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曹子桓临别赠宝刀、夏侯尚从军破乌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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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建安二十三年秋,邺都。

    夏侯尚一身铠甲,满副披挂,候立在邺城金明门外,他注视着城内,似乎是在等候着谁。

    与以往不一样,此次是他头一次以副帅参军的身份,辅佐公子鄢陵侯曹彰,北上前往代郡平定乌桓族的叛乱,责任十分重大。

    而这一去,他必定经年累月回不了邺都,因此他才会在出征之前在这里等候,与挚友道别。

    离家之际,他九岁的长子——夏侯玄,还有两个姑娘夏侯徽、夏侯羽,都哭着闹着不让他走,他虽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家伙的纠缠,可是自己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想一直陪着妻儿?

    这些年,自己南征北战,无暇顾及家事,亏欠他们的已经太多了。

    远处被荡起的尘埃中夹杂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夏侯尚知道,是魏王太子来了。

    “伯仁,我来迟了!”

    来人一路策马疾行,终于赶在夏侯尚出发之前到达了北门。

    “臣夏侯尚,拜见太子。”

    “伯仁,何须多礼?”,曹丕下了马,一把将躬身行礼的夏侯尚扶了起来,并朝着夏侯尚笑了笑,平日里深不可测的魏王太子,也只有此刻,在夏侯尚这个亲如兄长的挚友面前,才没有丝毫的伪饰。

    他紧接着从马鞍上解下一样东西,递给了夏侯尚,道:“此物赠与你”。

    那器件虽还裹着包袱,但一入,夏侯尚便感觉到了它的分量。果然是兵器。

    “这是环首刀?”,夏侯尚抽开刀鞘,眼前的刀虽然精致,形制倒有几分古怪。

    自从汉代之后,战剑退出战场,环首刀便成了步卒的常备兵器。

    眼前的刀,虽保留着环首刀的基本形态,刀身笔直,但是却如剑一般开有两刃,且刀首无环,变成了剑首,倒是显得更加古朴大方。

    且此刀,刀锋灿烂,如同霜雪,刀身剑铗,四尺余长,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良器。

    看着夏侯尚爱不释的样子,曹丕甚是满意:

    “这是我令楚越良工特地为你所造,希望此行,可助你一臂之力。君子之交淡如水,此刃名为‘素质’,今日赠君,如伴兄侧”

    注:‘北堂书钞魏文帝典论:“余造百辟宝刀三,其三,锋似严霜,刀身剑铗,名曰素质。’太平预览兵部刀:‘(素质刀)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

    “臣,谢过太子!”

    成熟稳重的夏侯尚很快便从喜悦忘神之状中恢复过来,朝着曹丕微微躬身,行军礼道谢。已与数年前与曹丕之间的嬉笑怒骂、少年意气不同,如今的夏侯尚,时时刻刻不会忘记君臣之礼。

    望着一本正经的夏侯尚,曹丕心中不知是欣慰、落寞,还是孤寂。他拍了拍夏侯尚的肩头,坚硬冰冷的铠甲给人一种带有阻隔的安全感。

    “伯仁,此番去了战场,好好建功立业!”

    “臣定不负魏王与太子厚望!”

    夏侯尚躬身行礼之后,将‘素质’宝刀悬挂在腰间后,望着曹丕微微一笑:

    “子桓,我去了。”

    曹丕点了点头,目送着夏侯尚跨马北去。他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尘烟,过了良久,这才策马返回了城中。

    ——————

    曹彰、夏侯尚等诸将率领的车、骑、步三军,此时已开至幽州涿郡境内。

    一支执着‘行骁骑将军曹’字号大牙旗的卫队,此刻正拥簇着一位威武的将军。遥遥望去,只见这位将军铠甲鲜明、骏马如龙、执一杆铁戟,颔下生着一部赤黄胡须,眼神如炬,正观察着远处有无烽烟,此人虽是年少,但却气势慑人。

    他不是旁人,正是丞相三公子、鄢陵侯曹彰,此次行军的主帅。

    “国让,前方是何水系?”

    “禀骁骑将军,前方水系,即是易水。”被曹彰称为‘国让’的一名文士答话道:“敢问骁骑将军,可有异常?”

    这名文士,便是此次曹彰行军的军相参谋、田豫。

    “田相,数里外恐怕已有敌骑来袭!”曹彰望着远处,皱着眉头:“据本将军测,恐有数千骑之多!”

    田豫虽也久历战阵,但他知鄢陵侯一向耳力目力过人,因此并无怀疑:

    “禀将军,我军前部疾行过速,此刻我军中只有弩千人、骑数百匹,唯战车众,尚可一战。后部大队人马,不知何时可抵。”

    ()(e)  “田相,车兵行动不便,只宜防守,恐非乌桓胡骑之敌。可有良策?”

    曹彰此刻冷静虚心,既不慌乱,也不轻敌,倒是让田豫刮目相看。田豫遥望易水北岸半晌,终于有了主意。

    “禀骁骑将军,若将军信得过卑职,便请继续行军,于易水北岸扎营。”

    曹彰只略一踌躇,便果决的下令让全军渡过了易水。

    过河后,主帅曹彰、参相田豫与副帅参军夏侯尚三人立即开始商讨对策。他们明白,乌桓胡骑马上就要袭来了。

    “田相,我军此刻已身处易水北岸,可否告知本将军你的对策?”

    田豫不假思索,立即出了自己的策略:

    “因地制宜,固守要隙,战车结圆阵,弩填其内,以固守之;其余千骑,马尾缚枝,以作游击!”

    曹彰点了点头,又问夏侯尚道:

    “伯仁可有异议?”

    “末将无异议,唯死战而已!”

    “好!”曹彰立即传令道:“听本将军令!夏侯尚领车兵,因地制宜结圆阵以固守;田豫领一千弩以填阵中;本将军亲率骑兵以游击!”

    “得令!”

    三军结阵已毕,不出一刻,便看到远处尘烟滚滚,数千胡骑已滚滚而来!

    “全军将士,发弩!”

    身披轻甲,持利剑的田豫见胡骑距离己阵仅有二百步时,一声令下,只见利矢如雨,撒向敌阵。

    当胡骑距阵仅五十步时,田豫停止了射击。

    “战车结阵绞杀!”

    夏侯尚见弩箭已停,胡骑已近,一声令下,铁楯战车立即合并如钢铁城墙一般,车中甲士奋长戈、挥长戟、挺长矛击杀胡敌。夏侯尚也亲自乘坐战车,以‘素质’杀敌试刀,只见寒光过处,衣甲平过,竟是削铁如泥!

    轻装上阵的乌桓胡骑在遭遇了三波猛如急雨的箭雨后,好不容易才接近了魏军本阵,本以为是狼入羊群,可没想到却撞到了带刺的钢铁长城!

    本来猖狂如狼的乌桓胡骑再次受挫,此刻锐气已失。

    “儿郎们,随我冲锋!”

    游于阵中的曹彰看准时,立即挥舞铁戟、率领千骑上前冲杀胡骑。只见曹彰冲入敌阵、身先士卒、狂舞铁戟,疯狂屠杀着乌桓骑兵。

    胡骑见曹彰勇悍,不敢正面交锋,纷纷以冷箭射之,但曹彰即便铠甲中了几箭,气势却丝毫不减。

    乌桓将领再次受挫后,见势不妙,立即率领残部溃逃北去。

    “将士们,追!”

    曹彰立刻率部乘胜追击,直追到桑干河,距离代郡仅有二百多里时,才安营扎寨,修整队伍。

    首战告捷。

    代北苦寒,虽未入冬,但凌厉的夜风依然吹的军营帐篷飒飒作响,仿佛是无处诉怨的冤魂正在怒吼。

    帅帐外,篝火的火焰正随寒风摇动,以至于地上高大的影子不断飞舞着。

    “骁骑将军,还未休息啊。”

    曹彰回首,朝来人笑了笑,并抛去一只酒囊:

    “伯仁,今日并肩一战,真是畅快淋漓啊,来,一起喝点!”

    一向不善饮酒的夏侯尚接过了酒囊,并不是因为君侯之恩难辞,而是不喝点酒暖暖身子,还真扛不住这代北秋风。

    “君侯神威,一战成名,令人敬仰。”

    曹彰饱饮一气,爽朗的笑了:

    “从,我就喜欢射箭、驾车、搏兽。父亲骂我不务正业,我不向往圣贤之道,却好骑马击剑、匹夫之勇。还督促我习诗书、明礼仪。”

    “可是君侯却:大丈夫当效卫青、霍去病,率十万之众驰骋大漠,驱逐戎狄,建功立业,哪能作博士呢?”夏侯尚笑道:“君侯今日,可谓得偿所愿了。”

    “恐怕离得偿所愿,还为时尚早!”

    “看来君侯,是真的要效仿卫霍,刻石记功了。”

    “大丈夫正当如是!”

    曹彰猛饮一口,扔掉了空酒囊。

    翌日,曹彰、夏侯尚、田豫诸将率部继续追击敌骑,仅一天一夜,就追上了敌人。

    已然人心惶惶,军心大乱的乌桓骑兵,面对后续部队已然会合的魏军,此刻彻底绝望了,只能任由屠杀。

    “魏军,诚不可与其争锋”

    在远方,一处开阔高地上,率领数千骑观望成败的鲜卑首领轲比能,发出了一声长叹。

    ()(e)  ————

    三年后,大魏黄初二年。

    初春,洛阳城。

    注2:洛阳,原称雒阳,魏文帝曹丕即位后改之。详见曹丕:改雒为洛诏。

    昨日刚下了一场薄雪。

    此时,那青石街道上满是残雪与融冰交相辉映的光泽。

    眼前重新修建的洛阳内城,丝毫不减前朝汉时的恢宏。此刻,它的轮廓,正在晨曦中渐显清晰起来。

    第一抹阳光,正映上那宫城的正南门——阊阖门。高大的左右双阙,更是将正门陪衬的堂皇无比。

    注3:阊阖门,读音昌合门,阊阖是传中的天门,因此皇城正门多用此名。

    夏侯尚不禁抬头,望了望眼前的金碧辉煌,像是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街道上,似是传来了一阵隐约而欢快的笑声,不错,是那种无所羁绊,无所顾忌的童音。

    那笑声令夏侯尚略一恍惚。

    曾几何时,那个如今高高在上的人,还有自己,也是这般的无忧无虑,率性自然。

    他垂下眼帘,望了望腰间悬挂的那把利刃。

    那正是三年前,那个人亲赠予自己的‘素质’宝刀。

    阳光映在利器上的光芒,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时光荏苒,他当年的挚友、魏王太子,如今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大魏天子。

    夏侯尚摩挲着掌中皇帝赐予他的符节,这是代表了帝王信任,有着杀人活人之权的符节,如今的他,已是封疆大吏,帝王心腹。

    但他总觉得,如今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已经不再是那个昔日挚友。或许,人,总是会变的吧。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远处孩童的笑声,似是离得更近了些。

    “哥哥,等等我”

    那女孩生怕被雪泥弄脏了衣裙,两提着衣襟,步追赶着。

    “徽儿,快点儿”

    一个略大点儿,大约十来岁的男孩子回头笑道。他尚未到束发的年纪,一头黑发随风飞舞,就如同跃动的黑焰。而一身白袍更是半点泥污也未曾沾上。

    他此刻就如同一只洁白的雀鸟,正在雪地上自由的翩飞。

    夏侯尚望着远处慢慢靠近的身影,目光变得更加柔和,眼中不知是赞许,还是慈爱。

    “爹!”,不多时,远处的‘白雀’已经‘飞’到眼前,变成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孩子。那姑娘也随之而来,只是衣襟上已沾满泥点,竟如豹纹一般,她看着自己的新衣,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夏侯尚捏了捏白衣少年的脸颊,眼中却满是怜爱:“兔崽子,又欺负你妹妹了。”

    白衣少年却朝着他妹妹扮了个鬼脸,气的姑娘只是跺脚。

    此刻,地上的积雪基本上全都融化了,只余城墙脚下几片残存的白色映衬着青灰色的石路,透出几分莫名的苍凉之感。

    夏侯尚解下腰间利器,蹲下身与孩子保持同样的高度。

    此去荆州赴任,更不知何时才能回家,也许数月,也许经年,也许等他回来,孩子们都快到加冠、及笄的时候了。

    “玄儿”,他正视着少年清澈而又透着黠光的眼眸,将那佩刀轻轻的放在孩子掌中。

    在阳光的照耀下,少年依稀可以从鞘上辨认出两个浅浅的篆字“素质”。

    夏侯尚稍稍犹豫了一下,站起身道:“玄儿,爹就要走了。”尽管孩子已经懂事了,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哭着闹着不让自己离家了,但是,在孩子的眼神中,明明还是充满了不舍与落寞,夏侯尚略一狠心,转过身去:“爹和娘不在家中,要听管家叔父的话,玄儿,要照顾好妹妹,徽儿也要听哥哥的话,爹爹走了”

    两个孩子望着父亲跨上马匹,在骑队的拥簇下,朝着宣阳门外走去。没有什么正式的道别,父亲的身影,就这样渐渐的缩,直到,消失在了长长街道的那一头。

    风起了,吹的少年眼睛有点酸涩。

    风吹动他的长发和衣袂,吹的他消瘦的身影,愈加的孤独和落寞。

    “哥”女孩拉了拉少年的衣袖:“起风了。”

    “回去吧”,少年不禁低头,望了望中寒光流转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