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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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辛夷一瞬不瞬地看着阮决明,吻在默数的第五秒落下来。

    只预习过一次,就已熟知彼此,他们是最有天赋的学生。撬开贝齿,预判每一步辗转,予以回应,他却比上次温柔地多。她掉进丝绒陷阱,无法借力,愈是挣扎愈往下坠。

    坠落,坠落,几乎忘记呼吸。

    阮决明轻吮下唇,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线,指引着他一直吻下去。裴辛夷不由自主地仰头,弓起了肩背。起伏将贴身的蚕丝纱织撑满,勾勒出明显的轮廓来。

    阮决明压得更低,鼻尖缓缓划过前襟,气息就窜进缝隙里去。像一丝光泽柔亮的羽毛扫了上来,裴辛夷收拢了手指。

    阮决明衔住衣襟,裴辛夷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纽扣轻巧地解开了。阮决明忽然笑一下,裴辛夷不明所以,低头看见银灰色蕾丝bra下边附着的扁X型装饰束缚带。她皱了皱眉头,以手肘撑着往后挪了些。

    阮决明看着她,既玩味又像是命令般地:“过来。”

    裴辛夷更往后挪,似乎想让整个人离开他阴影笼罩的范围。

    阮决明勾起唇角,往前挪了一寸,在她还往后躲时,忽地掌住她的腰,一把往下拖来。

    裴辛夷惊呼一声,不容反应,阮决明俯下身。细密的吻落在她下颌角,耳廓,由耳垂到颈侧。裴辛夷轻叹了一声,抬手搭上他的后脖颈。他将半裙往上一拢,膝盖压过来,抵在正中。

    “哔哔——”

    他们没有理会,直到电话铃声歇下去,又再次响起。

    阮决明直起身来,颇有些不耐烦地:“接。”

    裴辛夷握成拳的手舒展开,依依不舍地放下来。她起身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前,借窗外的光从包里拿出电话。

    “喂?”她着转过身去,恰好床头灯被他开,她不太适应光线,眯了眯眼睛。

    电话那边的裴安胥急切地:“六妹?契爷他出事了!”

    裴辛夷脸色微变,:“怎么回事,你讲清楚?”

    “你知不知刀哥在哪?我联系不上他。”

    “和我在一起。”

    “喔……”裴安胥似乎松了口气,却又担忧地,“你们最好换一身衣服。”

    阮决明走过来,疑惑道:“乜事让你这么紧张?”

    “阿公走了。”裴辛夷平常不讲礼数,此时也换了敬称。

    没有太多时间收拾行头,裴辛夷去衣帽间拿了一件黑色外套,来到客厅,见阮决明穿上青灰柞绸外套,想什么,终是作罢,只道:“走吧。”

    曾念听见响动,走到回廊尽头来瞧,诧异地:“这个时候了,阮生还要走?”

    裴辛夷:“念姨,我们有事要出门,你看好两个细路仔。”

    *

    裴安胥那位契爷,在九龙呼风唤雨四十年,最辉煌的时候麾下马仔上万,人称九龙阿公。阿公前些年就退居幕后,想移民加拿大,但因涉及洪门帮会,档案被移民局否决,只能让妻子及孩子移民。

    现在帮会由阿公的儿子坐馆,实际还是阿公话事,底下油麻地、旺角、尖沙咀、深水埗、观塘五地,有五位猛将揸fit,他们明争暗斗,早对坐馆位置虎视眈眈。

    阿公会出事早有征兆,但没人想到他会被人在九龙塘的宅邸里枪-杀。

    阿公的遗体停放在宅子里,来了上百号烂仔,各个煞气十足。外面警车围堵,两队警察到岗,一旦这里有人斗殴,他们随时准备开枪。

    还未开到宅邸门口,车就被警察拦下了,裴辛夷把车停泊在路边,与阮决明一齐下车。年轻的女警严肃告知这里不让进,裴辛夷正要回话,忽然看见不远处蹲守了好些记者,即刻低下头去。

    阮决明瞧见她的动作,抱过她的头按在怀里,对女警:“唔好意思,我们是逝者亲友。”

    女警上下量阮决明,要求他出事证件。他从内差摸出护照,女警抢去看,犹疑地盯着他,“越南佬?”

    阮决明轻佻地笑了一下,“Madam,越南籍华裔得唔得?我感觉被冒犯了,可不可以投诉你啊?”

    女警横了他一眼,看向裴辛夷,冷声问:“你呢?”

    “我条女,喝醉了。”阮决明,“Madam,最好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女警蹙起眉头,挥手:“好啦好啦,快走。”

    阮决明一直拥着裴辛夷,用手挡住她的脸,往宅邸大门走去。宅邸周围围堵了更多车辆,门口守着一帮人,检查了身份之后才让来人进入。

    裴安胥待在院子里,看见阮决明,几步迎上前,“刀哥。”借大门两侧的两盏灯,才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人,不由得一愣,“这是……”

    阮决明放开裴辛夷,后者向裴安胥点头,“外面有记者。”

    阮决明:“裴姐,平时低调一点啦,不要有事冇事就上报纸。”

    裴辛夷神色凝重,没接他的玩笑。

    阿公去世,意味着帮会要改姓了,阿公儿子是抗不住群攻的;也意味着,阮裴两家这笔生意,得再找新的大买家。

    裴辛夷目前连那五位揸fit人都没怎么接触过,不要从他们之中寻找买家了。他们大多有自己的渠道,泰国、缅甸的货,何况有的人不碰这些,只做赌博和女人生意。全港当然不是只此一会,还有其他社团,但裴家和他们往来甚微,一时不可能牵上线。

    裴辛夷没法子的事,裴安胥更做不到。生意就此中断,父亲倒是乐见其成,但阮家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可能会把这几十年的旧账统统翻出来,和裴家算个清。

    他们走进别墅门厅,立即有人指责:“裴五,你把不相干的人喊来搞乜啊?”

    裴安胥正要回呛,阮决明拦下他,缓缓上前:“几位阿生,我姓阮,阮决明。”又揽过裴辛夷的肩膀,“裴六,我条女。”

    人们噤了声。

    那边,阿公的儿子迎了上来,“刀哥。”他请阮决明到一旁叙话,事发仓促,这才通知各位。

    阮决明:“不如你直言。”

    男人没再迂回,压低声音:“刀哥,我们也算生意伙伴,只要我坐稳,生意是不愁的。这里这么多弟兄……我不言明,你恐怕也知道是怎样的情况。我想借你的人用一用。”

    “当然冇问题,”阮决明抬眉道,“不过我这次是来走亲访友的,只请了两个本地保镖,冇带我的人。”

    男人还想什么,却听裴辛夷在那边唤,“阮生。”

    阮决明朝男人颔首,转身走到裴辛夷身旁。

    “灵堂都冇布置,还不是吊唁的时候,我们在这里不大安全,你觉得呢?”裴辛夷贴着他下巴,“五哥让我们来,就是想找个借口走的。”

    阮决明“嗯”了一声,手搭上她的后腰,轻拍两下,“等一阵,乖。”

    裴辛夷睨了他一眼,任他搭着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快凌三点了,宅邸外面静了下来,值班的警察们吃宵夜的吃宵夜,盹的盹,都觉得不会有事发生了,一派懒散。

    裴安胥驾车走了。裴辛夷开车把阮决明送到酒店门口。

    阮决明拉开车门,又反身拽过裴辛夷的衣领,在她脸上啜了一下,同时从腰侧往下摸了一把,“这几天可能很忙,等我去看菀菀。”

    “接着做没做完的事。”他低声笑笑,推门下车,没再回头。

    裴辛夷蹙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酒店的旋转门里,忽然笑了一声。

    确实拿他没办法,不如依他。

    饮食男女无需仪式来致歉,肢体语言代替语言,之前争吵的不快渐渐消散。

    *

    九龙阿公走了的第三天,阿Sir、Madam们还没找到凶手,又接到出警通知。油麻地街头发生持械斗殴,上百名烂仔把聚头的音像店砸得稀烂,连着的几间商店也遭殃。

    裴辛夷还未看到新闻,先在山顶别墅得知了这一消息。

    依然是裴怀荣、裴安胥父子二人坐在沙发上,裴辛夷坐在另一方单人沙发上。难免令人产生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他们推了蒋坤上位。”裴安胥。

    蒋坤是揸fit人之一,三十来岁,十几岁就跟了阿公,身手好,能力出众,一直被烂仔们视为接班人。

    裴辛夷点头,“蒋坤倒是能服众,那你契兄呢?”

    裴安胥叹了口气,:“他知道要出大事,连夜跑回温哥华了。”

    裴怀荣一直没搭腔,裴辛夷冷冷瞧了他一眼,发现他皱着眉头,似乎思索着什么难题。她放下心头的芥蒂,出声问:“阿爸,你怎么看?”

    裴怀荣像是自言自语道:“大佬防范心向来很重,身边不会冇人……这个时间点太蹊跷了,点解这么多年冇事,阮决明一来就出事?”

    裴辛夷微怔,转而哼笑:“阮生就是天煞孤星。”

    裴安胥却没理会她,心翼翼地:“阿爸,你怀疑这是刀哥做的?可是他冇理由这么做啊,我们的生意还要靠契爷的场子、人手——”

    裴怀荣忽然用肯定的语气:“且看吧,如果阮决明撇下你,同蒋坤谈这笔生意,那就□□不离十了。”

    他接着又嗤笑一声,“唔食狗肉捞狗汁,一个野仔,就会来阴的。不过正合我意,他这么做,我也有理由让两家生意终止。”[18]

    *

    然而事情没有按照裴怀荣预计的发展。

    当日晚上,阮决明请裴安胥吃饭,之后又去了皇后大道的爵士乐酒吧。幽蓝灯光之中,暗酒红皮沙发里坐着一人,正是当下风头正劲的蒋坤。

    裴安胥再是懒于思考,也知道阮决明的意思了——让蒋坤顶替契爷的空缺,而裴安胥还是负责这笔生意。

    阮决明不信裴家,也不信裴家亲近的阿公,于是另外选了一位,促成一个新的三角,来延续这笔生意。之所以还需要三角,是因为比起帮会龙头,裴家的存在更为稳定。

    过去,阿公拿裴安胥当儿子看待,对他在中间多捞一两笔这些事,向来睁一只眼闭只眼。如今就不一样了,利益分配重新制定,蒋坤不可能让着他。

    蒋坤签字按手印,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悄然离开了。

    裴安胥斟酌一番,问:“刀哥,契爷到底是不是你……”

    阮决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浅笑:“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裴安胥哑然,还想接着问,却只看着阮决明走远了。

    *

    与此同时,维多利亚港对岸的中环公寓。裴辛夷催促孩们放下游戏机,话未完,听见门铃响起。

    菲佣去应门,朝她喊了一声,“Miss,是好彩妹!”

    裴辛夷只得任孩们再玩一会儿,走去玄关。周珏正在换鞋,抬起头,神色严肃地:“六姑,书房去话。”

    来到书房,周珏先要了一支烟,猛抽了好几口。裴辛夷一颗心被她悬着,忙问:“到底乜事啊?”

    周珏舔了舔嘴皮,:“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提到的,重庆大厦来了一帮越南人?”

    “嗯?”裴辛夷预感到周珏要什么,也拿起一只烟来点燃。

    “据我观察,他们一帮人里,话事的应该是身上有象头人身像的人。”

    “伽内什?”

    “对,伽内什。”周珏点头道,“印度教的象头神。”

    裴辛夷不解道:“所以?”

    “所以他们不是越南帮的,越南帮多是移民,不搞这一套。”周珏吸了一口烟,接着,“我反而更好奇了,就让哨牙佺暗中跟踪他,你知,哨牙佺做事不行,跟人可从未失手过。前天那越南人消失了一阵,直到凌又出现,他鬼鬼祟祟去了天星码头,在那里等着他的竟然是阮生!”

    裴辛夷惊诧道:“你做乜不早点告诉我?”

    “不是啊,我听闻九龙阿公出事,坐直升飞机去澳门躲了几天,你知嘛,我以前帮阿公搞倒不少老千,我怕被人斩手斩脚啊。”周珏还有些后怕似的,摸了摸双臂。

    她稍作停顿,,“嗱,蒋坤上位,我看风头过去了,连忙回来调查这件事。我托认识的差人,探到内部消息,从阿公头上取下来那颗子弹,和你放在钟伯店里的那把一致。”

    那把枪给了阮决明。

    裴辛夷呼出一缕烟雾,:“消息可靠?”

    周珏点头,唯恐裴辛夷不相信,又:“给消息的是我前任。”

    裴辛夷蹙眉,瞪着她:“你几时和差人拍拖过?”

    周珏讪笑两声,“这种碎料,不用和六姑汇报吧……”

    裴辛夷不语,周珏继续辩解,甚至起与前任的前因后果。裴辛夷怔怔地看着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

    摩天大厦的灯光交相辉映,为维港披上五光十色的霓裳。

    阮决明开灯,单手拉松领带结,正要在沙发上坐下,就听见座机铃声响起。

    大约猜到是谁来的,他拿起听筒,却没有话。

    电话那边也沉默了一阵,好一会儿,传来女人的声音,“阮生,你在帮我对不对?”

    裴辛夷从周珏那里得知,是阮决明一帮马仔做掉了阿公,而那帮马仔在事成之后立即被送走了。

    裴怀荣先前只猜中了一半。这笔生意分属两地,裴家享有一半控制权,阮决明这么做不是为独吞生意,而是要全权掌控生意。

    裴辛夷认为,阮决明不会直接同蒋坤谈生意,还是会让裴家参与其中。如此一来,裴家不仅受制于阮家,还受制于帮会。

    只要裴家还与帮会有利益往来,裴怀荣就还得把一笔笔的钱洗干净,能做这件事的只有裴辛夷。

    阮决明哂笑一声,:“裴姐,我做乜耗费这么大力气帮你?”

    裴辛夷淡然道:“我以为你来是为了亲事。”

    “各个都以为我是为了亲事来的,我才好办事嘛。”阮决明,“大哥走了,裴家只有你一个人来吊唁,裴五算准时机,之后才来,无非是为了拉拢我这个新少东。老爹对裴家父子很不满意,尤其是裴老。他靠谁发的家,靠谁才能住太平山顶,恐怕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半晌,裴辛夷笑:“所以你拿我做幌子,好瞒天过海?”

    “有无瞒天过海我不知,但我的确想过海,谁让你在对岸?”阮决明以他一贯轻佻的语调。

    “我知道你想看菀菀。”

    阮决明看向窗外,似乎真的能在星星点点之间,找到位于中环的那幢公寓。

    “细妹她妈咪,你想我是只为了亲事才来的?”

    “滚。”裴辛夷这么,却更似娇嗔。

    阮决明弯起唇角,:“滚回越南,还是滚到过海?如果是过海,我很愿意学一学怎么边滚边闭气。”

    裴辛夷被他惹得发笑,语调亦软了几分,“油腔滑调。”

    “我当你夸我咯?”

    “……既然你不算挂电话,不如真的滚过来。”

    “呼噜噜噜,有冇听到?”阮决明笑着。

    “阮生。”裴辛夷轻声,就像真的贴在他耳畔。

    他止住肆意的笑声,“嗯?”

    “你来香港。”她,“我好开心。”

    作者有话要:[18]唔食狗肉捞狗汁:比喻表面正经,没有直接参与某事,但暗中插手,难逃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