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嗣昌(重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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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以‘嗣昌’则如何?”公子卬一言既出,宾客无不讶异。

    “嗣昌?愿闻其详。”这下连乐豫都坐不住了,这离题也离得太远了吧?

    “诸君取字,都侧在张扬‘蛇’的德行,然而虺定为蛇,而蛇未必为虺。

    夫蛇也,大则五丈,重逾男子,则不足一两。人言,大蛇曰蟒,而毒者,曰虺。蟒与蛇,形体悬殊,性亦存异。

    夫蟒者,体魄壮硕,恃乎蛮力,每见弱者,必缠绕其气门,缢之以使毙命,而后血盆大张,獠牙锋利,以吞噬骨肉,一如饕餮鲸吞。

    夫虺者,强度不足而韧性有余。匍匐于沙漠戈壁者,有之;蛰居于奇寒冰魄者,有之;无鳍却穿行于水藻;无足却疾行于草木。无巨蟒之强,而百兽不敢欺;无足趾之利,而横行山野。

    冷暖不能克,威武不能屈,但因其微,善于潜藏蛰伏。藏于土垢,则大地庇之以暖,藏于草木,则天敌不能察觉。

    虺亦有繁衍之能也。虺不同于蟒,其型微缩,一胎之崽,少则数十,多则上百,子嗣不绝,繁衍不息。

    虺于百蛇之类,以毒为最。则力不能行,故而藏剧毒于齿间,毒虽剧烈,然量产不足,一旦挥霍,数日之间不能再毒。故而,虺如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又如周刀在怀,利刃在胸,虽有克敌宝具,轻易不可示人。

    故而一虺于林,虽毒剧烈,毒少而不足惧;倘若一胎数十虺,宗族团结,众志成城,轮番施毒,虽群象亦避其锋芒。虺而腹不贪,猎物必分与兄弟宗族而食之,聚众噬咬,一鹿可饱一窝之虺。如此群出群猎,无往而不利也。

    一言以蔽之。虺而毒,寒暑不绝,生生不息。人皆畏其毒,羡其繁衍,善其顽强,崇其群力。故曰:‘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故字取‘嗣昌’,为彰显虺之德行,而非寻常蛇也。”

    公子卬甫一结束发言,公孙寿大赞道:“善。当初儿呱呱坠地,我起卜起筮,得‘虺’之名。今日公子之言,尽道我之肺腑。”

    宾客们都跑题跑到了蛇上面去,唯有公子卬讲到了虺的妙处,高下立判。况且公孙寿真心希望能多子多服,延续香火。

    ()(e)  罢,他摸着儿子的脑袋,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荡虺荡嗣昌了。”

    “多谢长者赐字。”荡虺面色赤红,满眼星星,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自是一揖到底,朗声作谢。

    公孙寿笑盈盈派人奉上仪金,又道:“今日冠礼既罢,有请各位饮酒作乐。”

    他拍了拍,仆人们立刻端上琼浆玉露,舞女们从内堂翩翩而出,长袖纷飞。

    看姐姐跳舞、喝酒和打猎是春秋贵族最喜欢的娱乐方式。

    “哈哈哈,乐大夫请,鳞大夫请。”在乡饮酒礼上,公孙寿按照地位高低,一一与宾客揖让周旋,推杯换盏。

    憨乐之际,门客问鳞矔:“家主,公子卬欲与您对饮,不知可否?”

    “喔?”鳞矔先是讶异,而后满脸阴霾:“得闻公子卬与杵臼兄弟相厚,与国相让,如襄公之于目夷。此番定是为昏君游而来,见是不见?”

    “倘在家主府上,定强硬回绝,可目下正值筵席,伸不打笑脸人。倘若拒人千里,一旁宾客不知其中情故,只道是我鳞氏冷面自傲,平添误会,未免太过冤屈。”

    鳞矔于是许之,捏着鼻子见了公子卬,打定主意,喝完一杯就赶人走。

    “三公子请。”鳞矔当面,没有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请。”

    一盏而罢,公子卬遂聊起了生意经。鳞矔见他不为宋主而来,渐渐放松警惕。

    宋人乃殷商之苗裔,商贾之道侵入骨髓,鳞矔也津津乐道。

    三杯下肚,话题随之舒展开来。

    公子卬见时成熟,就以后世吕不韦其父的言辞诱导鳞矔:“大司徒可知,天下最奇的货物为甚?”

    鳞矔顿时来了兴致,瞳孔大张:“如何衡量所的‘最奇’?”

    公子卬:“自是投入少,而产出丰。”

    鳞矔:“请试言之。”

    公子卬:“耕田可获利几倍?”

    答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刨去野人之口粮,与国之赋税,当盈余十倍利。”

    公子卬又问:“贩珠卖玉,比之何如?”

    ()(e)  鳞矔:“百倍有余。喔,三公子,矔悟了,天下最奇之货乃刀剑。”

    公子卬:“何解?”

    鳞矔:“一剑在,屠门灭户,能得积年钱粮。日日屠,年年屠,成本之一刀,所得不知凡几。故曰刀剑乃最奇之祸患。三公子以为然否?”

    公子卬:“非也。无名之杀戮,容易落人口实。他日或反受其咎。”

    鳞矔:“那三公子以为何为最奇之货?”

    公子卬:“执政卿,何如?”

    鳞矔眼前一亮:“妙哉!若能鬻得此官,所获无数倍于本。”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鳞矔心里如涟漪荡开,想入非非。

    成公朝,执政卿为乐豫,他为司徒,每每以耗损为由,请求加赋,乐豫不许,求之成公,亦不纳。若自己为执政卿,那都城之内的百姓,不由着他盘剥?若为执政卿,国库的钱财不由着他支配?私下里挪用,放贷,九岀十三归,万一事发,报一个走水,谁也摘不出个不是来。六卿以下的官员,执政卿可以自由考绩,任免,卖官鬻爵,不再是梦想。百姓定期要缴纳号草钱,用以为国养马,他也可以上下其。甚至可以借国势向周边的国索贿,饱鳞氏私囊,边上的鄫国不就很容易下么?鳞氏边上有几个公族,兵少而地肥,若随安个罪名,出兵破其城垣,纳其府库,掳其妻女,贩其人口,岂不美哉

    公子卬断定,鳞氏没有篡位的野心。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以前,卿大夫还没这个胆量。不过如庆父那般,欺凌国君,作威作福,借公谋私利的勇气还是有的。鳞氏不满宋公,明明可以学习华督,弑君另立,可他不这么干,仅仅用宋废公的人头吓唬人,足见其胆魄不足。

    考虑到他为了钱财土地,与华氏等大族交恶——篡位者无不广纳人心,利结群臣,譬如司马氏代魏,对门阀世家广许高官显禄。鳞氏多半是贪利之鄙徒。

    果然鳞氏开始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