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迷蒙，李四抹着有些湿的发丝，摸索着就起来了。狗蛋和王璇缩抱在一块，连头和脚都缩进单被里，本能的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拽。李四基本就是挨着一晚上的凉风到天亮。沉默男人疼爱孩子的方式也是沉默的，要不是狗蛋聪慧，得被宠成什么样子，所谓寒门多娇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有那年纪大的或者身体虚点的，在清里就开始没命的咳嗽，一口浓痰就随地吐了。

    城里的早可不像村里动静那样，边上时不时的大卡呼啸的开进开出的，车灯一扫而过。就是雾气也能被穿透了去。

    狗蛋没来之前是兴奋的期待的，等真进城，那种没见市面胆怯的一面就出来了。俩孩子紧紧挨着李四，就怕真把自己给丢了，连狗狗嗅到如此多的陌生气味，都开始不安起来。

    哼哼直叫唤，这下真是夹着尾巴做狗了。

    王璇拉着狗蛋：“这就是城里吗，人好多啊。”而且骑自行车的人更多，不像村里，俩人只见那么两三户是能骑旧的车子。这里连女子都在骑车。

    “你看那人，头发是往上梳的，我看过哪些刚来的城里知青这么弄过，是气派。”

    俩人心翼翼的量着过往的行人，由于进程的队伍人多，叫人胆子也壮了不少。不过差点让他们把路给堵了，那些穿着光亮的姑娘伙就抱怨，乡下人淌过非得留下一溜粪便不可。

    好容易到了粮食局，结果排队等候的队伍不短了，人家可了，从昨天就再排着呢。人家在城里过夜，他们却在城外过夜。

    知道大概要等很久，狗蛋过了最初的紧张后就蠢蠢欲动了。好容易来县城哪里就全花在排队上呢，再这些也用不到他们啊。于是就和李四，自己去边上躲太阳去，要不找不到他就再那边树下等着，他会回来。

    李四脚下放着他挑的一担子粮食呢走不开，想叫回来，狗蛋早就跑得没影了，李四給急得，还是村长不用担心，“狗蛋机灵着呢，他也跑不远，我们还有的等，完事了在大树下等着就行。”

    事实上狗蛋也没有一开始就跑远，就是在各队伍里穿梭，大概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就又溜回来了。他和王璇兴奋得脸蛋潮红，李四一见如此三番五次，也没丢，知道回来，就不管了。天也越来越热，只把粮食做堆放着，他们远远的在树下避着望望。

    王璇瞧见一老头子就在大门边儿上搬张凳子坐着，有人骑车来放，就和人招呼，客气的和人，叫人放心，他保证给看的妥当。他观察好一会，于是就拉着正瞧大街上的行人热闹的狗蛋走过去，问“你咋坐这里呢，那些车是给人看的？”

    那老头子，抬眼瞅了他俩一眼，理都不理他们。狗蛋是急性子，看到老头子就跟没听到似的，就“喂，问你话呢，咋不应人呢。”

    王璇赶紧拽他，从包里拿了几个野枣子递过去“给你吃。”

    那老头子一瞧，倒是笑出来了，“哟，你这子有点意思。”他不是看上几个野枣子，但这孩子有几分机灵。“你这样的倒是像城里过活的。”

    “你们是从下面上来的吧，且有的等呢，不过嘛也就这几天自由些，等到忙完了，单位的大门哪里那么好进出的？”老头子见两人露出吃惊的样子就乐。

    两人穿了一天的衣裳，赶一天的路，又睡在地上滚一圈，早就不成样子了。怪不得人家看门的老头子都不愿意理财他们。

    “你咋能知道？”

    “子，这你就不知道了，严格把控这单位的人员进出，看管大家的财产是我的工作。”老头子得意洋洋的。

    狗蛋左右看了看，摸摸脑袋实在不明白在这里有啥可“工作”的地方。倒是王璇看看就明白了，这是看大门的活计。不过他倒是没，因为他跟狗蛋一样，觉得看大门的活计算什么工作？这非常容易啊，像是他们村里，根本都不需要人看门的，随时都没有锁，也不知道城里人为什么有这个工作岗位，大门还需要人看吗？

    任是一个人都能干的活，大乖乖都能做好。

    狗蛋就问，“这类工作好找不？”他看着不辛苦啊，如果人家用人，自家爹也可以干的吧。老头子就咧着发黄的牙齿笑，他一天天呆着也寂寞，进出的干部也不可能和他太多话：“子，城里的活是给城里人安排的，老头这工作啊，不怕告诉你们，是我那外甥女出息，让人给安排的。不然轮不到咱。”

    他原来也没有正经活干，就是帮人干那搬石头的重活，一天挣不了几毛钱的。这临老了还能有一份体面的活干着，这天天坐着就等领工资，这份活不是谁都能干的。必须的有人才行，怎么也是正经领工资呢。

    狗蛋听他就撇嘴：“我爹了，好男儿就得勤快，种好地饿不死人。城里有啥了不起，不让我们干我们还不干呢。”

    正好有人有过来停车，老头子就给站起来，给人移动别的车子挪出地方来再停。忙完了就走回来，“你们孩子家家懂啥？”

    “知道铁饭碗不？那就是旱涝不愁，那种地能吗。看天吃饭的活计。”

    狗蛋知道这个，李叔爷的女婿不是铁饭碗吗。人长忒老忒丑，李波都愿意。他点点头。

    “告诉你们，就老头子这个活，每月十五元钱，二十八斤粮食，当然其他福利咱比不上人家正经干部，但也能喝点汤不是。你，老头这年纪上哪儿找这么个好事去？”

    “别那好听的，这人啊，吃喝不愁。像这样的活计才是该人干的活，你子不明白，有一份好工作，旱涝保收，那是福气。”

    “老头临老了不用带累子女，自己就能养活自个儿，偶尔还能补贴补贴儿女，给我孙子买糖吃，如果能喝两口自酿的酒，那是最美不过了。人要惜福啊。”老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狗蛋被得也服气了，“还有糖果吗，果真有糖吃？就你这样的活也有？”

    “哈哈哈，有工资还愁一两块糖啊。”

    狗蛋和王璇就佩服的瞧着老头子，老头子更得意了。他也真适合得意，看人家穿着，虽然不新吧，但洗得干净，还难得的没有补丁，显然家里给收拾得很利索。

    狗蛋回忆起他的爷爷李老头，这爷爷吧他印象很浅，是个沉默的老头子，只要旱烟能抽着，那就什么日子都能过，什么话也不。家里就是他奶奶把控的。就好像这个人活着还是死了，跟狗蛋都关系不大一样。

    爷爷别穿得破烂，衣服也很脏，靠近的时候总有一股味道，奶奶偶尔给收拾一次就站着骂娘，能骂大半天，自己给李老头子当奴做婢伺候他。

    就这样李老头也一声不吭，好像别家的婆娘就不伺候汉子穿衣吃饭一样，狗蛋总是对他没多大印象。

    穿着一点都比不上人家这老头子，就是村长也比不上，村长瞧着也是个糟老头。

    这么一想就突然瞧老头子不顺眼起来，他还叨叨的着城里如何如何，有什么商店，能买什么物什。狗蛋突然有些不高兴，他也不清楚为啥。总之就不想和老头子话了。

    如果是在多年后，他就可以准确的出：自卑、嫉妒、羡慕以及被人秀优越感的不甘心等等情绪。

    他从来没有深刻的体会到，人和人是那样的不同。

    模糊明白工作有那么多种，也明白并不是干得最辛苦就能过得比别人好，有人苦累得要命还吃不饱，有人只整天坐着就能吃喝不愁。

    还明白，农村和城里的差距，人家为什么能领工资，他爹就不行。

    王璇感知到他狗蛋哥的失落，牵着他走到大树下站着，发了一会呆，就“狗蛋哥，咱们去玩吧，刚老爷爷那边有电影院，有商场……，咱们去看看吧。”

    “……”狗蛋不吭声。

    “难得来一趟，咱们去看看吧，狗蛋哥。” 这话很能动狗蛋的心，是啊，多难才来县城啊，是要好好瞧瞧，究竟有多好！

    “你能记得回来的路吗？”

    “咋不能呢，咱们一路走一路记着，回来的时候沿着路回来就行了。”

    也对，狗蛋同意王璇的提议，两人走过老头子身边的时候一声不吭，还是热情的老头子嚷嚷，让他们别走太远，免得忘记回来的路。他不还好，一狗蛋就牵着王璇飞快的跑远了。

    “哈哈哈，他看不到咱们了吧？”

    “看不到了。”

    狗蛋就得意了，好像终于用了老头子一回，这种无理的自我安慰，真是你挺狗蛋方式的。

    城里基本很少茅草屋，都是砖瓦房，虽然也不新吧，但是也有些乱。有人因为不够住，四处乱搭的木板房，在主建筑上沾着，就好像一颗好好的树偏长了瘤子癞子一样。

    路上还有牛驴的粪便，也没有人清理，或者来不及清理。

    但是人多热闹，那些个不足之处，这在后世很不怎么样的县城，在第一次进城的狗蛋和王璇眼里那是怎样都新鲜，只觉得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