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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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乘莱电话过来的时候,逢羽正在上课,屏幕上跳跃着的三个字几乎让她认为是自己眼花,跟老师找了个理由匆匆出了教室,倚着墙壁接通。

    郁乘莱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是一种神奇的魔力,立即平消她这些天的坏情绪,他自己现在正在学校外面,等她下了课出去吃饭。

    离上午的课结束还有二三十分钟,逢羽果断翘了后半节,郁乘莱在校门口等她,远远看到他,穿一件长长的黑色呢大衣,背影比周围任何人出众。

    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其实才两三天而已,犹豫不决地往前走,最后跑着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郁乘莱笑起来,掌心包住她双手,回头问冷不冷。

    所有的委屈都被久违的体贴激发,逢羽红了眼眶,难过,也想生气,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而他注意到她想哭的样子,弯下背,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她还是摇头,把脸埋在他脖子下面,过了会儿,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像一个假人,接着又眼睁睁看他表情变得冷淡、嫌恶,如同在眼里装了最寒冷的冰霜,太近的距离,她接收到的就更为强烈,往后退了两步,浑身犯冷,牙齿颤。

    猛地睁开眼,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青白的天色化开了浓郁的夜,天亮了,原来是一场梦。

    逢羽出了一身的冷汗,睡个觉而已,累得像跑了几千米。

    起床收拾收拾去学校上课,早高峰的地铁上,逢羽无精采地拉着手环,听到有人在旁边:“美女,你手机掉了,这位大哥帮你捡起来了。”

    逢羽迟钝地掀开眼皮,发现这声音是冲自己的,话的年轻伙儿非常眼熟,正思索着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又看到附近一个瘦的男人手里捏着一只眼熟的手机,逢羽板着脸朝他伸出手,男人很没面子地把东西还到她手里,挤开人群到别处去了。

    逢羽回头对刚才的伙儿谢谢,他一脸得意地乐着,虎牙露出来一颗,右边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逢羽指着那块淤青,惊讶地:“是你!”

    章高摸摸后脑勺,:“哈哈,真巧啊!”

    他刚在网吧玩了个通宵,这会儿准备回家睡觉了,自来熟一样的人,聊了几句就跟着逢羽出了地铁。

    逢羽量他,不像坏人,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破洞的牛仔裤,出了站,冷风迎面铺过来,他抖着双腿,两手握在胸前哆嗦,看他这副样子,逢羽抿着嘴唇笑。

    踏上上行的电梯,他们站在同一阶梯,电梯把人匀速往上送,身后人群乌泱泱,旁边的步梯没几个人用。

    章高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痞子和乖子结合的违和感,一点也不惹人反感,像他模样流里流气,语气大大咧咧,出来的话却礼貌客气,处处迁就,是个很为对方着想的人。

    不同的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就比如现在,面对这样的人,逢羽不用顾忌复杂的人际,能自然地问他叫什么名字,也能简单地直入自己想要聊的话题:“你和郁乘莱什么关系啊?”

    “他我哥啊。”章高。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章高笑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嗯……就比如,他为什么叫章诺呢?”逢羽顺着他的话,试探地问。

    这些天里,这两个字魔咒一样充斥在她脑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紧张地看着章高,期待解惑的答案能从他口中出,可他望着天沉吟两声,告诉她:“算是江湖艺名吧。”

    逢羽别过脸,作罢。

    在地铁外的商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当早餐垫胃,也给章高多要了一份,他睁大眼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边嚼边问逢羽:“你上大几啊?”

    逢羽捧着牛奶暖手,:“大四。”

    “哦,你学什么的?”

    “外语。”

    逢羽把空了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好了,我要回学校了,你也快点回去吧,拜拜。”

    可章高像一只流浪的狗,被喂了食就赖着不走了,跟上她,:“我都没上过大学呢,好羡慕你们文化人的生活啊,能带我去你们学校看看吗?”

    眼看快要上课了,逢羽没时间给他当向导,让他自己到处走走,准备去教室了,章高失落地瘪瘪嘴巴,突然捂着肚子张开嘴,半天痛苦地叫了一声,腰越压越低。

    逢羽早就看出,这人虽然好玩儿,但滑头很多,认定他是装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等他见好就收,然而章高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嘴唇都发青了,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赶紧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和他一起去了医院。

    谁知道他昨晚吃了什么东西,突然就患了急性阑尾炎,很快被推进手术室,微创手术半时就结束了,出来后蔫蔫地躺在病床上,本性不变,话也没减少,不停地跟逢羽扯东扯西。

    没多久章诺也赶来了,他自带低气压,一过来,章高滔滔不绝的废话一句也不敢讲了,逢羽也僵着不话,病房里气氛整个就不好了。

    章高郁乘莱是他哥哥,自然不是亲生兄弟,首先长得就没有丝毫相似,郁乘莱气质清冷,章高性格嘻嘻哈哈的,看起来也不像圈子有交集的人,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兄弟。

    他一来,逢羽就站起来走到病床另一边,两手揣在衣服口袋里,脸色冷着,两个人都看着章高,章高懵懵地坐在被子里,左右兼顾,手足无措,直到章诺问起:“你们怎么在一起?”

    逢羽看向他,发现不是对自己的,于是继续保持沉默,较劲儿一样的,但又时不时想用余光往那儿看,几天不见,他头发剪短了,没见他把头发剪成过这样利落随性的样子,换了一个新的面貌,居然更加帅气。

    真是烦透了这张百看不腻的脸,一稍作改变,就像是换了个法子迷惑她,怎么也移不开眼。

    章高:“在地铁里碰巧遇到的。”

    章诺问他:“好点了?”

    章高头点得像鸡啄米。

    “能下床就换衣服出院吧。”他完转身朝外走,逢羽没料到他对待病人都能这么冷漠,最近到底犯了什么神经?看看可怜兮兮的章高,没好气地:“他这才刚做完手术啊,拜托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章诺冷冷地“呵”了声,“你们挺熟啊,你有同情心,你来照顾他。”

    等他出去,逢羽气呼呼地在床边坐下,章高不好意思地:“那个……姐,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要换衣服。”

    “你现在真的不能出院。”

    “可我真的没事了啊。”章高慢腾腾地伸手去拿衣服,这点伤对他来完全不算什么,再糟糕的情况都捱过,一个阑尾炎手术算什么?他以后都不敢跟别人自己做过这个手术,影响形象。

    逢羽想了想,:“算了吧,你还是等下午再出院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中午出去给你买点白粥。”

    章高眼神乖乖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委屈巴巴地:“可我哥让我现在出院,我就得现在出院。”

    “他不是那样的人。”逢羽不假思索地,沉默片刻,又轻轻叹了气。

    外面天色阴郁,明明早上还阳光明媚,老天心情转变得太快,翻脸不认人,风呼呼地刮着,树枝摇摆,所剩无几的树叶一点点掉落,但奇怪的是永远都掉不玩,失了鲜活的叶子摇摇欲坠,垂死般地挂在树上。

    这么冷的天,章高觉得呆在病房里舒服多了,他不想再让风灌进自己的破洞牛仔裤,不知道该听逢羽的还是章诺的,反正目前逢羽在病房,他就换不了衣服了,又担心章诺在外面等得急了,想拜托逢羽出去看看情况,只见她若有所思,柔和的侧脸面向别处,突然又别向了他,严肃地问起:“他到底是郁乘莱还是章诺?”

    想起今天早上那个匪夷所思的梦,这句开玩笑似的问话,其实自己也半当真了:“怎么回事?他人格分裂吗?”

    章高讶异地长大嘴巴,也没多想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啊?”

    逢羽只觉脑子“嗡”一下,醍醐灌顶,又有如一面铜锣被敲响,回音震动着,延续着,让她什么也想不了了,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