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大道。

    这次不是夕阳，是正午。

    道士背着剑匣，剑匣里插着两柄剑，他左一只鸡，右一壶酒。

    鸡在左，酒在右。

    一口左鸡，一口右酒。

    鸡是肥的流油的母鸡，镇上买的。

    酒是香气扑鼻的好酒，也是镇上买的。

    有鸡也有酒，就是正正好的。

    唯一不好的是天。

    正午的天，总是不如夕阳的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近了黄昏，迎来黑夜才觉夕阳好。

    正午就不好了，大日如烈火，道路似烘炉，怎一个热字了得？

    他喜欢夕阳，喜欢黑夜临近前的黄昏。

    那个夕阳，他还记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时黄昏的景象是灰白色的，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那个夕阳下，他背着剑，身旁有个人提着刀。

    苍白的，漆黑的刀。

    身旁的那个人，是傅红雪。

    他是凌玄。

    正午看不见夕阳，也没有提着刀的傅红雪陪同。

    傅红雪在神刀，有周婷陪着，不需要再走那条死亡才会停下的路。

    凌玄还不能停下。

    没有提刀的傅红雪陪着，却有提剑的燕南飞。

    他“咕噜”灌下一口酒，转过身看去，道：“燕大哥，你跟着我也有一個月了，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大道旁的林间，走出来一位提着剑的男子。

    白衣，红剑。

    鲜红的剑，苍白的。

    蔷薇剑，燕南飞。

    燕南飞脸上带着一丝尴尬，他已来到凌玄面前，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凌玄道：“你什么时候跟着我，我就什么时候发现的。”

    燕南飞惊道：“从你离开嘲天宫的时候，跟着你的，那时候你就已发现了？”

    凌玄道：“对，你忘了我是谁么？我是天生剑体的凌玄，真武的凌玄，一岁就无敌，什么都知道的凌玄。”

    燕南飞愣住，很快又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开心。

    没有戴面具的凌玄，还是那个凌玄，那个自吹自擂，满口没一句正经话的凌玄。

    少了戴着面具的震撼，多了少年的心气。

    他也放松了下来，像是回到凤凰集初次见面，回到孔雀山庄外的院，回到荒无人烟的天龙古刹。

    ()(e)　　回到了凌玄还是凌玄，没有成为公子玄的时候。

    凌玄看出了燕南飞的心事，道：“燕大哥，我一直都是凌玄，你记住这一点就好。”

    燕南飞点了点头，他想起了什么，道：“我跟着你这么久，你为何今日才点破？”

    凌玄道：“因为我到地方了。”

    燕南飞道：“嗯？”

    凌玄道：“我觉着这里不错，我想在这里等一个人，一个愤怒的人。”

    燕南飞道：“愤怒的人？”

    凌玄道：“或者是马，马，愤怒的马。”

    燕南飞道：“哦？你知道他会来这？”

    凌玄道：“我知道，你忘了么？我什么都知道。”

    燕南飞道：“因为伱什么都知道，所以五龙首和六龙首的位置你留着？”

    凌玄点头，道：“他们跟百晓生和上官金虹不一样。”

    燕南飞笑着，问道：“哪里不一样？”

    凌玄道：“杨延玉在做什么？子桑不寿呢？”

    燕南飞道：“杨延玉创立天波府，在边疆抵御辽人，子桑不寿在东海移花岛。”

    凌玄道：“一个为世人，一个避世人，他们所欲所求，都与江湖不同。”

    燕南飞道：“可他们毕竟是五龙首和六龙首。”

    凌玄道：“燕大哥你记住，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燕南飞笑了，他盯着凌玄，道：“我以为，你只会凭借你的剑，你的拳头跟人讲道理，毕竟你的拳头，可是第一的兵器。”

    凌玄戏谑笑道：“那个老家伙没见过我的剑，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的剑，我还要入江湖，我的剑不能让那个老家伙写上去，那会给我添很多的麻烦。”

    燕南飞道：“你怕麻烦？”

    凌玄道：“不怕，我从来没有怕过，死都不怕，怎么会怕麻烦？可我也不喜欢麻烦，你江湖上的人，是喜欢跟真武的凌玄做朋友，还是喜欢跟青龙会的公子玄做朋友？”

    燕南飞道：“凌玄？”

    凌玄摇头，道：“是公子玄，那可是青龙会的大龙首，名列兵器谱第一位，这样的人大多人想交朋友了，我会忙不过来的。”

    燕南飞道：“你需要忙什么？”

    凌玄道：“吃鸡，喝酒，玩女人。”

    燕南飞道：“鸡在你上，酒在你腰间，女人你有两个，鸡是肥鸡，酒是好酒，女人是美女。”

    凌玄道：“不够。”

    燕南飞道：“你很贪心。”

    ()(e)　　凌玄道：“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嫌多的，你可以理解为我贪，我喜欢鸡，喜欢酒，也喜欢女人，既然贪那就再多点。”

    燕南飞道：“明月心还在等你，倪慧也在。”

    凌玄道：“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她们身边，她们有她们的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

    燕南飞道：“她们要替你处理事务，还要替你生孩子，你要做什么？”

    凌玄懊恼看着燕南飞，道：“燕大哥，我了我在等人。”

    燕南飞道：“人呢？”

    凌玄道：“来了，愤怒的人，马，愤怒的马！”

    从嘲天宫离开到这里，靠着青龙会的情报，总算是找到了这匹愤怒的马。

    他看着大道的尽头，燕南飞已闭上了嘴，眼睛同样看向大道的尽头。

    一个汉子，醉汉，已出现在大道上。

    醉汉左摇右晃，步履蹒跚，时而一个踉跄，时而回退几步，仿佛沉醉不知归路，却没能惊起鸥鹭。

    这林间大道又怎会有鸥鹭？

    醉汉身上带着血，那是刀口淌的血，一条很深，很宽的刀口。

    燕南飞看着醉汉，道：“你等的是他？他快死了。”

    凌玄道：“他是马，他不会死。”

    死人又怎会是愤怒的马？

    死人，又怎会愤怒？

    燕南飞道：“那刀口很深。”

    凌玄道：“四十三斤重的纯钢刀，砍在身上又怎会浅？”

    燕南飞道：“你确定是四十三斤？”

    凌玄笑着，道：“你又忘了。”

    燕南飞道：“也是，你什么都知道。”

    凌玄没有再跟燕南飞解释，他盯着马，马也看见了他。

    那双醉醺醺，迷离的眼，紧紧盯着凌玄。

    马喊道：“道士，你为什么看我？”

    凌玄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马愣住，点头道：“对，我在看你，你也在看我，你有酒么？”

    凌玄举起酒葫芦，道：“有，还是好酒，不过我不给你喝。”

    马疾冲冲奔来。

    他已落定凌玄面前，身体还在摇，还在晃。

    残日，微风。

    大道的另一头，忽然有辆大车急驰而来。

    骏马，锦车。

    崭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车辕有六条黑衣大汉跨在上面，赶车的里拿着一条乌梢长鞭，甩得劈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