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摸鱼老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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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本堂在紫禁城南,左顺门内。

    从万安宫一路过来,差不多要走二里地。

    一路上,要经过三道宫门,全都门禁森严,盘查仔细。

    每个侍从都要凭关防腰牌出入,就连汪公公这种管事牌子也不例外。

    到了大本堂时,汪德发一行更是直接被拒之门外。

    “里头是诸位王爷读书的地方,为了让殿下们能安心读书,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汪公公将书包奉上道:“殿下只能自己进去,老奴在这儿等恁下学。”

    “不用,我今天不是来念书的。”朱桢却不接书包,径直走进了大本堂。

    守门的拱卫司校尉自然不会阻拦楚王殿下,却也目不斜视,并不行礼。也不知是怕打扰到堂内上课,还是提醒诸位亲王,进去这道门,就只是个普通学子了。

    一进去就听到朗朗读书声。朱桢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却没有要进学堂的意思,而是绕到了这座重檐两层、面阔五间的学堂后头。

    那里是个不大的花园,地上铺满了金色的银杏叶。有假山池水,有残荷雏菊,是给诸位殿下课间休憩的场所。

    这会儿皇子们正在上课,花园里没一个人影。

    朱桢一边仔细观察眼前的场景,一边努力回忆当日的情形。

    然后他缓步走过叠石层垒、曲径通幽的假山,来到了幽深僻静的荷花池边,在一块青石前立定。

    他低下头,看着池水倒映出的那个,穿着号青色衮龙袍,眉毛粗粗、一脸无辜的胖子。

    久久,朱桢喃喃了一句:“别怕,我来把害你的人揪出来。”

    这里正是那日他落水前所立的位置。

    朱桢回到这里,不是为了凭吊再也回不去的过去,而是为了重现当日的场景。

    他闭上眼,放缓了呼吸,让自己彻底沉静下来,尽可能回想着当时的感受

    记得那日风儿甚是喧嚣,吹在身上遍体生寒,让男孩愈发思念母妃,哭得十分投入。

    以至完全没听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直到被人从背后推了那一把

    回想至此,少年的记忆变得分外清晰。后背的肌肉仿佛还能感受到,通过那两只传递来的力量!

    然后他身子向前趔趄,踉跄着迈出一步、两步,直到右脚就要落到水面上时,才堪堪停住!

    朱桢粗眉一挑,嘴巴微张,若有所思。

    他先收回脚,以免再次落水。然后后退三步,举起双,模拟起施害者来。

    如是反复良久,朱桢忽然双击掌,仿佛抓住了什么!

    首先是来自背后的那一推。准确的,是两只一起,推在他左右肩胛骨下方!

    这明施害者的身高,很可能与自己相仿。

    ()(e)  因为那人若比他高很多的话,双应该推在自己肩头上才对。

    要是对方推他后背的话,得弯下腰、扎个马步,或者双向下发力,都不是正常发力的姿势。

    那还不如干脆飞起一脚,把自己踢到水里,来得利索呢。

    而且还有一点,自己是向前踉跄了两步,才掉到了水里。

    明对方的力量不算太大。

    因为推人落水时,肯定会用全力的。如果那人力量够大,自己就直接飞出去了,不会再向前那两步。

    所以施害者要么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要么是跟自己体型相仿的女子。

    而大本堂是闲人免进的,更没有宫女来红袖添香,所以嫌疑人极可能是前者了!

    这下范围就多了。

    尤其是在这个人员十分固定的场所,把这人找出来没什么难度。

    不过鉴于少年记忆模糊,为免漏掉什么人,他决定还是去印证一下。

    这时,朱桢心情轻松了不少,他抬头望向大本堂,只见假山遮挡之下,仅能看到二楼一角。

    那里窗户是敞开的,应该有人在。

    朱桢出了后花园,回到大本堂前。

    这座重檐两层的建筑,上覆黑色琉璃瓦,门窗栏杆都是绿色,在红墙黄瓦的紫禁城显得独树一帜。

    因为这里还是皇家的藏书阁,据黑色主水,可以水压火,绿色则可以避火气。

    但真正保护藏书阁周全的,还是楼前楼后的池水,以及严格的防火管理。

    一楼讲堂依然在上课,朱桢放轻脚步,从左侧的楼梯上了楼。

    二楼便是藏书阁,阁内排列整齐的书架直通房顶,遮挡住窗外的光线。为了防火又不能点灯,自然十分昏暗。

    待眼睛适应之后,朱桢便顺着标有序号的书架,一直走到阁东头。

    那里是藏书阁司值郎的值房,房门虚掩着。

    朱桢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声。

    他便推开门走进去。

    只见靠窗的书桌前,坐着个身穿布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正在专注看书,因为屋里光线不足,所以虽是深秋,窗户依然敞开着。

    朱桢也不着急,走进去找把椅子坐下,也从桌上拿起本书看起来。

    看了几行,他两眼就不聚焦了尼玛繁体字加文言文,看的人脑阔阔儿痛。

    然后没一会儿,他就趴着睡着了。

    “醒醒,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却仍富有磁性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朱桢用胖胖的揉开睡眼,看到了那老者的正脸。

    是个皱纹深刻、面容清矍,长须飘飘、很帅很帅的老爷爷。

    ()(e)  “殿下是来我这儿睡觉的吗?”老爷爷无奈的看着,他垫在腮下的那本文章正印,已经被口水洇湿了大片。

    朱桢却浑无所觉,擦擦嘴角的口水,问道:“先生,你看完书了。”

    “要是等老臣看完书,这本文章正印,就要变文章水印了。”那可是宋孤本啊!老爷爷心在滴血,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没事的,等干了不影响看的。”朱桢对自己留下的龙涎,没有丝毫负罪感。

    “你倒是不讲究!”老爷爷险些气歪了鼻子,闷声道:“殿下有何贵干?没事就下去上课吧。”

    “有事有事,当然有事。”朱桢忙笑道:“我想请问先生,咱们大本堂里,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有几个?”

    “殿下是在考校老臣?”老爷爷脸色更不好看了。

    在他看来,楚王殿下虽然平时憨憨的,但已经在大本堂读了好几年书,岂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点事儿?

    就算愚蠢如秦王殿下,也不至于不知道!

    他心思本来就重,难免会以为,这是楚王在讽刺自己,整天躲在藏书阁,不下去教书吧。

    “呃,考校不敢当,咱们探讨一下。”朱桢自从接受了王爷的身份,就已经不看人脸色了。

    “呵呵,看来殿下是认准了老夫在狗占马槽了?”老爷爷一阵心酸。好哇,当爹的整天欺负老夫不,当儿子的也来挖苦我。

    “嘛。”

    “只有你的七弟,齐王殿下一个!”老爷爷气得胡子直翘道:

    “大本堂有四种人,教书的先生,管书的舍人,读书的皇子,还有伴读的勋贵子弟!”

    “前两者都是成年人,伴读的勋贵也没有于十五岁的;至于殿下的兄弟,就不用考校老臣了吧!”

    老爷爷完,剧烈的咳嗽起来,没想到让个孩气成这样。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呃,先生这么激动干嘛。”朱桢是个好人,赶紧上前给老先生捋背,又给他端了杯茶。

    老爷爷接过茶盏,这才好受点儿。

    “哦对了,还没请教老先生贵姓呢。”朱桢诚恳问道:“你是教书的先生,还是管图书馆的管理员呀?”

    ‘噗’老爷爷险些一口茶喷他一脸。

    “老夫在司值郎的值房,就一定是司值郎吗?那老婆饼里怎么没有老婆?!”

    “哦哦,那就是教书的先生了。”朱桢恍然。

    “老夫是你的老师刘伯温,你会不认识?!”老爷爷重重搁下茶盏,愤愤道:

    “殿下还是在讽刺老夫,整天躲在藏书阁里不下去吧?莫非皇上看不得老夫吃闲饭,要下逐客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