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可有可无的小丑
不管到了什么地方,身处在什么时候,医患关系以及其相关的舆论都是个永远无法忽视也没办法逃避的麻烦东西。只要人类还惜命,它们就不可能消失。卡维原以为报纸只会一yd分娩的危险性,将他半路选择接生的行为列入危险技术的范畴,用的就是那套挑刺泼脏水的法。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挖消息的能力,巴黎评论直接戳中了事情要害,把最见不得人的毁胎翻了出来。如果时间往前走个二十年,当时卡维还算年轻,很可能会在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慌了神。当然年龄只是一个因素,要不是他身怀了数十年的斗争经验,就算一开始沉住气,也可能在接下去的应对中露出马脚。毁胎不是事,但凡出点问题就会被人借题发挥,然后被海量的唾沫星子淹没。卡维第一次感谢之前刁难过恶心过自己的人们,是他们给了他足以应付这些指控的合适表情、语气和言辞,而不是木讷地站着那儿任由其他人指指点点。他面带着微笑,看了唯一报道了这件事儿的巴黎评论,无奈又不失风度地回上一句:“是毫无理由的诋毁,是诽谤。”“可这位记者似乎有证据啊。”“什么证据?”“他在街边听到了一位产科医生的叙述内容,是因为难产所以直接做了毁胎处理。”“哦,上帝呀!!”卡维显得很吃惊,后退半步,脑袋上抬看向半空,指疯狂地在胸口划上十字,嘴里也是念念有词,“怎么会有人拿这样的罪名报复别人,这是最恶毒的指控!”“你不承认?”记者可没把卡维当人看,只是导火索点燃后的又一个牺牲品,把他吃干抹净才是他们的一概作风:“可报道写得明明白白,是你提议做的毁胎。一开始大家都显得很犹豫,甚至也有人竭力反驳,但都无法得到你的认可。”“哦,他写什么我就做了什么?”卡维笑着问道,“我写你抢了巴黎银行,你就真抢了巴黎银行?”“这”“可消息来源是主宫医院里的产科医生,这点做不了假。”卡维忍不住了,看了看周围一起发笑的陌生人,问道:“你要不要再好好思考一下里面的逻辑关系,然后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发问?”现在的卡维就如同遭到了野狗的围攻。如果这时候表现得胆怕事,那它们绝对会扑咬上来,不会心存任何怜悯。只有用一副毫不在意的脸孔,把所有问题全盘接下才能避开祸端。酒店门口成了型新闻发布会,卡维只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和“毁胎”有关的就含湖其辞。“我来法国巴黎是为了展示剖宫产,昨天纯属意外。在那种情况下,我相信也确实征得了相当多同僚老师们相似的意见,大家都会选择yd分娩。我实在不知道,这么做何错之有?”“毁胎如何解释?”“分娩过半心跳全无,没有胎动,宣布死胎而已。”卡维话只了一半,只讲判断不操作,“这有什么不对吗?”“所以你选择了毁胎?”“我的剖宫产展示才刚开始,我也很希望和诸位搞好关系。但无意义的猜测是可耻的,对我造成的影响可能还在其次,真正受损的是你们的信誉和我对巴黎的好感。”“卡维医生,请回答一下到底有没有毁胎?”“这不是你们该探讨的问题,请把疑问交给医师协会,他们会做出公正的判断。”“不承认”,“不解答”,“不做正面回应”的三不原则,加上东拉西扯的话风格,卡维没给任何会,也让那些记者们实在无从下口。但事儿闹到这个程度,卡维的休息算是泡汤了。待记者散去后,他随叫了辆马车,首先要去的就是在医院做事的胡吉尔。如果分娩过程中为了不出幺蛾子,卡维选择隐瞒毁胎还算情有可原的话,那等分娩结束依然主张一瞒到底的胡吉尔就有些太过谨慎了。有时候谨慎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看似设计好的环节很轻易就被人打破了。归根结底,卡维对整件事的走向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主宫医院的产科还有没有能力支持自己接下去的术,甚至于整个巴黎还有没有自己实施传播剖宫产术的空间。如果没有,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维也纳,本来巴黎之行就是半个政z任务。再次见到胡吉尔,皱巴巴的脸皮就像被人涂满了灰不熘秋的颜色,恐惧已经在他的心里站稳了脚跟。而昨天那两位产科医生纷纷请假,根本见不到人影。“看来胡吉尔教授的威吓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卡维坐在办公室,翻弄着书橱柜,“我就不能这么偷偷摸摸,那些野狗闻着味儿就过来了,现在搞得像是我们在做坏事一样。”胡吉尔和卡维不同,那么多年以来唯一约束过他的就是法国医师协会条例。理论上,只要医生自己不犯蠢,或者操作实在太过逆天,基本不会出问题。就算有些瑕疵,最后也可以靠钱来摆平。但今天这个情况,这样的压力,胡吉尔从没遇到过。“我哪儿知道那两个家伙真就把事情透露出去了”“大方承认多好。”胡吉尔被这么一心里更急了:“事情如此该怎么办?”“和媒体斗就得争取主动。”卡维罗列了几条可以的办法,“别等对方开口提要求,我们自己就得自证清白。可以让医师协会内部先按照死胎分娩的规范化进行调查,等外部来真正质疑的时候,我们也有话讲嘛。”“然后呢?”“然后就是找其他报社,找可能的后台,找其他外援,疏通疏通关系。”卡维寻思了会儿道,“先把之前的漏洞补上再。”“报社的话我认识几个费加罗报的人。”“费加罗?刚才盯我最凶的就是费加罗报,搞半天是来大义灭亲的?”“也许是误会。”胡吉尔一想到报纸就头大,“你刚才的后台是什么意思?”卡维一直在看着里的杂志,忽然被这个问题砸中,这才合上书页,回头反问道:“难道胡吉尔教授没后台么?”“我不太明白这个概念。”“就是能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的人。”“这好像还真没有。”卡维没想到这糟老头混得那么差,堂堂产科主任,肯定经常进出富贵人家宅邸,竟然没有发展自己的人脉关系。也不知道该他蠢呢,还是够纯粹。要是换做是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拉斯洛,然后笼络住报社那些人,就和当初露天术结束之后一样。现在在巴黎,拉斯洛势力有限。既然强龙难压地头蛇,那就去找一条更强的强龙过来:“这事儿我来办吧,你也先别急着和医师协会联系。具体怎么,还得等我这里的消息才行。”毁胎的行为虽然违反了教义,但其实有相当多的证据证明孩子早已经死亡,只是离真正的断定还有一步差距。所以在最后阶段卡维和胡吉尔产生了分歧。卡维自然不会喧宾夺主,自己主持了毁胎,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抢走主导权,最后要真出问题了肯定会全部算在自己头上。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建议,最后由胡吉尔决定继续隐瞒一切。胡吉尔其实并不想做建议,可被裹挟到了这个地步,想抽离也已经不可能了,最后只得继续隐瞒下去。其实整件事儿从根源上来讲,目的是救产妇保子宫,里面有相当多的决定是由产妇提出并坚持执行的。唯独在做毁胎的决定上,她却保持了沉默,任由医生做选择。既然做决定的是她,其中相当一部分非议也该由她来承担才对,可现在全来到了医生的头上。这固然有时代上的局限性,包括了监管和医学伦理方面的研究和对社会的反馈,但卡维多少还是觉得难受。他不是天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当然也有人会医生完全可以选择拒绝。拒绝确实是一个能保住医生声誉的好办法,“流氓”程度不亚于术前签字单,正广泛应用于现代医学领域,只要不做就不错。这是医生、病人和监管部门三方浴血撕咬之后留下的产物,因为有时候正儿八经签的字也会被抵赖掉。但这里实在没有现代那么细致的责任落实制,直接拒绝不定会造成产妇更强硬的反弹,一尸两命绝不是卡维想看到的。“卡维医生,您来了”产妇笑呵呵地侧躺在床上,脸上早已没了昨天的疲惫,“快坐快坐。”“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卡维找卡莲要来了记录单,上面是自家护士做的详细记录,“体温有点上来,不过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侧切的切口没有红肿,对合不错,恶露的量也正常”逃过一劫的产妇很快就从死产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我没想到最后还是挨了刀子。”“没办法,你之前两次分娩都造成撕裂,修补虽然有用,但这次收缩出现了问题,yd扩张有限,如果再次撕裂的话产道包括gng门都得出问题。”“嗯,我还记得昨天你给我画的解剖素描。”卡维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刚准备留下的巴黎评论又拿起夹在胳膊底下,起身匆匆离开了病房。他自认是个普通外科医生,但在眼前这位普通的产妇眼里其实并不普通。当风险对冲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的时候,卡维愿意出帮忙。他再次叫上马车,语气平稳地出了自己的目的地:“去皇宫。”“皇宫?”见对方不明就里,卡维又仔细解释了一遍,生怕巴黎皇宫太多走错了路,毕竟胡吉尔还得等自己的消息:“就是拿三皇帝陛下和欧仁妮皇后住的地方。”车夫意识到来人特殊,一缰绳一皮鞭,带着马匹就上了大道,直往杜尹勒里宫而去。如果卡维上车之后多回头看两眼医院大门,肯定能发现前来找卡维的古斯塔夫,那位想要和最年轻外科医生攀上关系的瑞士人。昨天的字条没能进卡维的口袋,他已经察觉出了其中的门道,只是这次还是扑了个空。可惜现在卡维也没这份闲心,也许就算真的看到了他也不会下车。杜尹勒里宫就在卢浮宫不远处,本来是拿三在巴黎办公的地方,也招待外宾。欧仁妮一直住在巴黎南边的枫丹白露,有时候也会去北边的贡比涅宫,这次是因为尹丽莎白,她特地搬来这里多住些日子。皇室的生活比贵族更享受。两位被婚后情绪压抑了太久的皇后可谓相见恨晚,现在正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就算看到了巴黎评论上的报道,也没流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这没有出乎卡维的意料,谁让巴黎评论是报呢,完全入不了她们的眼。但也有出乎他意料的,那就是从一开始这两位皇后就站在了他这一边。尤其在听了全过程后,欧仁妮率先发难:“毁胎怎么了?孩子死了不能毁么?要让母亲难产致死?”“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件事。”尹丽莎白喝着刚泡好的奶茶,看向卡维,“这一点我也想问问卡维医生的意见。”“皇后陛下请讲。”“肚子是女人的,孩子在肚子里也是女人的,那为什么最终的所有权并不在女人里?”卡维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尴尬地轻笑了两声:“这似乎有些超出我的能力范畴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而已。”“我可以选择不和约瑟夫睡一张床,欧仁妮也可以选择不和拿破仑陛下睡一张床,但为什么我们没办法选择不要孩子?”尹丽莎白实在不明白里面的内在逻辑,“难道有了就必须要,不要就犯法?这好奇怪啊!!”是啊,卡维也觉得很奇怪。但也有不奇怪的,那就是一场风暴即将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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