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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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达盛昌接下了军装、军鞋制造生意,罗望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从新兵营回到达盛昌,把旧军装、军鞋放在衣帽裁剪操作间,让人叫来周吉,母亲放下中的活,三人商量办法。

    母亲拿起一件破烂的上衣看了一会,让王积梅用熨斗熨平整,铺在案子上查看一番:“望儿,有办法,你安排人全部清洗干净,凉干熨平整,从缝接处拆开,按型号大分装,我晚上加班干,两天内做出衣服、鞋帽的摸子。”

    罗望放心了,有了模板,剪裁缝制根本不是问题,母亲估算了每套军装所需材料数目、种类,罗望和周吉核算工本费用,对照兰州市场材料价格表,两人把材料、运费、人工、各种税费合计,每套军装成本接近三块银元,马九旺给的价格就是三块银元一套,比他们自己来料加工或者制作成衣销售利润低的多,几乎无钱可赚,罗望决定再去找一趟马九旺,把每个型号需要的数量统计清楚,还要再谈一下价格。

    在新兵营找到马九旺,罗望了自己的要求。马九旺让勤务兵到各连队统计好后送到达盛昌,对罗望:“价格问题我做不了主,是旅部军需官定的,军需官叫韩起成,是韩旅长的堂兄弟,当然,最后决定权在韩起茂那儿。”

    罗望只好再找军需官,军需官的答复是请示韩旅长后回话,最终等到的回复是价格不变,制造军装的税费全免。罗望松了一口气,按厘金局规定,税费要占成本的四成,免交后每套成本不到二块大洋,利润已经很高了。

    后来罗望了解到,部队以往采购军装费用每套是六块银元,韩旅长给他们的价是一半,人家的算盘打的很精。

    两个月后,军装加工完毕,罗望带人吆着几辆大车送到军营,新兵营门口已经挂上了旅新一团的牌子,马副参谋长变成了马团长。勤务兵接他们到军需仓库,交接完军装,勤务兵对罗望:“罗掌柜,团长请你到骑兵连见面。”

    马九旺一直记得和刘元柱谈到罗望的功夫时,刘元柱:“罗望和魏宝比划过,两人不相上下。”魏宝插话:“罗望哥身很硬,放开脚的话,我恐怕不是对,那次和土匪单挑,只一个照面,土匪就被打爬在马背上。”

    岗哨通报达盛昌罗掌柜带人前来送军装时,马九旺心里一动,何不趁试试罗望,他让勤务兵去门口接人,并交待卸完军装带罗望到骑兵连。

    马家军以做战勇猛著称,骑兵犹为凶悍,每个团都有连以上的骑兵建制。马九旺的骑兵是从一千多名新兵中选拔出来的,班长、排长、连长都是韩起茂亲自在一团骑兵营选的老兵。连长姓马,河洲老兵,人精瘦,个子大,是韩起茂特意安排的副营级军官,比起其他连长从军衔上就高了一头,几个步兵营长也怵他三分,刚到任时,牛皮哄哄的,对马九旺不甚尊敬,更别是团部其他从西宁长官署派来的军官了。直到在靶场上,马九旺表演了五枪打中五个移动靶,徒格斗专门叫出马连长,打倒他三次。军人尚武,对本领超过自己的上司是心悦诚服的尊敬,马连长再见到马团长就低眉顺眼、服服帖帖了。马九旺不敢和马连长比马上功夫,他自己清楚那是人家的强项。今天罗望来了,马九旺想印证一下魏宝的话。

    罗望到骑兵连训练场时,全连三个排在训练不同课目,一个排练马阵,一个排站军姿,一个排在练单骑冲锋攻击,目标是木桩,团长、连长骑在马上看排长指挥士兵冲刺、劈杀。

    骑兵连组建不久,新兵们能完成全部动作的极少,大多数人只能做出劈杀动作,刀劈不到木桩上,不是出刀早了就是马已经到了刀还没劈下,排长一遍又一遍示范,讲要领,拔刀、策马、加速、挥刀,讲究稳、准、很。士兵、马匹都是大汗淋漓。

    马九旺看见勤务兵带着罗望走过来,让马连长通知排长停止训练,人、马都休息一会,自己下马和罗望打招呼,拉住罗望的摇了摇,介绍给马连长,并:“罗掌柜可是马上马下都来得地高。”马连长听了,虽然问候道:“罗掌柜好,”但脸色阴了,马连长对马上功夫很自信的。

    马九旺从刀架上整齐排列的军刀中拿过一把,将刀把一端递给罗望:“见识一下马家军的战刀,”这是军中规矩,递给别人战刀要么双捧着刀刃朝里、刀背朝对方递给对方,以示尊敬,同级之间是把刀柄递过去,刀尖指向对方那是挑战。罗望左握住刀柄,右五指放平在刀面上抚摸过去,至刀尖处用指尖弹了两下,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罗望赞叹一句:“名不虚传,连普通士兵都使用如些精良的战刀。”

    马家军的战刀全长近五尺(5米),刀柄上有护,呈灯笼状,刀柄处三指宽,向刀尖延伸逐渐收窄,刀尖微微上挑形成一奇怪的反角,刀背较厚,只有自刀尖处约一半开刃,很锋利,刀面内侧是平的,外侧有血槽。

    罗望第一次见到这种战刀,握在里上下挥动几下,看似很重的战刀,挥动时却不压,设计的很精妙。试了两下,双捧刀递回给马九旺,马九旺没接刀了一句:“不上马试试。”

    罗望:“军中试刀,班门弄斧,那是找不自在呢,算了吧。”

    马九旺见罗望没有上套,就接过刀递给马连长:“马连长你给罗掌柜露一。”

    马连长接刀上马,驱马缓步走向马道,在入口处停住,突然大喊一声“驾”,马猛地弹出去,人已贴在马背上,平端着,刀尖向前,靠近木桩时马速己到极限,挥刀下劈,刀发出“日”的一声啸叫,半截木桩飞了出去。

    马连长驱马缓缓回到马九旺旁边,双捧刀递给马九旺,成立正站姿,观看的士兵一片掌声。

    罗望看完表演,频频点头:“马长官这一下可是千锤百炼才能有的啊”。完就抱拳行礼准备告辞。

    罗望从一进训练场就觉得血流在加速,人的呼喊声,马的嘶鸣声唤醒了他的神经,就想上马挥刀,但理智告诉他,这儿是兵营,自己是生意人。

    马九旺哪能让罗望就这么走了,一拉着罗望一把刀塞在上:“牵我的马来,”又“罗望,不够朋友了吧,。”

    罗望脸上有点无奈,心里却跃跃欲试,就:“马长官,立两个木桩子,五六步距离吧,”这是他和侍卫们常练习的刀劈双桩。

    马九旺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赶紧让勤务兵立木桩。

    罗望先把马牵好,用抚了一遍马面颊,又拍了拍马屁股,才上了马。

    马连长看罗望先和马亲昵一番才骑上去,就知道这个罗掌柜是行家,马是人家马团长的,认生,贸然骑上去会惊了马。

    罗望是左持刀,驱马立在马道另一侧。策马奔向木桩,和马连长不同,罗望的刀是下垂指向后下方的,靠近木桩连劈两刀,根本看不清他劈出第一刀又是怎么收刀,再一次劈下的,两个木桩从中间裂开了。

    马九旺大喊一声“好。”

    马连长也连声叫好,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马九旺:“罗掌柜,木桩是死物,和马连长走一趟如何?”

    罗望还在犹豫,马连长先了句:“谨遵团长命令,罗掌柜承让,”就上了马,走过刀架顺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走到场地另一边。

    罗望苦笑一下:“马长官,换木刀吧,”他知道士兵对攻训练用的是木刀。

    两个人、两匹马从场地两边相向冲出,靠近时,马连长先挥木刀从上而下劈出,被罗望挥刀挡开,马已错身冲出攻击范围,两人在场边停住,调转马匹,又冲向对方。马连长还是先挥刀,这次是横向拦腰劈向罗望,一刀劈空,身体有些倾斜,没来得及收回刀,肩头上被踹了一脚,人离开了马鞍子,重重摔在地上。罗望在马连长出刀时,身体一缩重心放在马鞍一侧,躲刀的同时右脚蹬向对方,马连长的马上功夫远不及个子土匪,只一下就落马了。罗望没等马停住,立起身跳下马,扶起了马连长,连:“抱歉了,”马连长到像是不在意的样子,站起来对罗望:“好功夫,佩服的很。”

    马九旺这才相信魏宝的话,对罗望:“你这么好的身,做生意屈才了嘛,到军中来,先作教官,不出几年就出息了。”

    罗望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今天出已经冒失了,哪能再听马九旺的,就道:“马长官,你知道,单人格斗与结阵冲杀不同,我一对一格斗还行,三四个人结成一个战斗单位冲杀就比正规军人差的远了。”赶紧向马连长道声别,告辞回去了。

    韩起茂的剿匪行动让吴燕山沉寂了很长时间,他要求下面的人,没有他的指令不许离开吴家塆,女人们务劳好地里的庄稼,青壮年由老四带着训练,不能间断。

    几次行骗、打劫,吴燕山搞到了不少钱财,他准备亲自带人去星星峡把武器弄回来,这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前几天派老四到龙王庙找裴五,想摸一摸甘州的情况,摧促他安排人骚扰达盛昌,老四回来告诉吴燕山,龙王庙附近的村民在整修粉刷龙王庙,是今年风调雨顺,要祭祀龙王,打听叫花子们下落,没有人知道,老四问一个老汉:“老人家,我家里人被拐了,听流落在城里讨饭吃,不定就在丐帮里,您老知道这儿的人呢?”老汉:“娃子,别找了,就当没这个人了。”

    吴燕山只好在夜里来到牙行找吴三木。

    吴燕山问吴三木丐帮下落,吴三木消息很灵通,:“大哥,让韩起茂剿了,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龙王庙那边响了一阵枪,此后这两个月,就没有见过叫花子了,从兵营传出消息,是官兵剿匪,帮主肯定是活不了,其他人不知道下落。”

    吴燕山叹气道:“可惜了,那儿是我在甘州的一个点,怎么就让韩起茂查出来了,老四打听了,方佑文瘫在炕上,儿子有些痴呆,应该不会出问题,罗望那边也没动静,这事得查清楚。我们每次动做,都会留下破绽,要接受教训,这姓韩的狠毒之极,兄弟千万要心从事,牢牢记住我定的章程,一丝风都不能透出去。”

    吴三木听了大哥的话,心里也是一惊。

    两人边喝茶边事。

    吴燕山问到了老三,吴三木:“老三现在是市场管事,住在市场里,人不错,做事细心老到,皮货价格一直跌,已经到了近五年的最低价,全仗老三维持,大仓才略有盈利,市场也算稳住了,开始我以为是刘元柱使的很招,现在看,可能是他为了尽快把自己存的陈年旧货倒腾空,有老三在,市场我还是放心的。”

    “大哥,姓罗的现在弄大发了,甘州各个商铺里都有达盛昌的衣服、鞋帽卖,前段时间又接了新一团的军装制造,熟皮、毛毡生意也开始了,甘州街上的脚踏车、家家户户点的洋油灯全是从达盛昌出的货,靠刘元柱资助,干一件成一件,日弄的好哇。”起达盛昌,吴三木很了解。

    吴燕山冷哼一声:“裴五这个怂包,让他弄点事,事没搞出名堂,自己先栽了,姓罗的就让他先搞吧,那些钱财迟早是咱爷们的,你千万不能乱用段,再他还碍不着我们。”

    到买枪的事,吴三木:“大哥我去吧,当初讲好了的新疆我跑,乌拉思曼我也熟,你留下镇守。”

    吴燕山:“这些事你暂时不要再参与,安心做生意,日弄好牙行、市场是大事,老四也认识乌拉思曼,让他陪我就够了。还有,如果我回不来,你起出家底子,把你这儿的钱也全部拿出来,分给剩下的人。全部都遣散,让大家离开吴家塆自谋生路,不要再干这营生。。”

    吴三木对达盛昌的情况了解的到是一清二楚,但他误判了刘元柱打压生皮价格的目的,达盛昌也不是事事都成。

    几个月来,甘州市场生皮价从开始的不断走低,进入了量、价都在低位运行的平衡期。达盛昌制做的熟皮因为质量好,保持了原来的价格,生皮的低价为熟皮提供了盈利空间,熟皮和衣帽制作成了达盛昌的支柱。其它如毛毡、皮鞋销售都很差,达盛昌门店的货架子上,摆满了各商号退回的皮鞋、毛毡,长时间积压,已经吃掉不少利润。

    罗望和周吉今天有空闲,两人在门店商量办法,从架子上抽出几双鞋摆在柜台上检查,没毛病啊,又拆开了几卷毛毡检查,也没问题。

    周吉坐在椅子上脱下自己的鞋,脚上套了一双皮鞋,在地上走了几步,没觉得不舒服。

    罗望的眼光放在周吉脱下来鞋上,又抬起自己的脚看了一眼,拿起一只皮鞋敲打着柜台:“周管事,你在甘州不算福翁也是有钱人,为啥不买皮鞋穿布鞋。”

    周吉楞了楞:“我这是穿的长衫嘛,再,甘州街上到处尘土,穿皮鞋不舍得啊。”

    罗望笑着:“你的问题就是大家的问题,我们前一段时间太忙,事情没有往根子上想,这事得从几头弄。”

    “周管事,你安排人把这种白色毛毡搬回作坊,在上面嵌入大红囍字,寿字,福字,式样让师傅自己鼓捣。”

    罗望叫来王积富,让他量一下达盛昌全部工人的衣服、鞋子尺寸。

    安排完他就骑车到了林家,见到林之甫行礼问好,林梅英到了一碗凉茶,罗望不客气地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对林之甫:“伯父,向你借几件旧衣服,不过,归还的时候不是原件,只能还新的。”

    林之甫很痛快地:“没问题。”

    林之甫是甘州城少有的几个常穿中山服、中便服,系皮带、穿皮鞋的人,现在进入夏季,上身穿的是短袖衬衫。而甘州本地有钱人多是长衫,布鞋,天热了上身也是汗褡子,罗望借衣服就是想用做军装的办法,试制一批中便服、裤子、皮带,短袖衬衫,让达盛昌的人先穿出去。

    几天就做出了第一批衣服,罗望按林之甫的旧衣服尺寸挑了一套送到了林家,正赶上午饭时间,林之甫留下罗望吃午饭,两个人谝闲传的时候,林梅英摆好了简单的饭菜。三人入座,林梅英:“罗掌柜,衣服的事我看有点悬。”罗望看着林梅英接不上话,他和林梅英见面次数多了,但没过几句话,林梅英的话他还真不好回,林梅英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甘州人的穿着多少年了没有变过,习惯了,要接受你们的新式样怕是难呢,再又那么穷。”

    林之甫接着:“罗贤侄,丫头的有一点理,往深里,中国人认为,穿着是身份的象征,甘州城里满大街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人呐,不过我支持你把中山服、衬衫、皮鞋这个生意坚持做下去,要不了几年一定赚钱。”

    罗望:“梅英妹子的我当时就想了,就是没有想到伯父那么深,现在北京、天津、兰州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这种打扮,甘州也应为时不远了,先做起来再吧。。”

    嵌着大红字的毛毡、新款式的衣服摆上了门店,进入了甘州的商号,毛毡价格比原来翻了一翻,依然很抢。后来,这种毛毡花样越来越多,成了出嫁姑娘、老人过寿的必需品。成品的中山服、中便服、皮带、皮鞋有人买了,但出货量,两下相抵,仅是保平。

    林梅英不幸言中,往后十几年里,甘州百姓越来越贫穷,除了个别富人的衣着在跟着大都市的节奏进步,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能遮羞和保暖就不错了,哪里谈的上好看。

    达盛昌的生意平稳发展,大部分工人都能拿下自已的工作,母亲有了空闲时间,每隔几天就到刘家和刘甲母亲聊天。俩人去了几回教堂,母亲就有了要信教的想法。

    经过了开业前的乱,开业后打开局面的忙,罗望的生活也有了规律,早起晨练,白天忙着照看厂子,晚上读书,隔几天去找刘元生聊天,找一些问题向刘元柱、林之甫请教,刘元柱给了他几本有关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的书,罗望看不大懂,这方面的书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感兴趣的书多是从林之甫那儿借来的经济方面的书籍,还有唐诗、宋词、佛学典籍、历史演义等等。

    每次去林家都能见到林梅英,俩人慢慢走近了一些,也能够就厂子生意、家长里短的事聊一会天,开始林之甫还加进来三个人话,两三次后,林之甫三言两语后就到书房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个辈。

    母亲见儿子去林家次数多了就对罗望:“望儿,对林梅英有想法了吧,要不让人去。”

    罗望脸微微一红:“娘,再等等吧,先把厂子搞好再,”母亲也不再提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