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宗门派所在之地范围极广。施阳之前待得地方是幽暗的地下室，但是现在在这校场之中, 他完全摸不透那地下室在哪儿。

    陆玄清迅速抓了一鬼道宗弟子, 拉了他的衣襟一阵盘问。那修士战战兢兢地道出了方位，并主动提出为陆玄清指路。

    施阳跟在陆玄清身后, 走了多时，才来到一极其高耸的楼阁前。施阳一蹙眉, 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修士骗了陆玄清。

    修士推开大门, 一股腐臭之气瞬间扑鼻而来。施阳捂了口鼻，想骂道这修士居然敢这般戏弄与人, 然而下一刻，他就骂不出来了。

    楼阁的正中央, 有一方墨池，池中的污黑之水正散发着青白的烟气, “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那腐臭之气, 正是从那方墨池之中散发出来的。墨池之中，还飘着多具孩童的身躯。这些孩童已经被染得通体漆黑，皮肤皱皱巴巴, 宛若干柴。

    这无疑便是炼制了一半的鬼道宗傀鬼。

    施阳又往池子边上扫去, 这就在一群失了心智的孩童之中, 找到了瘫坐在墙角的陆渊。施阳想跑过去，但是陆玄清却更急。他迅速跑过去抬起了陆渊稚嫩却面无神色的脸, 而后直接抱着他离开了这楼阁。

    “渊儿……”陆玄清轻轻拍着陆渊的面颊，试图将他叫回神。

    但是陆渊依旧一动不动。

    施阳见了此情此景，这就想到了一件事情, 陆玄清为何会认识陆渊？

    “渊儿，你句话……沐沐呢？你母亲呢？”陆玄清神色慌张的唤着陆渊，而后开始细细检查他的身体。

    在鬼道宗待了十数日的陆渊已瘦骨嶙峋，从他干燥的嘴唇以及所待的地方便能知晓，陆渊已经饮下了所有的药酒，并被鬼道宗确认不会长出御灵珠，所以才带来这儿准备做成新一代上品傀鬼。

    陆玄清检查了一阵，这就找到了被白沐柔留给陆渊的那杆予沐玉箫以及那颗镂空的琉璃珠。他的手颤抖着，缓缓将双指挪到了陆渊的额心，而后闭上了双眼。

    虚天三台掌门才会掌握的入境之术，这个手势施阳知晓，楚南风曾当着施阳的面施展过，此术可以追寻被入境之人的历事与心性。

    须臾之后，陆玄清的身子当即一怔，一抹伤情迅速漫上的双眸。陆玄清那万年不变的苦大仇深的脸上居然也悲痛难掩。他一把将陆渊抱在怀中，久久无法松开。

    “玄清师兄！彦青师兄与沐柔师妹的孩子找……”楚南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她瞧见了陆玄清抱着陆渊一动不动，便没将话下去。

    陆玄清终于回过了神，并将陆渊横抱在怀中，对楚南风道：“我已杀了足够多的傀鬼与鬼道宗弟子……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由你们。我先带着渊儿回师门。”

    楚南风看着陆玄清怀中双眼无神的陆渊，便觉得他在近些日子中定是受了不的击。“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同意的……”

    陆玄清红着眼，将目光扫至楚南风身上，道：“师父平日最宠爱的便是你……南风，帮帮我……”

    楚南风一愣，持着傲雪剑的手当即抓紧了几分。她面上泛起一阵苦涩的笑，又迅速消逝，而后翘首看着眼前的两人，终于缓缓开口，道：“好……”只是一个字，其中含有的情感，却是如此无奈与辛酸。

    陆玄清迅速御了凛霜，并纵身一跃，飞往虚天。施阳跟不上两人，只能跟在楚南风身后。楚南风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周遭还有不断袭来的鬼道宗修士与傀鬼。她本就怒火攻心，如今还有这些人来扰乱，便御了瑶光扇，将周遭的修士与傀鬼吹个一干二净。

    “咻！”傲雪剑突然而然地从楚南风手中飞出，而后“嘣”的一声钉在了树干上，并嗡嗡作响。“十八根戒律钉！都消不去你对她的痴念！”楚南风大声吼道，吼得声嘶力竭，吼得撕心裂肺。

    施阳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不轻。“十八根戒律钉？”他自语道，“谁对谁的痴念？！”十八根戒律钉，是虚天最为严酷的刑罚。但是结合方才的所见所闻，施阳立马就猜到了自家师父责骂的人是谁。

    施阳回了头，瞧着空中已御剑远去的陆玄清，在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周遭的环境又进行了转换。此次的场景，已经换成了虚天大殿。大殿中央，坐着的是上一代虚天三君，坐在中央掌门之位上的师祖正是明虚。还有两位师祖，一男一女，施阳都未见过。三君之前，站着的人真是陆玄清与楚南风。

    楚南风揖手一礼，开门见山道：“师父，二位师叔，玄清师兄已经到了该收弟子的时候。彦青师兄与沐柔师妹的孩儿此时正无人看管，玄清师兄品行极佳，做事一板一眼毫不懈怠，能否请求师父师叔同意玄清师兄将渊儿收于门下。”

    殿中央的三君面色都非常不好。金光台失了两位弟子，师门本在痛心之中，但是陆渊当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虚天三君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但是如今的陆渊经历了这番事情，心性必定受损，这叫人如何收？

    “渊儿的心性是个问题……”明虚道，“玄清，我不反对你将渊儿收为弟子，但是他的心性，你如何保证？”

    陆玄清深深一礼，道：“弟子会让渊儿恢复心性，给弟子一年的时间，若他的心性不能恢复，弟子会将他送下山。”

    施阳没有选择听他们讲下去，而是飞速赶往了瑶光台。虚天他过于熟悉，陆玄清与楚南风都是瑶光台的弟子，那么陆渊现在必定在瑶光台。他一间间的寻找，翻遍了瑶光台数十个院，终于在最为僻静一处，找到了蜷缩在床榻一边的陆渊。

    “砰，砰，砰。”他用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墙面，双眼依旧黯淡无神。

    施阳想伸手将手掌垫在他的脑袋后面，但是他根本无法碰到画境中的人与物。

    “师兄，你别这样。”施阳恳求道，面对如此黯然伤情的陆渊，他无法不心疼。

    “骗子……骗子……”一声声沉闷的撞墙声中，陆渊嘴里着的始终只有这两个字。

    施阳无助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后选择坐在了他身旁，双手抱膝，将头紧紧贴在膝头。

    耳边不断响起的闷响让施阳乱了心神。来个人陪着他罢，陪他话也好。施阳在心中祈求着。

    亲眼看着家人死去，还在鬼道宗受尽折磨，若是换了施阳，施阳也比陆无疏好不到哪儿去。他又何来的理由让眼前的陆渊忘记伤痛，好好过活呢……

    “吱丫”一声，卧寝的木门被开。

    施阳抬了头，看着站在逆光中的人影，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陆玄清手中拿着一副画作，见到陆渊正用后脑勺不断地碰着墙面，当即箭步上前，将他拉离墙边。

    陆渊双目无神的看着放在床榻边上的画作，嘴中依旧不停地低声道着：“骗子。”

    陆玄清拿起画卷，在陆渊眼前缓缓展开，并道：“渊儿，这是你母亲的画作。她会在这幅画作中陪着你。”

    陆渊黢黑无光的双目中，开始闪出隐隐的光亮。但没过过久，让的眼神又黯淡下去，紧接着，两行热泪便顺着稚嫩的脸缓缓流下。他一把甩开画作，大声啼哭道：“都是骗子！母亲是骗子，父亲也是骗子！”

    陆玄清的眼眶也隐隐发红，他一把将陆渊抱在怀中，并抚着他的脑袋安慰道：“这儿是你父亲母亲的师门，这儿的每一处都有他们二人的足迹。你要留下来，为了他们二人。”

    陆渊在陆玄清怀中依旧啼哭不止：“骗子，都没回来，你们没回来，都不要我了……大骗子！”

    陆玄清轻颤着呼吸着，同样也心痛无比地抚着陆渊的背脊。

    “你们没回来……都没回来，不要我了……”

    施阳紧咬着下唇，抹去了已积累在眼角的热液。

    陆玄清怀中的陆渊，声音愈发地变。施阳爬到陆玄清身侧，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他对陆渊用了沉睡咒，但是由于陆渊执念颇深，沉睡咒不能当即生效。

    须臾之后，房内只剩陆渊在睡梦中都止不去的抽泣声。陆玄清长长呼出一口气，嘴中默念了口诀，一瞬间，一道道泛着金光的符咒浮现在了空中。

    符咒有着奇诡的文字，开始缓缓进入陆渊的脑中。与此同时，陆玄清再次默念口诀，一幅幅陌生的画面也出现在了空中。画面断断续续，只出现了几只极其凶猛的妖兽，妖兽入侵了御灵仙境，并将整个仙境摧毁。而后出现的，便是陆玄清那张逆光的脸。

    符咒全部浸入陆渊的脑中之后，浮现在空中的画面也缩成了光影被悉数带入。脑袋的另一边，一道赤黑的符咒慢慢溢出，并伴随着一幅幅熟悉的画面。有陆渊被抱在白沐柔怀中的画面，也有陆渊在鬼道宗待着的那如同坠入深渊的二十几天。其中，最触目惊心的，便是白沐柔被傀鬼生生撕裂的画面。

    画面跟着赤黑的符咒全部排出脑外之后，只在一瞬，便散个粉碎。

    施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陆玄清用的是什么咒术他不知晓，但是通过施阳看到的，他便能知晓，陆玄清将陆渊的记忆进行了替换。

    惊诧了半晌，施阳对陆玄清的做法表示了理解。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在自己面前，对心性的冲击该是如何？施阳不敢想象。若陆玄清不这么做，施阳觉得，陆渊的一生怕是要永远堕落下去了。他只是个孩子，心中负担的东西还是少的为妙。

    有些事情，的确忘记比较好。

    这句话，陆无疏也对他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