!”
“呃呃”,粉衣女修士摸着脑袋有些吃痛道,她嘟起了肉嘴,有些委屈的模样,“可是他就是好看啊,比我爹还好看”。
二女之后又扯到她们父亲的相貌上去了,和赤龙传承的话题越来越远
可是场上的大部分修士看着叶子灰背影的眼神中除了好奇,开始慢慢出现了一种“不过尔尔”的意味。
“什么嘛,他也就是走运捡到了那份赤龙传承,要换成是我,现在肯定比他厉害多了呀。”
一修士充满不屑地道,可在他眼底却藏着一丝深深的妒忌。
“不就是个赤龙传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不靠这破传承,将来也照样能登临绝顶,让这子跪伏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大丈夫只靠自己,何需借助外物之力?”
这话的另一名修士语气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可也难掩盖那股深深的酸味。
而又一名修士仰天长叹道:“吾有王霸之气,奈何赤龙福薄,未曾得遇真龙天子,硬糟蹋了一份儿大好传承,惜哉惜哉!”
旁边的修士都对他翻了个白眼儿,可在内心也对这话有些隐隐的认同,都觉得自己或许才是那赤龙更好的传承者,若是那东西去年落到自己头上,必能大放异彩,而自己在这修行界也定将大有可为。
总之,不少修士盯着叶子灰渐渐消失的背影,他们内心起了各种各样的心思,有吃不到葡萄便葡萄酸的,有认为彼必可取而代也的。
可唯独很少有想跟叶子灰搭上关系献殷勤的,因为他们知道,这位蓝衣少年身上的传承被不少大势力之人惦记着,这里面的祸患可大到没边儿了,叶子灰的取死之道也在当中。
他们可没心思和一个将死之人搞好关系,也不想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其实。
叶七少爷还巴不得将那赤龙传承送给在场的诸位修士呢。
于他而言,赤龙传承现在就是个“瘟神”,他很想送走这位爷,实在是这个劳什子传承现阶段不仅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助益,反而封印了他的实力,会影响他在跃龙门中的成绩,更别提这尊“瘟神”还给他招惹来了那些大势力的恶意。
对他来,这赤龙传承而今就是个晦气玩意儿
可是,他就是想把这东西送出去——也真的做不到啊。
实则赤龙传承现在就是一颗神通种子,牢牢扎根在叶子灰的血肉和命魂之中,受他魂魄滋养,已然和他的道基相牵连。
换句话就是赤龙传承和少年进行了“实名绑定”,若要从他身上取出传承,那就只能“注销账号”了,使赤龙传承重新成为无主之物。
“无主之物”,那么只能是“主”就真的“无”了,叶子灰轻则道基被毁,留得副残躯成为一痴呆废人,重则使他魂飞魄散,从此天地无此人,哪怕是轮回亦不得入!
旁人眼中的福缘,却是自身的祸患。
你只见我风光,何曾闻我含辛。
这世上,何止是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
()(e) 更有,只羡今日他人甘,休道从来他不苦。
叶子灰并未径回他在山上的那间院舍,而是陪着乌龙走向官方安排给参加跃龙门的修士及陪行人员的集体住处。
他来这儿,是因为还有些人他想去见见。
叶少爷一路上跟乌龙了很多话,便如乌龙他爹曾经叮嘱过镇少年的那样,叶子灰告诉乌龙,出门在外,就少话,多看多听。
“龙,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不要为你自己的出身觉得自卑,那是生你长你的地方。”
“当我们老了以后回首曾经的岁月,就会发现在我们人生中最单纯、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那些地方度过的,而不是在我们后来去过的那些更大的城市、所谓的更文明的那些地方。”
“所以,你要永远为自己的出身而骄傲。”
叶子灰重重拍着乌龙的肩膀看似深沉的道。
乌龙眼里透出亮晶晶的光彩,天真而富有朝气,他重重点头道:“嗯!俺知道啦,叶哥”。
然后他又挠挠头道:“叶哥,恁就比俺长一岁,可恁懂得真多啊!”
蓝衣少年刚才勉强装出的一丝深沉感瞬间破功,他也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两声:“嘿嘿,俺也是在书上看的,我感觉里面的对,也就相信书里讲的那些”。
继而他跟乌龙:“所以啊,龙,你也要多读书哇。”
只见乌龙面露苦色道:“啊?俺最怕看到那些蝌蚪一样的字了,让俺去田里打两百斤稻谷,耕三十亩地,也比识字读书轻松啊,俺一拿到那些书本,就觉得脑袋生疼,心里也烦闷得很,俺”
“俺不像叶哥你,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啊。”
镇少年这话时,似乎也显得有点委屈,不敢看着他身前的那袭蓝衣。
而叶子灰听到这番话,瞧着竟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冲乌龙喝道:“不读书怎么行呢?!”
“没有人天生就是能识字、会读书的,就是当年那位至圣先师的老夫子也不行,读书或许是一件苦差事,可真的读下去了,就一点儿也不苦了,不是你觉得不苦了,是真的就不苦了。”
“你会甘之如饴、恍然大悟、如蒙大赦,就像以前都是在吃屎,而今才终于吃上肉了,那时候要是有人逼你不读书了,你是绝计不干的,因为你吃过肉了,再也没办法回到以前那蒙然愚昧的食粪的日子了。”
“龙,叶哥不是在瞎白话,也不是用我的感受替代你的感受,我跟你讲件修行界里的野闻杂谈吧,以前有个卖鱼的汉子,曾受高人指点读了一部兵法之书,后来他从书中悟出了些关于修行的真切道理,单凭自己硬是走上了仙途,最后在修行界竟闯得个偌大名头出来,在他打生活的那座城里也算是一遮天的大修士了,只是此人到底心术不正,杀孽过重,终究落了个不得善终。”
“当然这又是他话了,我们今天且不谈,我今儿个想跟你的,不是书中有什么黄金屋、颜如玉,那些都不去管它。”
“我想告诉你的,是读书能让你——认识你自己。”
“这是生而为人一等一的头等人生大事,要紧得厉害!”
“若是你来人间一趟,最后赤条条去的时候,终此一生却连自己都没好好认识过,倒不是可惜,龙我就问你”
“你不觉得可怜吗?”
乌龙被叶子灰的一大段话直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脑海间有惊雷乍现,更觉灵台似乎有一点清明光辉缓缓氤开,他此时尚远未修行到的神魂深处的混沌雾气也在快速翻涌着,而翻涌之间那雾气亦是消散了几分的样子。
今日。
玄历265年。
六月初五。
荒州龙门山上。
此时,此地,蓝衣少年为镇少年点了一盏灯。
灯火微弱,宛如萤火之光。
可这盏灯,名为——心灯。
此刻,叶子灰已经可以算作是乌龙在修行路上的半个传道之人了。
众看官,非是咱刻意要抬高这书中少年,可切莫要觑了“认识你自己”的这话啊。
“认识你自己”,在佛门来,便是直指根本的四字——明心见性。
而自古佛门修士凡能走到这条明心见性的路之尽头的,是称——佛。
复见乌龙不断喃喃自语道:“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
到底镇少年也是个有慧根的,他灵光乍现之间,紧紧抓住了叶子灰话中的关键点,隐隐陷入了某种似是而非又若有若无的感悟当中。
只是他面上的神情却显得越来越迷惘和痛苦。
乌龙抠着脑袋的大也不自觉地越来越使劲,已将头皮抓出了几道红印儿,而再使点儿劲就要把头上的那些印子给抓破了。
场上,这少年人现在的情形,却是修士境界不够,欲强行感悟玄奥大道义理而陷入了执念当中!
可谓异常危险!!!
“呔!”
见叶子灰当头棒喝一声,叫醒了险些着了魔障的镇少年。
乌龙当下冷汗涔涔,骇然出声道:“叶哥,我刚才是怎么了?!”
叶子灰微笑摇头,和声道:“没事儿龙,记得有些事情现在想不通,那干脆就别想了,当下你就是想破头也没用的”。
他瞅着乌龙头顶那数道快要被抓破的血红印子轻笑了两声,方接着道:“做人和读书还有四个字你要记着,叫——不求甚解”。
蓝衣右搭上了乌龙的肩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继续道:“龙啊,不要心急,须知功到自然成,多读书,多经事,总会有豁然贯通的一日,而若到那一日,怕你也是一代宗师了啊”。
“啊?乌龙宗师?哈哈哈”
叶子灰爽声大笑着。
只是,先前蓝衣少年话中的这个“也”字倒也用的很巧妙,似乎于不经意间表露了他对一些事的笃定和满腔的豪气。
而镇来的年轻人听到这“乌龙宗师”的陌生称呼,虽然是玩笑话,他仍觉得有些不安,对叶子灰勾肩搂背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拘谨,身子微微朝后缩了缩。
乌龙低头声道:“叶哥,你快别取笑俺了,俺就是一个山野莽夫,怎么可能成为宗师呢?”
叶子灰的右本就搭在乌龙的肩头,闻言他左握拳重重锤了一下乌龙的胸膛,道:“什么混账话呢?!”
“刚才跟你的都忘了?出身山野又如何,历史上从底层走出来的修士往往比那些富家子弟在修道的路上要走的更扎实更遥远,你不要妄自菲薄,老子不会看错人的,你子——有前途!”
乌龙胸口吃痛。
只是他刚才略微后缩的身子受这一拳,此刻反而直起了腰板儿,他将左胳臂也搭在了叶子灰的肩上,抬头挺胸,憨笑出声。
而且笑着笑着,乌龙那笑声中的呆傻憨气就不见了,却是变得无比的快活和充满了勃勃朝气。
这一年的北州龙门山上。
两少年勾肩搭背,在那里爽朗笑着。
六月正午的阳光很刺眼,可少年们的笑声一点也不刺耳,只透出一股专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飞扬来。
原来少年这样,便很好。
今日欢笑声,龙门契金兰。
何须三炷香,倒头拜地天。
从来少年气,江湖血雨翻。
蓝衣曾护持,他年我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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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子四十七章云:“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