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刘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废后”这个提议刚刚提出，立即遭到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一班大臣的反对。他们以没有人亲眼目击皇后杀公主为由来反驳皇帝的提议，并且又举出若干婴儿猝死的例子来证明公主之死也许就是正常死亡。最后长孙无忌拱道：“先皇在世时就连称皇后娘娘为‘佳儿佳妇’，陛下若因为一句谗言就废了自己结发之妻，先皇在地下也会不安啊！”

    谗言？他们指的是谁？刘彘面上的肌肉都抖了起来。

    他们怎么好像已经早就知道朕今日要什么？他们怎么好似早就胸有成竹来等着朕提议然后再反驳？难道是皇后和长孙无忌有联系，竟然安排眼线在朕身边？

    先皇！又是先皇！

    哼！

    可是――刘彘无法反驳！

    半晌殿上无言。

    群臣悄悄往金銮殿上看，这一望之下，令众人分外心惊。

    他们怵然看到，一向文雅和善的年轻皇帝脸上陡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是以往谁也没有见到过的！众人心中感到极为震惊，皆垂首噤声。

    一时里，大殿里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响声。

    刘彘的声音在大殿里徐徐回响：“诸位爱卿为维护皇家礼仪披肝沥胆，令朕甚为感动。关于此案朕定会尽快彻查，给皇后一个公道，但在此事结果未水落石出之前，没有朕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踏进立政殿私自与皇后接触！这也是为了替皇后澄清事实还她清白，不得已而为之，望诸位见谅。”

    他这是要将皇后软禁起来，要切断皇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假若这样，皇帝在宫中的一切动向将无从得知！他这一招够狠！长孙无忌悄悄朝殿上望了一眼，只见年轻的皇帝正端坐在龙椅上，一向温文尔雅的面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正望着自己。长孙无忌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紧急的一种危！

    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王皇后的哥哥丞相柳?见此情景，心一下子就凉了！心想：皇帝这究竟是何用意？别人都不敢提，但皇后是自己妹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海！想至此，向前一步，道：“陛下”

    话还未出口，就见年轻的皇帝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望着自己――这眼神是如此犀利如此令人胆战，以至于丞相柳?突然改变了注意，道：“陛下，臣为大唐繁荣兢兢业业数年，现年事已高，越来越感觉自己已不能胜任'丞相'这一要职，请陛下另择贤人担任，准许臣告老还乡。”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但随即他就明白过来了：柳?这是要试探皇帝的心意啊！

    刘彘微微笑道：“柳丞相为大唐基业立下赫赫功勋”

    长孙无忌心中暗喜，以为皇帝就要挽留柳?了。

    刘彘接着道：“既然丞相自感劳累不能胜任，朕就不再强求――就依柳丞相所奏。”刘彘又对柳?道：“你是皇后哥哥，也就是朕的皇兄，你走后，朕定会厚厚地封赏你。“

    啊？！

    诸臣皆震惊，垂首不敢言。

    刘彘道：“今日难得诸位爱卿到齐，又适逢柳丞相离任，朕在甘露殿设下盛宴，邀诸爱卿共享，也算是为柳丞相辞行。”

    群臣面面相觑。

    走进甘露殿，群臣诧然四顾，感到万分惊讶：昔日朴素宏伟的甘露殿焕然一新，处处彰显出皇帝高雅的情趣和不凡的见地。

    刘彘仿佛看出了诸人的困惑，笑道：“诸位爱卿此番见到的可都是沐昭仪的杰作。”

    诸臣更为惊异，皆尴尬连称“妙”。

    酒过三巡，刘彘一鼓掌，就见有一队歌舞伎款款登场。

    刘彘道：“今日欢宴，就以朕自排宫廷宴舞助兴。”

    长孙无忌道：“陛下，贞观七年，先皇依秦军阵势绘就破阵乐图。图上舞队左面呈圆形，右面呈方形；前面模仿战车，后面摆着队伍，队形展开像簸箕伸出两翼、作成打仗阵势。先皇又叫太常丞吕才按图教授给一百二十八位乐工，穿甲持戟练习；又令吕才编制音乐，刘百药、虞世南、储亮、魏徵等制词，并命吕才依照舞图排练，遂成破阵乐。此曲即为这场乐舞的主题曲。每逢宴饮，先皇都是以此为乐”

    刘彘道：“太尉的是贞观年间的事吧？太尉难道忘了现在是永徽年了吗？现在适逢太平盛世，再演练这些战时乐曲，是否有些不合时宜？”他脸上含着笑意，但一双眼睛却如刀锋般锐利，刺得长孙无忌心中一颤。

    刘彘复又鼓掌，立即有人抬上一架古琴来，皇帝再也不搭话，坐到古琴旁自弹自唱

    他弹的是阳春白雪。

    阳春是要表现的是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弹奏此曲要“冲和雅谈，不可铅华”。此曲所列分段标题为：“气转洪钧”，“阳回大地”，“三阳开泰’，“万汇敷荣”，“江山秀丽”，“天地中和”，“莺歌燕舞”，“日暖风和”，“花柳争妍”。“锦城春蔼”，“帝里风光”，“春风舞雩”，“青皇促驾”，“绿战红酣”，“留连芳草”。因区段甚雅，难度极高，故此和者甚少。今日刘彘弹起来，竟颇有些韵致，群臣听罢，连声称秒。

    刘彘复又转调梅花三弄，梅花傲岸凌霜不拘冰霜的风姿宛如眼前，再加上歌舞伎婉转婀娜的演绎，为这场宴饮增添了无限亮色。

    “来，随朕一同起舞！”刘彘站了起来。

    群臣纷纷走下堂来。

    “舅父，来啊！”刘彘眼含笑意，朝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见了，暗暗惊诧。

    傍晚时分，沐葵终于等到了刘彘归来――他已经醉了，是被宫女搀扶回来的。

    沐葵上前扶了刘彘，耳听得他恨恨道：“他又拿先皇来压朕”

    沐葵屏退了左右，将刘彘扶到里间。

    刘彘斜靠在龙榻上，对沐葵道：“今日朕提出要废后，他就拿先皇来压朕，并朕没有证据证明皇后就是凶！可怜公主惨死”着，刘彘想起公主带给自己的无限乐趣，禁不住眼上蒙上一层泪光。

    沐葵见了分外心惊，道：“治，不必难过。沐葵此生惟愿侍奉于陛下左右，并无他想。”

    “只是委屈你了”刘彘道。

    沐葵单膝跪在地上，将刘彘的头放在自己怀中，柔声道：“沐葵已然明了陛下一番深情厚义，陛下不必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这样着，眼中却蓦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珠帘闭阖，帘幕微启，摇曳的烛光从纱窗里袅袅飘荡在夜空，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空灵和温暖。

    临窗处，坐着一位红衣女子。

    只见她漆黑如玉的发辫梳的正是大唐最流行的半边髻，闪闪发亮斜坠的明月?下是一张娇柔莹润的桃花面；长眉入鬓，明眸凝波，一张不大不的桃瓣般的红唇榴齿微露，鼻腻鹅脂，腮含春晓；再往下看，丹红的薄绡下妙曼的身姿脉脉含情此时橘红的烛光投在她的脸上，给她姣好的容颜增添了无限的甜美和静谧。单看面容，她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但看妆扮，却明明就是皇宫里的一名皇妃。

    她是谁？

    “姐，衣衫已经做好了吗？”旁边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侧头望红衣女子中的白衣，道。

    “雪寒，来看看我的艺如何？”红衣女子得意得将衣衫披在自己身上，笑问雪寒。

    雪寒惊羡道：“从未见过昭仪做女红，却原来竟是有这般神奇！姐穿起来是有点大了，但公子穿上大约正好。”

    沐葵凝眉道：“我就是照着刘恪的身量来做，仁儿穿起来也定不会差到哪里。”一面着，一面将自己的长发解开披在肩上，立时，一个白衣少年俊美的身影就款款出现在眼前。

    沐葵复又款款走了几步，笑道：“本宫此番与殿下相比如何？”

    雪寒眼睛猛地睁大了，惊道：“乍一见姐，雪寒还以为是殿下再生”但随即她似乎又被勾起以往痛苦的往事，轻轻叹了口气。

    沐葵嘴里喃喃道：“沐葵常常想，那一定是一场梦――一场世上最恐怖的梦！而他并没有离开我，也许现在正躲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回望长安吧！而我一定会再次遇到他――就像那一次他在睦州城失足落崖一般”

    雪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沐葵道：“姐，才刚岑大人送过来一个包裹，是岭南来的”

    沐葵急急道：“怎不早？是不是仁儿寄来的？快拿来我看！”

    雪寒将包裹呈上，沐葵打开来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支五彩的羽毛、一封信、还有一尊金佛。

    沐葵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着看着禁不住抿着嘴笑了。

    雪寒好奇地问：“可是公子书信？”

    沐葵笑道：“仁儿狩猎射中一只奇鸟，当地人传言得到此神物一支羽毛便可一生富贵吉祥，他斗胆拔下彩凤羽毛从三千里外寄来为我祈福，呵呵，还顺便带来他兄弟几个近来诗作我待会儿一定要让圣上看看，以后若有会定要求陛下重用他们兄弟。”着她又拿起那尊金佛，脸上泛上一丝柔情：“难得的是，这个孩子居然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信佛，费了很多心思为我弄到这尊珍贵的佛像”着，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刘仁的面容来

    沐葵想着想着，脸上飞起了笑意，嘴里道：“趁着明日岑将军派使者到岭南，就让他将本宫新作的这几件衣衫给他们送去。唉，天气热了，可怜他们四个无父无母！虽岑将军派人照顾他们学业起居，但这些细微处怕是没人注意到。”忽然像又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雪寒道：“王皇后贴身侍女秋葵也该到了吧？”

    雪寒道：“才刚听到有声响，可不是已来了吧？”

    正话间，有人来报侍女秋葵求见昭仪娘娘。

    沐葵微微一笑，对雪寒道：“将我那只玉镯拿来，等会就赏赐给她吧。”

    雪寒惊道：“那只玉镯可是姐喜爱之物，难道就这样送给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

    沐葵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假若今日事成，困扰沐葵数年的难题将迎刃而解，仁儿他们回京有望，为吴王殿下报仇也会指日可待！待到那时，你还会瞧了这个的侍女吗？”

    雪寒虽不明白沐昭仪究竟要干什么，但她对姐的智慧又是一向深信不疑，因此就按她所的去做。

    复又回到殿阁，听得王皇后身边的侍女秋葵正对沐昭仪低声讲话：“皇后因公主一案被皇上幽闭，现在每日忧心忡忡，深怕陛下哪一天真会废了自己，又是烧香又是拜佛，每日祈求神佛保佑自己平安度过危。”

    “是吗？皇后居然也信了佛？”沐昭仪对秋葵笑道：“难得你每日辛苦来送信，本宫正有一份薄礼要送予你，还望你不要嫌弃。”着冲雪寒道：“将本宫那只玉镯拿来。”

    秋葵接过玉镯一看就知道是绝世珍品，心中万分感动，叩首道：“皇后自持出身高贵每日对下人颐指气使，昭仪娘娘待下人却一向慷慨大方和蔼可亲，姐妹们都在私下议论昭仪娘娘才是母仪天下的最佳人选”

    沐葵微微一笑：“秋葵又笑了，本宫怎能和高贵的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她复又瞥了一眼秋葵：“秋葵姑娘不仅貌美，还冰雪聪明，才听陛下身边需要一名懂事的宫女，本宫倒看你十分合适”

    秋葵闻言大喜，连连磕头道：“昭仪娘娘这番深情厚意，秋葵感激涕零！秋葵愿为娘娘做牛做马以报答娘娘引荐之恩！”

    沐葵“哈哈”一笑，道：“你倒是个知恩必报的爽快人，本宫喜欢。看你如此衷心，本宫今日就交给你一项重任。此事如若成功”她瞟了一眼秋葵，抚弄着自己红艳的窦丹，笑道：“陛下的后庭必有你一席之地。”

    秋葵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沐昭仪要交给自己什么重任，见她向自己招，就慌忙匍匐过去。

    沐葵在秋葵耳畔低低了几句话，顿时把她惊得面无人色！

    沐葵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要为本宫做牛做马来报答引荐之恩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秋葵道：“娘娘，此事重大，如若事发是要被杀头的”

    沐葵冷笑一声：“秋葵，这宫里的形势你还不明白吗？陛下早有此心，只是还未水到渠成，本宫如此也是为陛下着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不再理秋葵，对雪寒笑道：“雪寒，那个徐婕妤怎地掉到月华池里了？一个好好的人没就没了，真是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