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莫拉索的疝气、拉斯洛的气切和阿尔方斯的决斗，卡维和贝格特之间已经不再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关系。

    在贝格特眼里，两人毕竟在拉斯洛的庄园里共过患难，关系属于亦敌亦友，只是敌的成分更多些。他心里有着非常强烈的竞争意识，只是碍于自己家族的显赫地位，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

    而在卡维眼里，贝格特就是个孩子，充其量和当初的实习生相当，甚至还要再“笨”一些。

    在伊格纳茨的主导下，替换助这样的大事变得理所应当。而耳边久久未能平息的掌声都在告诉贝格特，这个舞台不看出身，不看兜里的钱票，只看里那柄沾着血迹的术刀。

    主刀和观众都是那么现实。

    卡维知道贝格特不甘心，傻子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悦。

    如果艾莉娜只是带自己去见一见院长，提一提薪水的话，考虑到这几天的交情和贝格特还算不错的为人，卡维会选择虚晃一枪，安心待在病房等待下午的痔疮。

    阿尔方斯是个不错的朋友，他还是不太放心伊格纳茨，多少得上台看着点。

    但艾莉娜刚才的软硬兼施，让卡维有了不的危感。他不得已只能争取表现会，尽量赚钱赚名声，反正有什么赚什么，万一遇到麻烦，不定还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接受术的是位30岁的母亲，双侧唇裂，看程度应该是双ii度，没有腭裂2，术并不算太复杂。

    在9世纪，因为术的死亡率很高，所以唇裂术并不多见。这位母亲之所以进市立总医院术，完全出于对孩子的关心。

    唇裂不仅影响容貌，还会因为唇部封闭不全造成发音困难或者发音模糊不清。所以发现自己孩子也有双侧唇裂后，她以自己的经验很快判断了他的未来。

    为了彻底根治孩子的唇裂，她找上了伊格纳茨。如果自己的术能成功，再考虑把孩子送过来。

    “考虑到盖尔夫人对术非常敏感，我这次会选择比较保守的re-tpn法。”3

    伊格纳茨看上去是在向观众解释术方法，但其实更多还是希望教卡维：“我们先处理裂开两侧凹凸不平的皮肤组织，将它们修整到能对齐的程度，再做直线缝合。因为很难找到准确的位置，所以我们一般拿人中嵴做对照。”

    卡维很清楚，这种方法和现代的整形外科相去甚远4，但他从没做过这类术，所以还是以学习为主，没有多话。

    在他回剧院之前，伊格纳茨已经用羽毛笔在盖尔夫人裂开的嘴唇上画了几条线，明确了需要修整的位置。接下去只要按划线路径把这些部位切掉，然后准确对位做缝合就行了。

    其实过程就和木工做拼接一样，只是在外科医生里的是软嫩的皮肉组织。

    盖尔夫人双侧唇裂的裂隙有些宽，对合时的张力也高，但术本身没什么难度。经过简单的修整对合后，伊格纳茨拿出了最让卡维开眼界的一样东西：“诸位，术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我们要做最后的缝合处理。”

    卡维看着足有5-6长的三根银针有些不解：这是要干嘛？

    “你帮忙对合住皮肤，我画几个刺入点。”

    伊格纳茨把里的三片嘴唇让给了卡维，擦完上鲜血，接过了贝格特递来的羽毛笔。笔尖在盖尔夫人的三片嘴唇上留下了几个对位点，然后伊格纳茨道：“这是用来做唇裂缝合的缝合针。”

    缝合针？？？

    看着不就是普通的长钉么。

    伊格纳茨用针从左至右，依次穿过三片嘴唇，然后用细线在线上绕出了3个字形，最后收紧、打结、固定5：“大功告成！接下去只需等待伤口愈合，然后拆掉长针就行了！”

    与莫拉索的疝气术不同，面对唇裂修复一类的整形术，伊格纳茨会在最后让观众入场，这样有助于让他们观察到自己精湛术后的效果。

    “这次术简直可以称之为完美，伊格纳茨医生。”

    “人中嵴和唇红对位非常精确，毫无出入感，就和正常人没区别。”

    “我想盖尔夫人醒来后一定会照着镜子笑出声的”

    “这话可就错了。”伊格纳茨收拾了术刀和鸦喙钳，笑着纠正道，“做完唇裂术后是不能笑的，微笑都不行6，不然伤口会撕裂。疼痛出血倒在其次，撕开如此完美的对位吻合就有点可惜了。”

    ()(e)　　听了这些忠告，周围不少人纷纷鼓掌致敬。

    然而赞美之外却出现了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伊格纳茨医生，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开口提问的是日报记者瓦雷拉，专门负责外科术的报道。伊格纳茨和他打过许多年交道，所做的报道一直以夸赞表扬为主，所以并没有做太多的心理准备：“什么事儿？”

    “我记得你第一次做唇裂修复还是在年前，当时用的就是直线缝合。”

    “你记性倒是不错。”伊格纳茨早只能依稀回想起一些片段，至于时间早就忘了，“那时候我还年轻，法不算纯熟。”

    “额，这倒是其次。”瓦雷拉的重点并不在术上，“当时我还是个刚入门的实习记者，术结束后，我没事可做就去做了些跟踪报道。”

    “额，然后呢？”

    “恐怕伊格纳茨医生并没有看过他们伤口完全修复后的样子。”瓦雷拉翻开了里的笔记，道，“虽然对位吻合做得还不错，可那只能是静态情况下的，一旦话或者微笑，上嘴唇就会完全歪掉了。”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如今的术很难做到完美。”

    “这我知道。”瓦雷拉总算出了自己此问的真正目的，“但直线缝合从被提出至今应该已经有20年了吧，伊格纳茨医生有没有考虑过要创新？”

    “”

    “如果现在有新的术方法能进一步改变这位夫人容貌的话，或许明天头条又得留给您了。”瓦雷拉看着正静静躺在术台上的病人道，“但这些年您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得出的创新方法，我觉得在这点上还有欠缺。”

    这算是到了伊格纳茨的痛处。

    他的法绝不比任何人差，那些被誉为欧洲顶尖的英法德三国的外科医生，在面对各式术时也未必有他那么熟练。但伊格纳茨的名气之所以走不出奥地利，就是因为没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术术式。

    这是他最不愿提起的硬伤，也是平时想要竭力避开的黑点。

    可现在这块烂疮疤，被人当众撕开，脓液满溢，鲜血淋漓。

    场内死一样的寂静，他们都没想到这位夸了伊格纳茨那么多年的记者，就因为拉斯洛那场气切的偶然意外，瞬间调转了笔锋。到底，这些媒体人也只是尝到了别人摔倒后的甜头罢了。

    “这位是瓦雷拉先生？”卡维忽然开了口。

    “对。”

    “我觉得您对老师的认识有失偏颇。”

    “哦？”

    “都只有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才会有唇裂。”卡维道，“上帝留下的痕迹，哪有那么容易擦掉的。”

    瓦雷拉笑了：“没想到卡维先生如此虔诚。”

    卡维没功夫和他绕弯子：“虽然伊格纳茨老师在您眼里不够创新，不够耀眼，是个守旧的传统医生。但你却忽略了作为医生最重要的一点，医生之所以称之为医生，救人性命才是首位。”

    “这点我承认，但和创新术并不冲突。”

    卡维看上去有些生气，边收拾器械边道：“记者先生，你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质疑的是一位矜矜业业十来年，一直为广大venn人民全心全意做术的外科医生。

    他的术死亡率和术速度在全欧洲都能排在前列，为了病人不断精进技术又何尝不是一种创新。”

    “这”

    这次换成瓦雷拉没了声音。

    如此慷慨激昂的陈述，又再次迎来了一大波掌声。

    瓦雷拉的脸皮也是够厚，像块牛皮糖一样粘在了那里，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对卡维的发言做了些记录后，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听伊格纳茨医生有再次尝试剖宫产术的打算？”

    “对，确实有个产妇需要做剖宫产。”

    “有没有避开术的会呢？”瓦雷拉的目的越来越明显，就是想让伊格纳茨出丑，“因为全venn都知道剖宫产极其危险，如果执意术似乎会轻易夺走产妇的性命，与卡维先生刚才维护您时所用的理由相背离。”

    “这是无奈之下做的决定。”伊格纳茨辩解道，“产妇有非常明显的产道狭窄，肯定会难产，只有剖宫产才有会救她。”

    ()(e)　　“那请问您有把握么？”

    “有。”

    伊格纳茨完就后悔了，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应付产后出血的办法。

    大切口会把鲜血源源不断地放出子宫体，而当胎盘剥脱下来后，这种情况只会更严重。普通的鸦喙钳无法应对如此大面积的出血点，之前多少例剖宫产都是败在了这里。

    但话出了口没有收回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完，“我已经引进了全新的吸引器械和更牢靠的鸦喙钳，在解剖时也反复练习了剖宫产的全部流程，希望尽量做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是否考虑像英国医生一样选择直接切掉子宫？”

    “我的原则是能不切就不切，毕竟产妇还很年轻。”

    “希望别像上次一样”瓦雷拉叹了口气没再下去，“我记下了。”

    观众们纷纷退去，卡维帮忙提着工具箱，跟着伊格纳茨离开了剧院。

    他没想到拉斯洛的气切会带来这种连锁反应，而报纸记者们根本不会考虑被采访者的真实感受，他们想的只有销量。高处不胜寒，不论在哪个行业都是如此，venn日报自然也不会例外。

    “其实瓦雷拉得没错。”

    上了马车的伊格纳茨忽然开了话匣：“我确实没什么能拿得出的新术式，工作了那么多年，唯一值得骄傲的也就是术速度和一些新研制的术器具。”

    “这些已经很”

    “不够！这完全不够！！！”

    卡维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和压力，之前失败的剖宫产和即将到来的剖宫产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老师，您需要休息。”

    “休息诺拉的肚子可不会让我休息。”伊格纳茨揉了揉眼睛，道，“不过你之前送来的两具尸体确实帮了我大忙，至少我和希尔斯他们的配合更默契了。”

    “问题还是出在止血上？”

    “对，剖宫产术的出血非常难控制，成功与否就在止血上。”伊格纳茨问道，“你父亲没做过？”

    “他只是个医生，没做过。”卡维不敢乱吹牛，生怕日后露馅。

    “本来出血点既多又不好找，我们之前的术用鸦喙钳试过，没五六把根本不可能止住。”伊格纳茨越越头疼，“其次还有缝合，子宫体的缝合并不容易，钳齿也很容易滑脱，操作非常麻烦。”

    “有没有考虑过用药止血？”

    “药铺里的那些药除了让人晕头转向外加上吐下泻，还能有什么作用？”伊格纳茨苦笑道，“真正能做到即时止血的就只有烙铁”

    到这儿，他忽然停顿了下来，眼睛看向窗外，脑子已经回到了两三百年前那个热火朝天的理发室。

    “老师，用烙铁就和子宫全切没任何区别了啊。”

    卡维冷不丁提醒了一句，伊格纳茨这才缓过神来：“那个可恶的瓦雷拉，把我思路都带偏了。”

    “老师，对于止血其实我有点自己的想法。”卡维想到之后的实验，再藏着催产素也没意义，还不如趁着现在就摊牌，“我父亲之前自制过一种药品，好像是专门用来止血的。”

    “哦？还有这种药？”

    “只是我早就搬走了，里没有成品。”

    “有没有配方，我可以自己做！”伊格纳茨非常激动，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马上改口道，“咳咳，既然是你父亲的药，就算真有配方也得是你来做。”

    “有没有配方我不太清楚，还得回去找找才知道。”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到这儿，伊格纳茨的心情才稍稍好些。

    然而卡维的惊喜并没有停止：“老师，之前的那两具尸体还在么？”

    “在，怎么了？”

    “刚才那位记者朋友倒是提醒了我，我觉得唇裂修复术之所以一直没有创新，会不会和我们总是忽略唇部的解剖结构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