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风起于浮萍
雾,白色的雾,绵延的雾。
修真人一个愣神间,视野中就已被白雾填满。
他的神识当即探出,却好似触碰到了一堵堵厚实的墙壁,每向前探索一寸,都要消耗更多的精神力量。
前进不到百米,便再无力量延续下去。
也就是他与外面彻底隔绝了。
“谁人布置的阵法?”
修真人心中一凛。
这里是修家,是他的地盘,结果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无声无息间就变成了一个陷阱。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李良玉。
谁是最大利受益者,谁就是幕后策划者。
秋风县城这么多年平安无事。
他的仇家之中也就只有三年间突破金丹境界,底牌神秘的李良玉能有此能力。
但是他们刚刚还在城外决战,他又是如何能提前潜伏在他家不知陷阱的。
所以,李良玉背后还有人!
修真人脑中蹦出一个念头,但即便察觉到了真相,对于他此刻的处境毫无帮助。
随着雾气一点点侵蚀过来,其中鬼影森森,嗡鸣声充斥于耳中,令人不自觉感到心慌。
修真人不再犹豫,身形一闪,便有道道残影在空气中浮现,正是他修炼的六品金丹神通——追风逐影!
这是一门遁法神通,修炼之时需要辅以风影草的汁水、轻灵石的粉末、浮空花的花瓣等可以增强身体速度和灵活度的灵物。
他也是彻底接管李家后的三十年时间,才将这些灵物一一搜寻到,而后又经过近十年时间才成功将这道神通刻录在金丹之上。
一旦修炼成功,便能拥有风中极速,一经施展,便是金丹中后期的修士没有类似神通,也休想追上。
这是修真人的另一张底牌,哪怕是刚才面对李良玉和猿王的合力也未曾暴露。
但此刻察觉到危险的他毫不犹豫地使用了。
雾气中传来刷拉拉的声音,一根根雾锁好似毒蛇般钻出,却无法挡住修真人后退的影子。
修真人一生修行近二百年,对于阵法也稍有涉猎。
当雾狱大阵真正启动之后,他便敏锐察觉到了大阵的薄弱点,那就是品级不够。
他若强行突破,阵法拦不住他。
然而他能想到的事情,余闲又岂会想不到。
就当修真人撕破一层层雾气阻碍,来到阵法边缘,眼看就要打碎阵法逃离生天之时。
一道血幕瞬间席卷天空,无边血海当空落下。
正是极品法宝万兽魂幡!
雾狱大阵结合万兽魂幡,完全弥补了雾狱大阵攻击力不足的缺点,还具有更强悍的困人能力。
可以是个拼凑的三阶大阵。
当年的林斩龙战力惊人,数招内就连败两位假丹修士,却仍旧被万兽魂幡困死阵中。
论实际战斗力,修真人拍马也比不上林斩龙。
林斩龙可是练就四品金丹神通的强横剑修,可以比拟那些宗门出身的精英修士。
然而修真人虽惊不慌。
只见下一滑,就有一颗类似铁胆式样的暗红色秘宝出现在他掌上,正是他原本为李良玉准备的惊喜——火雷子。
轰!
火雷子瞬间激发。
好似天雷勾动地火,莫大的威力在狭的空间中释放出来,空气都为之扭曲变形。
血幕就好像一块绢布遭受到了暴力拉扯,血浪滚滚间,一道狭的口子直接被撕扯而出,足以容纳三五人通过。
修真人当立断,直接钻入血幕之后。
他有预感,这已经是最后一重阻碍,越过这道障碍,他便能逃出生天。
出了外面,便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有着追风逐影的金丹神通,金丹境界之中,他自认为少有人能够追上他。
就在此时。
修真人心头警兆浮现,神识不自觉往前一探,就瞧见一双冰冷无情的血目在半空浮现,朝着他轻轻一瞥。
神识攻击秘术——惊神目!
修真人只觉识海刺痛,好像有一双眼睛占据了他的身心,脑海中出现了念经一样的嗡嗡声,他自身的意识被短暂地压制了一瞬间。
然而生死往往都在一线间。
待到修真人镇压下识海中的异样,那道被火雷子炸开的口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丑陋的巨型妖蜂拦在他面前。
那就好像是无数只型妖蜂堆积而成,全身上下都是狰狞的复眼,还有长满蜂刺的大尾巴。
妖蜂尾翼一张,无数蜂刺好似箭雨一样落下。
修真人心知此时绝不能后退,否则生更加渺茫。
他怒吼一声,土灵珠滴溜溜从他丹田处旋转而出,在他周身布下一层土黄色的光罩。
土灵珠作为一件辅助性法宝,能够大幅度增幅土属性灵术的威力,但即便不是土属性法力,也能享受道部分增幅。
此刻他布下一道灵力护罩,顶着蜂刺不断向前飞去。
可已是徒劳无功。
巨型妖蜂用过一招后,似是后继乏力,偌大的体型渐渐化作虚影,转而变化的是一片沸腾的血色巨浪扑腾而下。
轰隆隆!
巨浪好像一座大山压下。
修真人分明听到土灵珠在耳边的痛苦呻吟,体表护盾再也坚持不住,咔嚓一声,他整个人都被巨浪压下。
待到修真人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周围的雾气化作锁链已经完全将他包裹。
雾气中还有一道道黑影不断朝他发起攻击。
()(e) 他的法力在迅速消耗。
但修真人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布阵之人似乎并不打算杀死他。
否则他的攻击不会如此温柔。
不管是刚才的巨型妖蜂,还是那双冰冷的眼睛,都不是好对付的。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李良玉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可以出双倍!”
修真人神识不断震荡,将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
无法以暴力段脱困的情况下,他只能试试能够服对方。
“哦。”
一道戏谑的声音自雾中传出。
“李良玉向本座卖出了自己的命,你出得价能比他高吗?”
修真人顿时哑火,好一会儿才艰涩道:
“李良玉一无所有,只能向阁下卖命,但老夫身家百万,绝不是他那等光脚的能比。
如果阁下愿意不再插此事,老夫愿意出五十万灵石买下老夫的性命。”
“杀了你,灵石一样会是本座的。”
雾气中的声音淡淡,就像在述着一件寻常无比的事情。
“不过本座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向本座献出你的金丹,本座保你修家族人不死。”
余闲故技重施。
金丹乃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东西。
没有本人的配合,单纯的想要同妖兽一样杀人取丹,不是他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
修真人面色一变:“想要老夫的金丹?金丹是老夫性命双修之物,失了金丹,老夫又如何能活?”
“你活不了,但你的族人可活,血脉可活。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余闲不紧不慢道。
但他已经知道修真人不会对他妥协。
因为修真人只关心自己的性命,却没提过一句族人血脉。
这大概就是创一代和富不知道多少代的区别。
前者一切都是自己拼搏而来,心性坚定,家族是他的附庸,而不是主体。
后者自少受到家族教育,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可以为家族牺牲自己。
果不其然,只听到修真人冷笑一声。
“想以老夫族人血脉相要挟,阁下却是大错特错了。
想我修家当年不过是一破落农户,是老夫一人将他们带到如今的风光地位。
整个修家因老夫而荣耀,只有他们为老夫牺牲的份,哪有老夫为他们牺牲的道理。
阁下便是屠尽俢家血脉,也休想叫老夫眨一下眼睛。
至于阁下以为杀了老夫就能得到俢家产业,同样是痴心妄想,俢家的灵石都被老夫放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除了老夫之外,没有人能够找到。”
雾气中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攻击愈发激烈,修真人感觉背后一痛,一根巨型蜂刺扎入他的后背。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弥漫。
还有地上越发泥泞,好像沼泽一般,一只只血抓住了他的腿,让人越陷越深,无可挣扎。
修真人感觉到了窒息。
他双目圆睁,表情愈发狰狞。
“杀了我,伱什么都得不到!”
修真人不愧是白起家,借鸡生蛋的狠角色,即便在生死之际也没有多少惧色。
半个时辰后。
修真人最后一点法力被魂幡所化的血海吞噬,整个人陷入不生不死的植物人状态。
一只自雾气伸出,按在他的脑袋上。
余闲淡淡道:“我就不什么为民除害的虚伪话了,要怪就怪你不够果决,没有斩草除根,让李良玉遇到了我。”
罢,他直接使用了搜魂术。
精神力量蛮横地挤进了毫无抵抗的修真人识海,而后化作一只只,不断攥取着其中的记忆碎片。
修真人虽是家族修士,但相比于玄阳宗这样的上宗来,其实就是个散修,因此识海中也没有什么高人布下的禁制。
很多大宗门都会为弟子识海中设下禁制,以防弟子落到对中,泄露宗门密。
而余闲的神识力量一向强于同境,此刻压制一位筋疲力尽的金丹修士,倒也不算太大负担。
另外,搜魂术只能看到一些记忆碎片,并不能完整的窥探一个人的一生。
这还是余闲第一次对活人使用搜魂术。
那种感觉就像在看一部很长的,以修真人为主角的电影,一幅幅画面不断闪现,其中大多是修真人印象深刻之事。
从修真人记事开始,出身佃农之家,家中世代为城主府耕作。
幼年修行有得,同辈第一,少年得志,开始进入县学修行,却见另一重天地,明白人外有人,自山巅跌入谷底。
低谷时被老教习赏识,少年幕艾,与老教习门下师妹互生爱慕,却遭同学嫉妒,暗中买通教习,夺去了他入玄阳宗选拔的会。
师妹去往玄阳宗,入选外门弟子,来信不再回来了。
画面闪过,夜寒露重,修真人对月嘶吼,无尽痛苦。
那一夜后,修真人转头追求对他心生好感的李家姐,为进李家,不惜以赘婿身份入门。
而后筑基立功,在李家执掌权柄,故意与李家金丹种子交好,结为生死之交。
画面再次闪过。
李家金丹种子满脸的不敢置信地死在修真人的上,结丹灵物被修真人近乎疯狂地抓住上,仰天大笑。
而后便是孤注一掷,结丹成功。
为防止李家老祖宗追究责任,他二十年不敢归家,让李家一度以为是他们一同死在了外面。
()(e) 直到李家老祖宗坐化消息传来,李家青黄不接,他方才重新踏入李家,执掌李家大权。
那一日,他意气风华,画面上的兴奋之情跃然而出。
在之后,修真人一步步清理李家血脉,将整个李家取代。
画面凌乱而仓促,显然在修真人心中并无多少可以记忆的。
直到一日,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修真人收到玄阳宗传来的消息,少年时的师妹结丹失败,在宗门坐化。
同样的夜,他不再痛苦,只是仰望明月,无限寂寥。
自此苦修,满心利益算计,情感渐失。
修真人的一生被压缩成了一部两个时辰多长的电影,被余闲匆匆浏览而过。
然而余闲对于修真人的爱恨情仇并不感兴趣,他只关心灵石。
“俢家宝库的位置找到了!”
“该死!宝库里面是空的!”
随着修真人的记忆碎片展现,余闲才发现自己被修真人骗了。
这些年修真人苦修不缀,家族收益大部分化作他增长的法力,以及他的金丹神通,根本没有多少灵石留下。
就如修真人所,修家因他而荣耀,威望最甚,那么他对家族予取予夺,也是理所应当的。
待到余闲愤愤不平地睁开眼。
雾狱大阵外,李良玉已经等待多时。
“公子。”
李良玉见阵法打开,修真人躺在公子脚下,生死不知,不由心中一凛,躬身双奉上老猿王和蜂后的御兽牌。
“多谢公子相助,才能让良玉报此大仇,从此以后,良玉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余闲随收起御兽牌,指了指脚下的修真人道:
“你可以向外宣布修真人的死讯了,至于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重新执掌李家。
在这一点上,吴道友会协助你的。”
吴老祖笑吟吟地从余闲身后走出,朝李良玉打了个招呼。
“李友,又见面了。”
刚才他一直处于阵法之中,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万天仇,作为后备军。
两人虽然都是假丹修士,战力比不上普通金丹,但两人合力,还是可以一战的。
当初被林老祖几招打趴下,不是他们太弱,而是林老祖太强。
而修真人经验丰富,竟是果断在第一时间逃离,还以秘宝撕裂了魂幡领域,逼得余闲不得不真身出,以惊神目镇压,这才没有用到两人。
“原来是吴前辈。”
李良玉知道吴老祖就是来夺权的,却还是客气行礼道:
“良玉正愁自己经验浅薄,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吴前辈帮忙,良玉也能松口气了。”
罢,李良玉就与吴老祖走出大阵,飞到俢家上空,朗声道:
“李家叛逆,修缘老贼已经伏法!我李良玉,李家第二十三代孙,于今日重新执掌李家!”
声传整座秋风山,引起一片哗然。
县令府上,一直暗中关注的颜县令满脸愕然。
“修道友死了?!”
在他眼中,修真人与李良玉这番斗法,没有十几二十年是无法停下来的。
最后的结果大概率也是不了了之,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他在其中左右逢源,乘削弱了两家,彻底掌控秋风县城,自此政绩满满,官运亨通,高升宗门,竞争凝婴灵物。
结果才过去几个时辰。
李良玉孤身深入俢家,没有狼狈逃出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修真人杀死。
他的神识放出,就看到李良玉身边没有丝毫掩饰的吴老祖,瞬间察觉到他也是一位金丹修士。
“居然还有外来金丹真人?”
就在此时,颜县令想起李良玉归来三年,资料中唯一与他亲近的那位神秘公子余闲。
“是他!”
颜县令一下子就理通顺了。
李良玉外逃秋风城,本是丧家之犬,却遇到了神秘的余公子,受其资助,这才归来与修真人斗法。
如今更是暗中助李良玉伏杀修真人,夺回李家。
究竟是恰逢其会,还是别有所图。
短短三年就造就这等奇迹。
那可是一位金丹真人啊!
颜县令思虑片刻,取出一块玉简,以神识为笔,在上书写起来。
很快,他就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写下来,尤其是余闲的身份,更是重点标注。
但当他准备以宗门渠道将玉简送出之时又犹豫起来。
“不对,如果真是别有所图,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暴露身份?难道那位余公子只是个障眼法,故意给人看的。
不过也可能人家就是路过,玩上一段时间就会离开,所以才大大方方地显露身份。
我这番上书定会引得宗门监察修士下场。
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没有查出来什么,或者他们来的时候,这位余公子已经走了,反而让我惹上麻烦。
宗门监察一旦下场就得拿功劳回去,没有功劳极有可能拿我开刀。
这些年我在秋风县城可不是什么都没干,别没好处还惹得一身骚。
不妥,不妥,还是待我先调查清楚再。”
颜县令收起玉简,略作思索,准备再等等看。
如果那位余公子和这外来金丹真人在此眷念不去,迟迟不肯离开,他再做出反应不迟。
反正他身为玄阳宗弟子,火怎么也烧不到他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