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徙乐浪泰初挥泪送兄弟、提亲事牵弘失意别佳人
夜深了。
一向睡眠便很浅的夏侯玄,今夜更是难以入眠。
后园之内,他望着园中池塘,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凄苦之情,竟禁不住潸然泪下,自己终究成了一个人么?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师父于圭那座冷清的宛如古刹一般的益寿亭侯府。
世事变迁就是如此,不管曾经拥有如何显赫的家世与地位,却往往终究逃不过最终那一片冷清孤寂。
他似乎是产生了错觉,原本寂静无声的院落之内,居然霎时之间就起了一阵微风,以至于庭院中树梢上残留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夏侯玄知道,这并不是自然吹动的风,而是功力极深的练武之人所携带的强大气。
夏侯玄感受得到,来者所携带的气不亚于当年的师父于圭,甚至超过了当年的父亲与舅父曹真。
“皑弟,既然到了,何不出来话?”
夏侯玄虽然不知道七表弟曹皑的武功已然达到此大成境界,但他还是猜了出来。毕竟,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别的人来找自己了。
这时,一阵飘渺但却并不含混的冥空之音传进了泰初的耳朵:
“此乃弟以羊皮摹写的威侯墓线索,当年幕后之人害死邓哀王与威侯的全部秘密尽在其中,嫂夫人及明月、云儿、良辰俱已安全东隐。兄长所托二事,弟已悉数完成,弟多年修道,早已无心尘世俗扰,复不复仇,亦无执念,今当远去江南道场,继续与张师兄静居山中。兄好自为之”
曹皑并没有现身与夏侯玄相见,他完这些话后,抛下一卷羊皮书信,便再也没有任何回音了。
夜雪静谧,庭院中不时会有翻阅书卷的声音发出。
“司马懿”
夏侯玄双目如炬,抬眼望天,似是要将夜幕刺穿一般:
“我夏侯玄今日在此发誓,定要杀此老贼,为我曹氏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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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数月前,李丰得知司马懿悍然兵变、逮捕何晏、丁谧、邓飏等人之时,他就被吓得直不起身了。
多年来他一直是在装病,可此次他是真的被吓出了一场病。
许允听闻了李丰得重病的消息后,立即便带着儿子许奇、许猛赶来探望,可宛若惊弓之鸟的李丰此刻竟连挚友许允都不敢见。
就在许允在正堂相候之际,好友崔赞和袁亮二人也带着孩子崔洪、袁粲来到了李府正堂。
齐长公主驸马李韬见父亲无法会友,无奈之下只得代替父亲接待前来探病的老朋友们。
“叔父,实在抱歉,我父亲此次是真的病的不轻,连床榻都下不了了”
崔赞和袁亮二人点了点头,安慰李韬道:
“贤侄,叫你父亲安心养病,不要多想,我等一向屈身守分,从无违逆之举,司马公是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许允听了这话,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满是怜爱的看着堂外玩耍的许奇、许猛、崔洪、袁粲这帮少年,而后宛若喃喃自语一般开口道:
“如今的局势,我们应该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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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侯府。
这一日,羊徽瑜教完孩子们女红后,再次来到了丈夫的书房。
羊徽瑜见书房的门敞开着,料到丈夫并没有在商议什么密大事,这才放心的进了房内。
一连忙活了半个多月的司马师终于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端着一碗莲子银耳羹的羊徽瑜一进书房,便看到刚刚沐浴休憩后身着褝衣的丈夫正执着一卷商君书看的出神,羊徽瑜不敢也不忍打扰,只是静静的待在一旁等候,过了片刻后,司马师这才注意到了侍立一旁的妻子,他原本沉郁的脸上此刻难得的出现了半缕暖意:
“徽瑜,你何时来的?”
“我看夫君近日过于辛劳,所以叫后厨给你炖了银耳羹,还是温的,夫君快喝了吧。”
司马师接过羹汤,尝了一口,似乎很喜欢这碗羹香甜而不发腻的口感,举起玉碗便将银耳羹一气饮完了。这些年来军中的生活和繁忙杂务的浸染使得他养成了快速进食的习惯。
夫妻俩闲聊了一阵家中琐事后,羊徽瑜这才壮着胆子提起了忆容的亲事:
“夫君,听闻你和父亲想要为忆容一门亲事?”
司马师抬眼平静的看了羊徽瑜一眼:
“忆容告诉你的?”
司马师这个不经意的眼神让羊徽瑜心中轻轻打了个突,她略微稳了稳心神,然后回答道:
“忆容是和我提起过。”
羊徽瑜停顿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又重新道:
“夫君,和咱们家联姻的大多是文士家族,此次如若为忆容寻一个武人才俊,会不会对咱们家更有好处?”
羊徽瑜能主动为司马家族考虑并献策,这还是头一回,司马师感到意外的同时,很明显也非常开心,他笑着问妻子道:
“夫人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么?”
羊徽瑜见此刻正是时,于是紧张而心的用建议的口吻道:
“我朝名将,往往以宗室曹家或夏侯氏的子弟担任四方都督统帅,如今宗室人才凋零,外姓名将倒是不少,只可惜南乡侯王彦云、还有安邑侯毌丘仲恭的子侄多已完婚,诸葛公休的孩儿诸葛靓年龄却又太了。退而求其次的话,本朝镇边名将尚有‘满、田、牵、郭’,昌邑景侯满伯宁谢世已久、长乐亭侯田国让年齿已高,两人子侄也多完婚,射阳亭侯郭伯济与咱们家交情不浅,无需联姻拉拢,舍此之外,就只剩下牵家了”
羊徽瑜不敢直接把话点透,因此把当朝的外姓名将了个遍后,这才提到了牵家。
司马师沉吟片刻后,又仔细想了想,这才猛然想起了牵家的子弟是谁:
“牵子经是有两个儿子,我记得老大是叫牵牵嘉,有几分文采,前些年在泰初的羽林营中起家从军,后来掌管着护军营的账册,我前几年接掌中护军之时,就是和他做的交割。至于另外一个嘛,我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并不记得姓名”
羊徽瑜见司马师没有想起来,心中一急,终于了出来:
“夫君,牵家的二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叫牵弘,我先前听叔子羊祜的表字他提起过。”
司马师一拍额头,连声道:
“对对对,是叫牵弘,我和苏慕闲谈时提起过他,苏慕过,这个牵弘武艺非凡,算是后进里面的翘楚,听泰初这些年能在长安掌握一定的实权,这个牵弘功不可没!”
羊徽瑜见丈夫对牵氏子弟印象还算不错,急忙趁热打铁的引导追问道:
“那夫君觉得牵家如何?”
一想到是要与牵家联姻,司马师再次沉吟了起来,他心中明白,此时此刻司马家需要的是人心。
而操控人心的力量,只有像荀氏这样才士辈出、根深蒂固,满庭芝兰玉树的世家大族才会有,牵招虽然算是一代名将,也曾安定东土、威震北疆,但一来他并非是老牌世家,没有什么家族底蕴和话语权,二来他去世的早,自己只是爵封关内侯,家中并没有积攒下太多余财。
两个儿子这多年来也完全是凭借着自己在打拼,倘若夏侯玄一路青云直上,不定他们俩还会鸡犬升天,可如今夏侯玄自己都被废了权柄,他们俩自然也就彻底失去了庇荫。
念及此处,司马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牵招谢世多年,且其早年与刘备还曾结为刎颈之交,有兄弟之情,恐怕不太适合与我司马家联姻。”
羊徽瑜听了这话,心中焦急,但她明白丈夫司马师一旦做好了决定,任谁也无法劝导回来,因此话到嘴边,她只能又咽了下去。
羊徽瑜退下后,才休憩了半日的司马师忽然想到了一件急需处理的事情,于是立即叫来了司马昭,一同前往了父亲的堂屋。
“父亲,长安的校事传来消息,夏侯仲权的的确确是逃入了西蜀,听夏侯仲权一路南逃,不慎误入阴平山路的一个死谷之中,进退失据,还摔伤了腿脚,吃完干粮后就连座下爱马也给杀了,现如今生死未卜!”
夏侯霸是司马师舅子羊祜的岳丈,因此司马师对他保留了一份尊重,并没有直呼夏侯霸的名讳。
须发几近全白,脸上老人斑遍布的司马懿此刻看起来比前两年虚弱的多,他听了这话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问起了两个儿子的意见。
司马昭见父亲发问,急忙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父亲,夏侯霸狼狈逃窜,丢的是他夏侯家的面子,且夏侯霸已年过六旬,且一身伤病,于我司马家并无威胁,且其子夏侯献这些年来还算老实,依我之见,不如宽恕其家人死罪,判个流刑算了。”
司马昭完后,朝着大哥司马师投去了一个狡黠的眼神,司马师当然明白兄弟对他的照顾,因此也就借势坡下驴道:
“子上所言有理,且我们刚刚处理了曹爽一党,杀伐段,用一次可震慑人心,倘若短期之内连续杀戮,只怕反而会激起地方的变动,儿也认为,唯今之计,休养生息、笼络人心才是要务!”
司马懿此刻看起来略显困顿,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对司马师的决策没有什么意见:
“既然你们有想法,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借着饶恕夏侯霸家族一事,分别想拉拢羊祜和夏侯玄的司马师和司马昭二人听了这话后,各自心中的一块石头都落了地。
雍州,阴平郡山道之中。
野兽的嚎叫让老人左脚伤口的血液流的更快了,山谷中依旧冷冽的春风也使他左脚的伤口更加疼痛了起来。
抛家舍子单骑入蜀的夏侯霸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进入益州地界,就已经陷入了穷途末路。
此刻的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后悔之意。
按照他原来的猜想,司马家看在羊氏姻亲的份上,也许会饶恕献儿,但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自己那个优秀的儿子。
夏侯霸失去的血液越来越多,渐渐的,原本被尖石割伤剧痛无比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夏侯霸感到一阵困意席卷而来。
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困顿过。
就在他即将彻底昏迷过去的时候,一个头上带着英雄结、肩上挑着一担柴薪的夷民看到了夏侯霸:
“老人家,你快醒醒,你怎么了?”
“带我,去见,大汉的陛下,去见夏侯皇后”
夏侯霸竭尽全力完这句话后,终于还是失去了知觉。
那夷民是个好心人,见夏侯霸脚冰凉,嘴唇发白,急忙生起了一堆柴火,取出铁碗,先煮了些热水,喂着夏侯霸喝了些后,又就着篝火烤起了猎到的野味,夏侯霸用了些烤肉热水之后,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此刻他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那就是活下去。
就在这时,南边山林外的路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夏侯老将军在这里吗,夏侯老将军,我们是陛下派来接你的!”
正在撕咬一块烤肉的夏侯霸听了来人的川地方言后,心中涌起了一阵难以言表的激动,以至于差点噎住,此刻他狠狠的将口中的烤肉咽了下去,然后用他那极其洪亮的嗓门大喊道:
“我是夏侯霸,我在这儿!”
注一:裴松之注三国志卷九魏书九诸夏侯曹传第九引魏略曰:时征西将军夏侯玄,於霸为从子,而玄於曹爽为外弟。及司马宣王诛曹爽,遂召玄,玄来东。霸闻曹爽被诛而玄又徵,以为祸必转相及,心既内恐;又霸先与雍州刺史郭淮不和,而淮代玄为征西,霸尤不安,故遂奔蜀。南趋阴平而失道,入穷谷中,粮尽,杀马步行,足破,卧岩石下,使人求道,未知何之。蜀闻之,乃使人迎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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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随夏侯玄一同返回洛阳后,不愿随父亲叛逃的夏侯献便被廷尉府的钟毓拘留了起来,夏侯奉则为了不让堂兄和自己落个结党的罪名,在洛阳城南平昌门大街的鹄云坊购了一处二十万钱、精致巧的两进宅院,和夏侯玄分家居住了。
这一日,钟毓接到了舞阳侯府将夏侯献及其宗族流放幽州乐浪郡的判决指令后,当众宣布了夏侯献的判决结果,钟毓自然也明白夏侯霸与司马师妻族羊氏的关系,因此并没有为难夏侯献,而且还允许他在临行前与亲友在长亭叙话告别。
夏侯玄和夏侯奉两兄弟听闻夏侯献免死一事后,心悲之余倒也颇感欣慰,毕竟夏侯献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长亭之外的草棚中,押解夏侯献宗族的兵士们正在享用着夏侯玄和夏侯奉兄弟带来的熟肉与醇酒。
长亭之内,东来的春风拂动着夏侯玄素白褝衣的袍角,但却抚不开夏侯玄凝结如冰的眉心。
一身囚服、带着枷锁镣铐、神情萧索的夏侯献此刻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那寥寥草草随便结束住的发髻鬓角中依稀可见许多新生的白发,凌乱的胡须旁附带着青红色的伤痕。
夏侯玄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风光无限,差点成为托孤重臣的从弟此刻狼狈而灰暗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师父于圭、妹妹媛容、还有曹爽、曹羲、曹训等一众表兄弟和邓飏、何晏、丁谧这些友人故人。
曾经把酒言欢、誓同生死的兄弟、友人早已与自己阴阳相隔,而血浓于水的兄弟如今也要与生生别离,这让夏侯玄的心中顿时生出了千万缕不可名状的悲伤之感,这悲伤宛如沧海浪潮一般的汹涌澎湃,又仿佛入骨寒风一般无法躲避,面对雷火加身都不曾畏惧、一向宠辱不惊、不轻易落泪的夏侯玄此刻心中难过无比,两行清泪竟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兄弟三人相对无言,片刻后,夏侯玄突然意识到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兄弟了,于是举起了亭内案上的酒樽,端到了夏侯献的身边,同样眼含热泪的夏侯献双戴枷,无法接酒,只能将嘴巴搭在酒樽旁,将那热酒一气饮了下去。
()(e) 夏侯玄和夏侯奉一边为兄弟喂着他最喜欢的并州牛肉脯,一边给他喂着热酒,不多时,亭外酒足饭饱的士卒来到了长亭中催促了起来:
“喂,快吃快吃,该上路啦!”
夏侯玄和夏侯奉并没有理睬一旁的士卒,依旧不紧不慢的用酒肉喂着夏侯献,直到夏侯献酒足饭饱,他们这才放下了食箸和酒樽。
眼泪早已风干的夏侯玄命两个下人将两箱准备好的金银珠宝和好几袋零用的五铢钱,以及一些耐存放的腌肉和昌陵侯府中珍藏的美酒全部搬送到了负责押送夏侯献的督将的粮车上后,和夏侯奉一块紧紧握住了兄弟那布满伤痕的:
“兄弟,无论如何,你务必要好好活下去,千万珍重,千万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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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氏兄弟自从随夏侯玄一同返京后,遵从夏侯玄的告诫,也安安分分的蜗居了起来。
牵嘉虽继承着父亲关内侯的爵位,但租税低微,因此和牵弘一样家无余财,但因父亲的恩荫,牵家在洛阳城西金市附近还有一处寓所,于是兄弟二人也就暂时在这里落了脚。
自从听闻了司马家为长孙女司马忆容招亲一事后,多年来同样心系忆容的牵弘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牵弘非常想去司马家提亲,可他家如今无权无势就算了,就连像样的提亲礼品他都拿不出,这让牵弘的内心生出了几丝自卑心理。
也许自己从来都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牵弘念及此处,心情由激动紧张转而变成了郁闷烦躁。他抄起平日里练习武艺的木剑,牵出了马厩中随他征战了多年的爱驹,在狭的后园里转转腾挪了起来,他一边策着爱驹在院中转着圈子,一边挥动木剑劈砍着院内的木人桩,企图借此消灭心中的失意、无奈、躁郁。
就在这时,去金市上买了些酒肉回家的牵嘉听到了后院的马蹄声和砍杀的动静,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放下中的酒肉就急忙进了二进间的后院:
“二弟,你发什么疯啊,我还以为家里招贼了呢!”
牵弘见自己扰的大哥无故忧心,立即便翻下了马背,放下了木剑,而后来到了大哥身旁躬身赔起了不是:
“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情绪这般激动。”
牵嘉听牵弘了‘情绪激动’,心中忽动,他转念一想,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我知道了,你定是为那司马家大姐招亲一事感到忧心,是也不是?”
牵弘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红。
牵弘这些年来一直与大哥无话不谈,因此牵嘉自然知晓兄弟对忆容的一片痴心。他拍了拍牵弘的肩膀,而后温声道:
“你个傻子,大哥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大哥这个关内侯虽然租税寡淡,但积少成多,这几年总算是攒了几十万钱出来,本来打算在好地界给咱们买套大宅子的,不过现在看来,买不成咯,走,你收拾一下,跟着大哥去金市上挑两样像样的礼物,然后去司马家提亲!”
牵弘听了大哥的话,心中一阵感动,不禁红了眼眶:
“大哥,谢谢你!”
牵嘉哈哈大笑,砸了砸兄弟坚实的胸膛:
“你个傻子,和你亲哥用得着谢谢?”
牵弘转忧为喜,立即便行动了起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金市,挑选到了合适的礼物后,又立即回家洗漱整理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司马家的宅门外。
牵弘望着司马家那红木青瓦白石堆砌起的阔气宅邸大门,一时之间倒犯了怵,他呆呆的望着门口那对威严神气的白石镇宅兽,又抬眼看了看大门正中那块名家所写、金漆为墨、红木为纸的硕大匾额,‘舞阳侯府’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就仿佛四个千钧大石一样,重重的压着牵弘的胸口,直压得牵弘喘不过气来。
在战场上勇敢剽悍的牵弘,此刻竟足足在司马府门外犹豫了半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快晚了,牵弘这才再次鼓足勇气,抓着偏门上的兽头门环敲起了门,朱红色的门扇发出的咚咚声深沉悦耳,但牵弘的心情却更加紧张了起来。
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这两日上门提亲面见卫将军司马师的人不在少数,因此门房守候的仆役并不感到意外,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牵弘和牵弘中的礼物,便直接明白了牵弘此来的目的:
“这位公子定是来提亲的吧,肃清,你带着这位公子去拜见大公子吧!”
那名叫肃清的斯应了一声后,便客客气气的带着牵弘穿过了照壁、回廊、花园,一路来到了司马师的书房外,肃清让牵弘在房外的凉亭中暂候,然后便进房通禀去了,片刻后肃清便招呼起了牵弘。
牵弘此刻心中的紧张感再次飙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急忙映照着池塘中的水影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快步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牵弘进门之后,立即便以晚辈礼节拜见了司马师。
“晚辈牵弘,见过长平乡侯。”
“嗯,贤侄不必多礼,先坐下喝杯热茶吧。”
司马师一见到牵弘,心中便对这个仪表端正、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礼数周全的伙子生起了两分好感。传闻中他武艺非凡,司马师一看他沉稳刚健的步伐,心中已知其并非浪得虚名。
牵弘心中则不禁想道:这司马子元果然与传闻中所的一样,面相有些阴鸷凶恶。但牵弘又仔细端详了一眼后,又觉得其人的五官轮廓并不差,之所以看着令人生畏,全是因为其狰狞的左眼与阴鸷的气质导致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家常后,司马师有意考较牵弘的心性,于是借着方才谈论的话茬刻意夸奖道:
“你的父亲牵子经,为我大魏镇守雁门多年,屡次挫败鲜卑,使得胡人不敢窥我北境,威风远振幽并,其威名我年少之时就已有所耳闻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贤侄的武略,想必自有一番家学渊源了!”
牵弘见司马师夸奖,心中虽然欢喜,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真诚的回答道:
“司马伯父过奖了,先考功绩,弘不敢因之洋洋自得,弘自幼受先考教诲,倒是也想像先父一样为国效力,倘若他日有会,弘也愿学先考守御国门、为国家抵御外虏,即便马革裹尸,也不枉男儿七尺之躯!”
牵弘完这话后,忽然有些后悔,生怕司马师觉得自己言语轻狂,且司马家打算为忆容挑选夫婿,自己动不动就什么马革裹尸,恐怕更是犯了忌讳,但不管怎样,话已出口,牵弘即便后悔也已无用。
司马师倒并没有对牵弘的话产生反感,他一向混迹军旅,也一向喜欢选拔人才,因此此刻他对牵弘的印象可以是非常好。
但一码归一码,司马师虽然对牵弘有欣赏之意,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将忆容嫁给他。
毕竟牵家此时算是家道中落,自己没有嫁女联姻的必要。
司马师本想像拒绝其他自己不愿联姻的世家子弟那样直言拒绝,但转念一想,牵弘这个颇有潜力的后辈完全值得笼络,因此他打算的委婉且真诚一些:
“贤侄,实不相瞒,我虽对你十分欣赏,但奈何我家老爷子心中早已有了明确的孙婿人选,此次招亲,实际上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朝中士族对我司马家的态度而已,此次我俩恐怕成不了翁婿了!”
招亲只为试探朝中态度这件事情,虽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密,但是,司马师肯对牵弘这个初次见面的寒门后辈坦白,足见他十足的诚意。
能得到当朝首屈一指权臣嫡长子的亲睐,此事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就乐不可支了。
但提亲不成的牵弘此时此刻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得知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即将嫁入他门后,原本勇敢刚强的牵弘竟宛若五雷轰顶、丢了魂儿一样,过了半晌才回了司马师的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牵弘此刻强忍着想要流下眼泪的冲动,勉力的保持着最后一丝从容和风度:
“多谢伯父厚爱,弘,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伯父”
司马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示意牵弘只管问。
“侄儿想知道,司马太傅他,心中的孙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司马师识人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牵弘内心深处的伤感,他有些不太明白牵弘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忆容。
甚至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深处竟然真的动了招其为婿的念头。
他很喜欢牵弘的重情重义,有血有肉。
这不仅仅是因为牵弘很像年轻时的自己,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这一类人是最好控制的。
但他的理性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开明感性的事情,他轻轻的拍了拍牵弘的肩膀,给了牵弘一些安慰,而后用柔和的声音对其道:
“我们打算与荀氏联姻,将忆容嫁给荀令君的孙儿,荀寓。”
牵弘闻言后,就连眼神都变得涣散了起来,他失魂落魄的念叨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满庭芝兰玉树的荀家”
司马师此刻竟难得的展现出了作为长辈的慈爱,看到牵弘的反应后,司马师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他曾经的一生挚爱,媛容。他抚摸了一下牵弘的发髻,柔声安慰他道:
“感谢贤侄对女的厚爱,还望你不要过于失望,天下好女子多矣,我闲时再为贤侄留意一桩好婚事!”
司马师此刻深信自己早晚可以彻底控制收服牵弘。
想到此处,司马师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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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容的居所,是一座足足有五层高的楼,名叫南梦筑,位在司马府的西南角。
这栋楼,从下往上,依次摆放着
她的闺阁,位在最高的第五层,五间房中,忆容的闺房是唯一一间正北方向开有雕花窗户、可以一览远处熙熙攘攘的金市和巍峨壮丽的金墉城的房屋。
每当暖春或盛夏那携带着远处花香的西南风自南窗穿过北窗时,忆容都会想起本朝陈思王曹植的那首感人肺腑的诗句:
“原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忆容从没了母亲,且听了不少洛阳市井间流传的父亲毒杀母亲的传闻,因此性格逐渐变得孤僻了起来,很多时候她不愿意与别人交流,反而更喜欢一个人倚在窗边望着南边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北边热闹喧哗的金市。
有时候,她会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好像自己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忆容刚刚听到自己可能嫁入荀家的消息后,也许是她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因此她竟没有太大的反应。
整个下午,忆容都呆在自己的南梦筑上,她的心中好像缺了一大块什么东西一样,一直痴痴的望着远处金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直到夕阳的暖光照映进了她的窗棂,直到阳光消失不见、华灯初上的时刻,直到她看到远处街市上出双入对、抱女携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年轻夫妻后,她的心中这才忽然再次想起了多年前与牵弘初遇的那个冬天。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君兮君不知。”
当他不经意间吟唱出母亲当年经常唱的这首越人歌时,她的心中这才忽然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
她取出了后母羊徽瑜教他缝制的帕,想要擦拭流下脸颊的泪水,可当她看到那绛地交龙锦帕上绣着的鸳鸯时,心中再次涌起了一阵宛若海潮一般难以抵挡的悲伤,此刻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就连想要畅快的大哭都难以做到了。
一直陪伴在忆容身边,一照顾忆容长大,宛若忆容母亲的侍女子衿见忆容到了饭点也不去用膳,猜想是忆容身体有恙,所以提了一个食盒来到了南梦筑:
“姐,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都到了饭点了怎么还不去吃饭呢?我给你提了些饭菜,你如果不想下楼的话,就在屋里吃吧。”
忆容听了子衿的声音后,心中那一份对亡母的思念也被勾了起来,她的心中更加哀伤了,但她却也不想让子衿为自己担心,所以并没有转身,而是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
“子衿姨,我有些不舒服,你把饭菜放在这,我待会会吃的”
容颜已经衰老、鬓发已经灰白的子衿再次用担忧关切的眼神看了看忆容,将饭菜摆放在了檀香木案上后,这才下了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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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一心想着为表弟报仇,一雪曹氏旧恨的夏侯玄颇感心烦意乱,睡不着的他索性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暗纹褝衣,悄悄出了昌陵侯府院墙。
他施展开家传的‘云行雨步’轻功,一路隐藏在黑影之中,鬼使神差的便来到了司马家的院墙外。
想起死去、流放的亲友兄弟后,夏侯玄心中想要复仇的念头忽然再次浓烈了起来,他望着那看似高不可攀但却难不住自己的舞阳侯府院墙,心中思考起了诛灭司马的计划。
就在这时,院墙内那栋五层高的阁楼顶楼雕花木窗忽然打了开来,一个年纪二十余岁的姑娘冷不防便朝着阁楼下跃了下来!
夜色之中夏侯玄虽然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但他知道司马府中这样年龄的女眷多半是自己的外甥女,夏侯玄不敢犹豫,立即施展出‘云行雨步’轻功中最上乘的‘倏忽行万亿’,一个箭步便跨上了司马府院墙,然后一个借力便朝着外甥女坠落的方向迎了过去,幸好五楼下坠的力道并不是十分恐怖,加上夏侯玄家传的‘云行雨步’功法极其玄妙,他终于有惊无险的接住了坠落的姑娘。
夏侯玄平稳落地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救下的正是外甥女司马忆容。
夏侯玄看着面有泪痕的外甥女,此刻不忍责备,而是温声询问道:
“忆容,你缘何会坠下阁楼,是不心么?”
忆容伤心了一个下午,心思单纯的她难以忍受心中的苦楚,所以在夜间忽然萌生了死志,可当她纵身跃下阁楼的那一刻,她忽然便想起了年逾古稀的翁翁,还有日渐操劳鬓角发白的父亲,几个可爱的妹妹,以及尚在人世的牵弘。
()(e)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非常的后悔,自己如若就这样死去,非但会让亲人心痛,为家族蒙羞,而且就此再也无法见到牵弘,再也无法感受到这个美好而又残酷的花花世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忆容看到一个宛若幽灵的黑影朝着自己飞了过来,落地后这才看清楚了来人的相貌,原来正是舅舅夏侯玄救了自己。
忆容此刻从死到生,心中的悲伤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冲散了不少,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对舅舅实话实道:
“舅父,忆容糊涂,为情所困,不愿因为联姻放弃私情,这才有了轻生之念,方才若非舅父在此,忆容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忆容在此多谢舅父了”
忆容话音刚落,又急又怒的夏侯玄便挥起了巴掌,但当他看到忆容那酷似亡妹媛容的面容时,扬起的掌又缓缓沉了下去:
“忆容,你娘当年十月怀胎,多么辛苦,这才生下了你,你娘生前把你当个宝似的供养保护,你倒好,一念之差便要毁去你娘赐予你的生命,你为何如此糊涂!”
忆容此刻又悔又悲,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夏侯玄怒气消散后,又温声对忆容道:
“走吧,舅父携你上楼去,待会侍女下人见不到你,恐怕会大吃一惊。抓紧我的胳膊,不要松。”
忆容点了点头,依言抓住了舅舅的臂膀,夏侯玄施展‘云行雨步’,携着身材轻巧的忆容,巧妙的依次从南梦筑一层的花室、二层的书室、三层的茶室、四层的琴室的屋檐上跃了上去,最终将忆容安安稳稳的送入了五层的雕花窗中,夏侯玄并没有就此离去,他飞身坐到了五楼外的一株高大的花树枝桠上,然后柔声道:
“舅父与你几句话再走。忆容,我与牵子经曾并肩作战,有过交情,牵弘这孩子也跟了我多年,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嫁入荀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如若还与牵弘藕断丝连,日后何以面对荀氏?牵弘的性命前程岂非堪忧?”
忆容一向聪慧,只不过此次为情所困,因此不愿深层次的去想一些事,此刻夏侯玄点透了此事的关节,她又岂能继续一意孤行?
要知道翁翁和父亲他们一向杀伐果断,倘若为了司马家和荀氏的清誉而除去牵招,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夏侯玄见忆容恢复了几丝精神,于是继续道:
“忆容,你可曾听过荀氏家族的往事?”
忆容自幼饱读诗书,司马师也曾给他讲过许多前朝和本朝的掌故,荀家的过往,她也略有耳闻,忆容回答舅舅道:
“忆容听翁翁和父亲提起过,是荀令君荀彧家族,世世代代、家族的每个子弟都是饱学之士,其祖父荀季和荀淑,早在前朝汉顺帝和汉桓帝之时,就已经名满天下,被世人尊称为‘神君’了,听甚至就连当时有名的大儒都争相拜在了神君门下。神君的八个儿子也都个个名满天下、才学过人、品行高洁,被世人称之为‘荀氏八龙’,荀令君的父亲,也正是八龙之一。”
注二:三国志荀彧荀攸贾诩传第十: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当汉顺、桓之间,知名当世。有子八人,号曰八龙。彧父绲,济南相。叔父爽,司空。续汉书曰:淑有高才,王畅、李膺皆以为师,为朗陵侯相,号称神君。张璠汉纪曰:淑博学有高行,与李固、李膺同志友善,拔李昭於吏,友黄叔度于幼童,以贤良方正徵,对策讥切梁氏,出补朗陵侯相,卒官。八子:俭、绲、靖、焘、诜、爽、肃、旉。音敷。
夏侯玄此刻仰望着隐藏在花树枝桠间的点点繁星,点了点头,神往的道:
“不错。荀令君本人,也有王佐之才,其一生尽心竭力辅佐武皇帝,算无遗策,选贤举能,这才奠定了我大魏万里江山。但他的本意,是希望武皇帝能够匡扶汉室,扶大厦之将倾,可武皇帝志在天下,荀令君最终还是为了大汉殉节自尽了”
忆容此刻对荀氏家族这个神秘而高洁的家族充满了好奇,只听夏侯玄继续道:
“忆容可曾听过舅父的一位好友,荀粲荀奉倩?”
忆容点了点头:
“荀奉倩乃是荀令君的少子,听闻也是才华过人,但听很久以前已经去世了”
夏侯玄神态之间充满了对亡友的思念,他对忆容道:
“荀奉倩之妻,乃是故骠骑将军曹洪曹子廉的女儿,十一年前,曹氏身患热疾,奉倩他为了给妻子降温,身覆大雪,怀抱曹氏,但老天无情,依旧还是夺走了曹氏的生命,奉倩本就身弱,冒雪染上了风寒,再加上思念曹氏过度,第二年也就溘然长逝了”
荀氏家族将荀粲这个为情而死的情种视为家族之耻,司马懿和司马师自然也没有给忆容起过荀粲的真正死因,此刻她听了荀粲的往事后,心下不禁深受感动。
“忆容,舅父给你这些,是为了告诉你,荀氏门风极佳,子弟多是芝兰玉树,你与牵弘之情注定无果,不如就此放下,来日嫁入荀家,切不可三心两意,心念旧情啊!”
忆容听了舅舅的话后,心中虽还是充满着千般不舍,但毕竟头脑清醒了不少,更不再有寻死之念了。
“忆容,你善自珍重,舅舅这就回府去了”
待神情恍惚府的忆容回过神来后,夏侯玄已走了片刻了。
忆容心结稍解后,精神萎靡的她总算是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她看到牵弘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胸前佩戴着一朵大红花,她梦见自己上了牵弘的花轿,过了一会儿,她又梦见他们一块策马遨游天涯,将醒时刻,忆容忽又梦见牵弘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阔不见边的深渊之中,她惊呼了一声后,登时便醒了过来。
梦醒后,一头虚汗的忆容心中满是梦中留下的柔情蜜意和惊慌失措,她庆幸这只是个梦,与此同时她又为这只是个梦而感到失望。
忆容打开了雕花窗,才发现此刻尚是黎明前夕。
黎明前刻,东方幽黑的天幕上已泛起了鱼肚白。
过了片刻后,天色稍微亮了几分,忆容赫然便看见了孑然孤立在空荡荡街道上的牵弘。看他的样子,忆容就知道他也许一夜都没有睡着。
想到这儿,忆容的心中顿时充满了不舍和心疼,但理智告诉她,自己此刻不能再给牵弘任何希望。
忆容狠了狠心,取出了昨夜写在素白绢帛上的诀别信,又从妆奁中取出了一块清白无瑕的玉玦,用那绢帛将玉玦包裹缠绕后,朝着牵弘的方向奋力扔了过去。
牵弘身矫健,一个跃步便展接住了那玉玦和绢帛。
‘君为骐骥骋千里,素书白玉本无迹。
今当与君相别离,来世可报君之意。’
那一年,那个少年,错过了他眼中的一段月光。
那一年,那个姑娘,丢失了她心中的几许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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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又来,转眼间已到了嘉平二年的冬天。
这个寒风刺骨的隆冬,和许多人记忆中曾经的十二月相比,要更加的寒冷,更加的孤寂。
算算日子,牵弘已经在陇西太守的任上干了足足半年有余了。
洛阳城南,荀寓从南市上买了几两糖糕,又买了一只烤鹅和几两黄酒后,踏着风雪便回到了荀府。。
今天是他的生辰,但他并没有大操大办,一来是没有这个习惯,二来是因为妻子司马忆容怀娠已有两月了,荀寓不想大宴宾客打扰到妻子和孩子,他知道,妻子忆容一向喜欢安静。
“夫君,如果妾身告诉你,我曾经喜欢过别的人呢?”
已经基本上彻底接纳荀寓的忆容此刻看起来十分的心翼翼,她似乎有些后悔出这句话。
荀寓听了妻子这句不像是玩笑的话语后,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实不相瞒,为夫少年时也曾倾慕过别家女子,但如今嘛,为夫的眼中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忆容听了这话后,似乎是深受感动,她半会都没能得出话。
屋外的风雪越发的急了,但忆容心中的冰雪却似乎消融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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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郡国。
东海王府中,年过半百、气郁了半辈子的东海王曹霖终于垮了下来,躺在病榻上一卧不起。这段时日他经常梦见他的父皇文帝曹丕和兄长明帝曹叡。
榻边,已然十一岁的高贵乡公曹髦守候在父亲东海王曹霖身边,安慰着行将就木的父亲。
“父王,您好好休息,一定会好起来的。”
“彦士曹髦之字”
病榻上的曹霖两眼已然涣散无神,却依旧竭力的遥望着窗外西方远处的洛阳帝都,曾经在他的心中,自己应该是那儿的主人。
“彦士,你可记得父王为何,总是要望着西面吗”
曹霖望着眼前这个聪慧有文采而尚武刚强的孩子,吃力的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髦儿记得,父王曾经过,西面的洛阳,才是我们真正的家,所以父王才常常向西眺望洛阳!”
曹髦双眸若星,抓着父亲干枯的,一字一句语气坚定的道。
“好髦儿,你的对,咳咳咳”
曹霖点头努力继续道:
“只是,咳咳只是父王这辈子,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髦儿,你答应父王,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到洛阳”
曹霖完这句话后,便撒人寰了。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么不甘,因为他坚信,自己当年与司马家定下的盟约,一定可以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大魏之主。
十一岁的曹髦发现死去的父亲,脸上挂着一丝安详。
他没有像一般孩童一般嚎啕大哭,惊慌失措,而是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
他的眼中,亦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父王,髦儿答应您,有生之年,一定成为这洛阳的主人,再也不用屈服于任何人!”
甲辰日,东海王曹霖薨逝,谥曰东海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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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正隆之际,得知了大魏庙堂确已翻天覆地的东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征南将军王昶王文舒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奏报了朝廷,在得到中枢的首肯后,他果断的率领大军趁着春日干燥、江水流缓之际,急速渡过了大江,并攻破了吴军数个营垒,斩杀了数百吴兵。
正月间,荆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州泰二人再度攻破吴军,吴人降魏者多达数千口。
司马懿觉得,东吴气数已然将尽,不足为虑,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留着王凌这个不听话的老东西了。
一月前,司马师安插在扬州的校事官就已经打探到了征东大将军王凌频繁的往各处派遣信使的消息。
太傅府中,须发全白的司马懿正端坐书房之内,闭目养神,思考着一些事情。
司马懿此刻正在思考,他应该找个什么借口处理王凌。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两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因此他打算在自己离世之前,尽自己所能,尽量为子孙们多去除一根尖刺。
“父亲,您叫孩儿们么?”
这时,司马懿的七个儿子来到了堂下。
司马师、司马昭、司马干三个由原配夫人张春华所生的嫡子站在前排,而另外几个庶子:伏夫人所生的司马亮、司马伷、司马京、司马骏,以及张夫人所生的司马肜和柏夫人所生的司马伦兄弟六人,则侍立于三位兄长身后。
“都来了?”
过了半晌,司马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为父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事情要问你们。”
司马懿呷了一口清茶,继续道:
“假如为父哪一天不在了,你们当中,可有人能统兵战胜王凌?”
司马懿如此直接的问法,倒是把几个儿子都吓住了。
司马师与司马昭、司马骏三人都垂头不语。
至于司马亮、司马伦等人则更是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过了半晌,司马师才开口回答道:
“启禀父亲,王彦云镇守扬州多年,心腹极广,而又用兵如神,兼其有外甥兖州刺史令狐愚,统领兖州军队,其舅甥二人所握军队州界,占据着整个东南半壁,倘若有一日真与之对阵,孩儿无必胜把握。”
司马懿放下茶盏,笑着点了点头。
“为父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孩儿等告退。”
司马懿原本毫无精神的老脸上,陡然之间布满了杀,使得他那布满皱纹与暗斑的面孔显得格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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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一个身披防雪斗篷、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在深夜秘密来到了夏侯玄的昌陵侯府。
夏侯玄经常会在洛阳市井上购买一些西域传来的佛经书籍,而那些到夏侯玄府上送书的游方僧人的打扮大多也与来人的打扮类似,因此司马师秘密安插在夏侯府附近的校事并没有产生过多的怀疑。
甚至就连夏侯玄本人,都以为来人应该是前日自己约好前来府上送书的僧侣。
可当来人掀开斗篷,露出真面目时,夏侯玄这才陡然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他不禁惊叹道:
“公渊兄,你怎么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征南大将军、南乡侯王凌王彦云身在洛阳为质子的长子——————尚书王广、王公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