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九章 行舟陆
孙弘毅一双血目似是有了茫然之色,转头看看卧南阳,又回过头看看萧平安,然后又转过头,望向卧南阳。
卧南阳只觉匪夷所思,孙弘毅竟似又忽然有了神智。眼前这子莫不是自己克星,乃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跟自己捣蛋的!怎么什么倒霉事情都应在他身上?
眼见孙弘毅望向自己眼神,颇是有些不善,心中登时一紧。如今他公然与武林正道为敌,过去丐帮老帮主的余荫再难庇护于他。而这已有半步灌顶修为的孙弘毅,正是他最大依仗。
眼下这依仗竟有倒戈之意,怎不叫他慌张。
实在是不知萧平安闹的什么鬼,得失祸福间隙之间,卧南阳岂敢冒险,大喝一声,一拉孙弘毅,道:“走!”先离了这子,再作计较。
孙弘毅被他拖动,也未挣扎反抗,迈开步子,两人瞬间去远。
萧平安瘫倒在地。
好半天才爬将起来,只觉浑身酸痛,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回到大路之上。适才之事,越想越是诡异。还有自己委实太过托大,居然一直任着内伤纠缠,方才着急拼命,差点把自己害了。
他出神想着心事,身边之人却是越聚越多。
方才四散逃离的百姓,侥幸得脱的,有人瞧见他打走了那个尸魅厉鬼,壮着胆子聚拢过来,只觉与他同行,能安全许多。
先前与萧平安话的那老者也保住性命,此际凑上前来,满面堆笑,道:“壮士原来是个法师。”
萧平安皱眉道:“我就是个寻常人。”
老者道:“莫要骗我,你不是法师,如何做法吓走了那尸魅。”
萧平安犹豫一下,方道:“不是尸魅,乃是两个武林高。”
老者却不肯信,道:“我懂我懂,法术不能轻言。”心道,武林高我还没见过?后庄的曾阿牛,跟个大猴子学了什么武功,练了一身腱子肉,胸口两块,肚子上八块。不知道祸害了前村后村多少媳妇。练武的哪能是这个鬼样子。
萧平安哪有心与他废话,已不耐烦,快走几步,想要甩脱了他。
老者却是没点眼力见,紧跑几步,跟牢了他,道:“法师,不,壮士,你也要去京兆府么?”
萧平安道:“是。”
老者道:“那咱们还是一路同行,你不知道,听眼下京兆府大关四门,根本不容百姓出入,更不肯出粮接济灾民。”
萧平安果然惊讶,道:“不肯开城也有所料,但真的放任这么多灾民不管么?”抬眼四望,官道前后,灾民也排成长队,越来越多,怕已不下千人。
()(e) 老者道:“所以咱们须得聚在一起,人越多,他越不敢肆意妄为。”
萧平安哦了一声,他想进京兆府,不过是想采买些干粮肉脯。若城里也这般光景,进不进去都无所谓了。自己一路西去,道上再想办法就是。
老者只道他首肯,跟了几步,已是气喘吁吁,道:“壮士壮士你慢点。”忽然想起,道:“法师,你会求雨么?”
萧平安无奈,道:“我真不是法师。”
老者道:“三年冬天此地不曾下雨了,听唐朝时候,此间曾经十五年冬天不见一滴雨水。你不知道,冬不见雪,来年必旱,又是饥年。”叹息一声,道:“这都是人作的孽,老天爷看不过去,生了气!眼下这般的辰光,已经三十年未遇了。”
萧平安听三十年几字,也是悚然心惊,再看他老态龙钟,一把雪白胡子,一只眼已经半瞎,心下终究不忍,从怀中掏出一个饼子,递了过去。
那老者惊的呆了,别一个完整的饼子,便是草根树皮,他已有两日没有碰过了。短暂一怔,一伸已将饼子夺过,狠狠一口咬将下去。
这一口下去,满嘴是血。
那饼子早冻的干硬无比,老者满嘴就剩六七颗牙,迫不及待之下,第一口就成功干掉一颗门牙,跟着嘴里血涌出来。老人不管不顾,张口大嚼,混着血水将饼子咽下。
忽然之间,一双双伸了过来。
萧平安这才知道惹祸,周围全是已经饿的眼睛发绿的灾民,对食物的渴求和感觉比什么都敏锐。萧平安才掏出饼子,周围人已经看到,立刻围了上来。
萧平安有心夺路而逃,但眼下尽是可怜之人。白发苍苍的老者,瘦骨嶙峋的妇人,长期饥饿,以致显得头特别大的孩童,中间更满是衣不蔽体,一身烂疮,甚至缺胳膊少腿的,无一人不可怜。
萧平安一声长叹,将怀中仅余的七八个饼子都拿了出来。他有心分给妇人孩童,可一双双如饥似渴,全都伸到他的身上。他也不知道饼子究竟被何人抢去。
饼子已经分完,但一双双仍然朝萧平安身上摸来,尽管他奋力大叫,没有了,没有了。但哪个肯信。
萧平安空有一身武功,却被这些人推来搡去。
待到人终于散去,萧平安衣服都已被扯的七零八落,两边袖子全无,连裤子都险些被拔下一截。
摇头无语,离了大道,再不想与这些人混在一起。
奔出数里,忽然醒觉,一摸身上,那一大包金银竟也没了!自己上上下下,又干干净净,变回一个穷光蛋!
()(e) 绕过京兆府,继续向西行。
越是往西,饥荒越是严重。一路之上,只见饿莩载道,触目惊心。
饥荒之年,百姓纷纷离家,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留下坐吃山空,却只能等死。
萧平安一连两日,只能靠喝水冲饥。
这一日从早走到黑,连口水也未寻到。只走的喉咙冒火。忽见前面一点火光。
知道有人,心道,前去看看,就便没有吃点,讨口水喝也好。
穿过荒地,只朝火光那边去。
他目力奇佳,看的远,其实那火堆离他还甚远。
待到近前,却是一所破屋,茅草搭就,孤零零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屋已塌了一半,院墙也倒了半截,三五人坐在院中,点起篝火,正自烤火。
萧平安落步甚轻,到了跟前,五人犹未察觉。
五人在火前围坐一圈,皆是三十余岁的汉子。一只猫趴在几人之间,不住尖叫。
这年月,能寻到这么一只猫已是天大的运气。这五人却不急剥皮吃肉,反是正拿它玩乐。
五人各持一根前端烧着的木棍,去捅那猫。
那猫身体干瘦,支棱的骨头似要刺破皮肉。想是被折磨已久,伏地不起,本就稀疏的毛几乎完全被烧焦,连带着一块块皮肉被烧伤,红黑相间,触目惊心。一只眼已被烫瞎,浓黑的液体挂在脸上。但那猫强撑着身体,不愿倒下,它已经叫不出声,喉间耸动,不住哈气。
一人将中木棍狠狠戳在那猫腹部,将那猫推倒,上不松,火棍前端慢慢捅进猫的肚子。
那猫仍然不肯咽气,不住哈气出声。
那人道:“我你这法子不对,谁先弄死谁吃的最少,结果你们个个耍赖,我看到明天还弄它不死!”
一人道:“快了,快了,你没瞧它已怕的不行,没劲了。”
忽然一人道:“我一个朋友跟我过,猫发出这样的声音不是怕你,那是它在向你宣战。”萧平安慢慢自断墙后走了出来。
五人都是一惊,一人喝道:“哪里来的野种,快滚快滚!”
萧平安面色阴冷,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她,许多人不如禽兽。”
五人先后站起,一人骂道:“你是找茬来了,兄弟们,上!”其中一人偷偷自身后摸出一物,通体乌黑,一尺来长,却是半截枪头。
但五人却无一人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