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唐慕白哪天晚上都没怎么吃得下饭。

    心里装着事, 加上那边的饭菜不太合口，他就只吃了几口就放了餐具, 起身出了餐厅。

    结果这一出去, 让他更心烦的事情就出现了。

    他第一次觉得纽约这座城市的出奇，白天在学校“偶遇”还能得过去, 但是到了晚上, 这么大一座繁华的不夜城，他居然也能跟前女友和她的现男友撞上。

    当然，这只是唐慕白单方面的撞上。

    陆以凝压根没看到她, 她比在国内读书时更瘦了些，那会儿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烫了自然柔顺的卷发垂在身后, 光看背影就猜得到是个漂亮的姑娘。

    彼时的陆以凝和她一头黄毛的现男友就坐在喷泉旁边的台子上, 两个人个子都高, 喷泉的水柱飞溅而下，隔着雨帘, 唐慕白看到那个黄毛抱了她一下。

    具体多久他不知道，因为就看了两秒, 唐慕白就转身折回了餐厅。

    金童玉女，看着挺碍眼的。

    唐慕白这才发觉出来，他对陆以凝的喜欢, 其实是比自己想象中的程度, 要深那么一点的。

    换一句话来, 陆以凝对他来, 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有可无。

    他这几年泡夜店相亲都没寻到第二春的原因，突然就迎刃而解了。

    就是可惜，他发觉地有些晚。

    唐慕白本来就不是个喜欢主动的人，加上陆以凝那会儿有了新欢，回国之后，他也就把这事儿都压在了心底。

    一年时间，他依旧没有拒绝傅蕴伙同各种七大姑八大姨介绍来的相亲对象，只不过还是每一个都见，但是每一个都没再有过第二次约会。

    唐慕白怀疑自己已经把北城的家世不错的名媛千金都见了个遍，有的时候下班回家，还能碰上和他相过亲的异性。

    相亲对象们好像都没他这么难伺候，那些对象大多已经交了男朋友，有的节奏快一些，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只有唐慕白，依旧一直单身，万年不变地见一个失败一个。

    他清心寡欲，但他又明显不是那样的人。

    单身他放纵浪荡，他这几年身边又实在干干净净。

    唐慕白在医院一众热爱八卦的医生护士当中，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年时间，各种流言四起。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加上妇女之友谢坤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唐慕白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他性取向的讨论，还有好奇他是不是受过情伤的，再直白露骨一点的，还有跑来跟谢坤问的：“谢医生，唐医生是不是那里有什么疾病啊？”

    谢坤神秘兮兮，一脸欲言又止的悲痛。

    于是几个楼层的男女老少们，但凡是认识唐慕白本人的，都纷纷悲痛了起来。

    ……

    唐慕白本来是没当回事的，就算当事人解释，也不会有人听得进去。

    他们看他的眼神只会更添几分婉转和同情。

    谢坤由此逃过了一劫，但是今天他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刚才的“去夜店”、“喝酒”之类的都是实话，但是唐慕白还是觉得自己被抹黑了。

    尤其是和谢坤口中那个“不抽烟不泡吧”，此刻正坐在陆以凝旁边的男人一对比之后，唐慕白甚至觉得自己这会儿成了一块黑炭，怎么洗都洗不白了。

    果然，自谢坤完之后，陆以凝和身边的男人聊得更欢了。

    唐慕白是真的不怎么喝酒，一是本来就不喜欢碰这些东西，二是经常要拿手术刀，喝酒会影响动刀子的精准度，

    他都几年没碰酒了，这一晚也照样一滴都没喝，烤肉也没怎么吃，就喝了几杯白开水。

    谢坤持续嘴炮，一个人能带动整桌的氛围。

    唐慕白夹在中间，左手边是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的谢坤，右手边是跟陆以凝聊天话题都没断过的男人。

    陆以凝虽然和他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但是包间热闹，加上她似乎还 有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唐慕白从头到尾都没听清过一句话。

    倒是旁边这个哥，明显是聊得很开心，时不时地会医生。

    唐慕白又喝了一杯白水，然后倒了一杯酒，挪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男人叫陈继，跟唐慕白不算太熟，也就是一起吃过几次饭的交情。

    陈继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即使在跟陆以凝聊天，还是不忘转头跟他道了声谢。

    唐慕白眉梢一挑，嘴角一扬，答得很随意：“不客气。”

    他看着陈继已经烧起来的耳朵心想，多喝点，喝醉了头脑不清醒才好。

    -

    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一行人才酒足饭饱地出了餐馆。

    陆以凝也吃了不少，毕竟都是货真价实的肉，吃进肚子里很占地方，直到走到马路边上，她肚子还是有些胀。

    在她的记忆力，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了。

    可能是晚上的氛围太好，也可能是跟陈继聊得太投入，所以不知不觉就把肚子给填满了。

    几个人都有体面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高薪工作者，每个人都有车，但是因为大都喝了酒，所以只能电话叫代驾。

    陆以凝站在人群当中，耳边几道男声交织在一起，突然就有些困了。

    陆竟行的车还在4s店里做保养，所以今天是坐陈继的车过来的，他没电话，转头看向陆以凝：“今天回哪边住？”

    “回家里啊……”陆以凝了个哈欠，“一舟不是住院嘛……我明天得给他从家里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陆竟行“嗯”了声，刚要伸手去拦出租车，跟前就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型普通低调，是一辆扔进北城公路上都看不到的奥迪。

    车窗降下，主驾驶上的人随后按了按喇叭，“我送你们。”

    陆竟行跟唐慕白什么关系，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女朋友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一起用的，他也没多想，直接拉开后排的车门，也不顾陆以凝愿不愿意就直接把人推了进去，他紧接着坐到副驾驶，车门一关，他才看了眼唐慕白：“换车了？”

    “嗯。”

    唐慕白抬眼，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排的人。

    陆以凝这会儿靠窗坐着，几乎快贴到了门上，似乎随时准备着夺门而出。

    她没看他，正侧头看着窗外。

    车窗开着，有风吹进来，她耳边的碎发就在脸旁轻轻地飘，带起朦朦胧胧的阴影在她白皙的脸上晃动，有种很娴静的温柔。

    唐慕白一直都知道陆以凝长得好看，但是好像到了今天，他才意识到她比他记忆中的那个学妹还要好看很多。

    怪不得陈继愿意鞍前马后地替她烤肉倒水，虽然她一再过不用了。

    唐慕白眼底暗了暗，他把视线收回来，然后发动车子。

    陆竟行虽然喝得不算太多，但是到底还是有点头疼，车才开了没多久，人就靠在椅背上起了瞌睡。

    车内安安静静，外面的晚风灌进来，清清凉凉，但是陆以凝捏着手机的手心好像不停地在发烫。

    都过了这么多年，她见到唐慕白不自觉就会紧张，克制不住想去看他的毛病好像还是没有改过来。

    陆以凝已经放弃挣扎了，她深呼了口气，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解锁了手机屏，先是翻了一遍朋友圈，然后又开了知乎。

    从七年前回答了知乎第一个问题之后，陆以凝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受邀更新各种回答。

    而很久之前的那个答案，在和唐慕白分手后不久也取消了匿名，就截至在她几年前更新的分手那条动态。

    取消匿名之后，她倒是时常会发一些自己去世界各地拍的风景照，从南到北，从春夏再到秋冬，因为她拍照技术好，每一张都能当做壁纸来用，几年来也积累了不少的粉丝。

    有从一开始就关注她的，还会邀请私信她回答一些问题。

    比如这次，陆以凝一开通知，第一条邀请她回答的问题就是“你曾经历过最惊心动魄的场面是什么？”。

    这种场面她经历的多了。

    之前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赶上过一次雪崩，有次拍熟睡的老虎时还差点把它吵醒……这些都太常见了。

    陆以凝算写个不常见的：【见到前男友，比见到前男友更惊心动魄的，是见到被你甩被你拉黑被你移出世界的前男友……嗯……那一刻，仿佛所有椅子都支撑不了你身体的重量tt】

    因为关注她的人多，所以答案才发布出去没几分钟，点赞和评论就已经破了千。

    1楼：【胖了就直，别把错推在椅子和你的前男友身上！】

    2楼：【哇塞，这个前男友是之前的医学院学长吗！】

    3楼：【还没见过我们凝凝传中的前男友，伤心qaq。】

    ……

    陆以凝觉得，自己还不如写个常见的。

    只要关于唐慕白的回答，每次评论都会炸出来不少让她爆照的。

    换做平时，陆以凝不可能把唐慕白的照片放出去的，但是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动了点心思，开手机的摄像头，装作很自然地在玩手机的样子，对着前排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男人拍了张照片，直接更新在了回答里。

    因为是第一次带真人照，所以刚发出去，评论直接翻了倍——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

    【开的奥迪啊，凝凝别想他了，跟我好吧，我偷法拉利养你。】

    【看这侧脸，虽然糊的像av画质，但是我觉得应该是个大帅哥。】

    【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那么问题来了，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陆以凝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刚刚。】

    1672楼：【不会是要复合了吧？】

    1675楼：【破镜重圆的戏码，我喜欢！】

    陆以凝有点想笑，但是又有点笑不出来，她重新编辑了答案，敲了几行字放在最上面：【不可能复合的，今天是因为和我哥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碰到他了，开车去的人就他自己没喝酒，所以现在在送我跟我哥回家。

    再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我跟他从当初谈恋爱，到后来分手，再到现在，我哥什么都不知道。】

    正着，车在陆竟行区门口停下。

    陆竟行被旁边的人叫醒之后，叮嘱了他把陆以凝安安全全送回家以后，特别放心地下了车。

    陆以凝又填了一句：【我哥现在已经下车了，他好像特别放心我俩。微笑jg】

    陆竟行下车前后对于陆以凝来就是两个世界，他下车前陆以凝还能写写知乎放松心情，但是他一下车，陆以凝连手机都不敢看了。

    这次更新完之后，陆以凝就退出知乎，集中起注意力来看起窗外的风景来。

    唐慕白重新踩下油门，“家住哪里？”

    陆以凝快速报了个地址。

    她不话，唐慕白也不不主动开口。

    大概过了六七分钟，车在区门口停了下，陆以凝刚要开门下车，就被左前方的人给叫住：“陆以凝。”

    陆以凝要下车的动作一顿，但是手还是搭在了把手上，她回过头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怎么了？”

    “你有男朋友吗？”

    陆以凝不知道他得什么主意，沉默几秒后，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必要骗他，而且也不一定能骗得到他。

    唐慕白侧了侧身，转头看过来。

    外面橙黄色的路灯光照进来，两个人的距离不算远，唐慕白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很浅很短的一层，可爱又温柔。

    唐慕白以前都没有注意过这些。

    刚才陆以凝在后座玩手机时的一举一动他都注意地一清二楚，她半低着头，睫毛很长很翘，笑的时候也会跟着轻颤几下。

    真可爱啊。

    虽然这种笑，可能不是因为他。b r

    唐慕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半分钟后，陆以凝把视线偏开，侧过了脸去。

    他今年年纪不大，但是也不算了。

    傅蕴最常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你张阿姨家的儿子，跟你同岁，孩子今年都两周了……你在看看你赵叔叔的侄子，比你还两岁，二胎都有了。”

    唐慕白每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傅蕴念叨这么多遍，但是他也没太急着找女朋友。

    直到到了今天——他是不急，不过他觉得陆以凝好像挺急的。

    看她今天和陈继相谈甚欢的样子，如果陈继想追她，不定用不了几个月，两个人就可以直接去领证了。

    那还有他什么事儿？

    综上所述，唐慕白虽然很抵触自己主动，但是鉴于陆以凝心急的程度，他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主动一下，结果刚要开口，陆以凝就突然转头看过来，她一双眼睛很亮，淡声开口道：“唐医生，你听过一句话吗？”

    不等唐慕白回答，陆以凝继续道：“好马不吃回头草。”

    “……”

    唐慕白愣了下，他也不知道这个“好马”指的是他还是陆以凝，不过是谁都没关系，他眼睛眯了眯，“哦”了声，“听过。”

    陆以凝一颗心突然就颤了下。

    她别开视线，正要开门下车，就又听唐慕白开了口：“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男人声音低沉干净，字字清晰：“唐慕白，今年27岁，父母健全，有房有车，现在是三院的心外科医生，还没有女朋友。”

    陆以凝下意识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看到的脸。

    唐慕白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温柔轻佻又极勾人，岁月似乎没能再他身上留下任何不好的痕迹，他这张脸依旧干净白皙，五官精致，每一处都像是精细雕琢过的一样。

    怎么办呢？

    虽然她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了，但是唐慕白一开口，她好像还是不争气地，心动了。

    不能重蹈覆辙，陆以凝垂下眼帘不再看他，一口气开车门下了车。

    陆以凝落荒而逃的速度飞快，回到家后她还没太反应过来。

    皮肤下的血液流动速度好像都在加快，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同寻常地热，直到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她才冷静下来了些。

    这一晚，陆以凝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大概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她和唐慕白重新到了一起，过程像偶像剧里一样甜蜜地冒泡，只不过好景不长，她又被他给无情地抛弃了。

    陆以凝从梦中惊醒。

    她出了不少汗，睡衣黏在身上，头发也糊了几缕在脸上。

    陆以凝被害妄想症发作，突然就想起了昨晚的唐慕白，不定他真的是为了报复几年前把他甩了的她，所以算把她重新追到手、然后再狠狠地甩了她的……

    这个气记仇又心思歹毒的男人。

    陆以凝抹了把脸上的汗，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

    陆以凝就这样在心翼翼的防备当中，又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周。

    到了六月，北城的天气越发地热，在太阳下暴晒十分钟仿佛就能掉一层皮，陆以凝懒得再走路上班，干脆就从车库里随便提了一辆车开到了杂志社。

    周一有个外景要出，车上有空调倒不至于太难受，陆以凝跟方桐一起出去的，从大早上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太阳落山，两个人还得回杂志社把照片导入进电脑。

    陆以凝中午没睡觉，回去的时候就犯起了困，干脆就把开车的任务交给了方桐。

    到了下班的点，北城照旧堵车。

    陆以凝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过了过久，“砰”的一声，她刚被晃醒，就听到方桐倒吸了口冷气开了口：“以凝姐……我好像撞到车了。”

    陆以凝揉了揉眼睛，抬眼往前面一看，前面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很不凑巧，是辆奥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