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兽潮与血池
秋风城外。
曾经生气盎然的灵田被匆匆收割一空,留下空荡,狼藉的地头,只零星可见几个弯腰拾穗的身影。
虽兽潮已经是常态节目,但对于大多数人来,一辈子也就能经历一次而已。
所以当兽潮的消息传开,依旧难免人心惶惶。
余闲走在城内,已不见多少人烟,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死寂万分,偶尔能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都是外出逃难的。
条件好的身上就多带几个储物袋,条件不好的,就赶着牛车马车,拉着大箱大箱的货物。
秋风城没有城墙,也没有护城大阵。
这也就意味着当兽潮来临之时,普通人没有办法得到高阶修士的太多庇护,大多数人只能自生自灭。
听起来很残酷。
但这就是现实,秋风城作为毗邻妖脉的前哨城市,注定了要承受一所普通县城不该承受的压力。
和上阳城有所不同。
那里只是一个偏僻地境,人口稀少,灵气不显,袭击的只是个杂牌妖王,和丹阳子这种普通水准的真人半斤八两。
即便如此,每一次兽潮都会造成好几个筑基家族的衰落,数以十万计的凡人和低阶修士的丧命。
当然,衰落的同时,也会有修士借助兽潮的资源崛起,成就一段段传奇。
但兴衰之间,受伤的永远是底层。
这些逃亡外地的修士凡人,最后能够重返故地的人不足半数。
而秋风城留下的本土修士只能困守秋风山上,以三阶灵脉为能源,布下护山大阵,聊以自保便算成功。
但在秋风城的城史记载当中。
秋风山不止一次被妖族攻破,死伤极为惨重,等到兽潮平息之后,才被收复。
前车之鉴在此,留在秋风山的修士不算太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当地各大地方宗族的修士。
以及身为当地县令的颜县令。
颜县令守土有责,无法擅自离开,只能留下硬抗。
至于为何地方宗族修士不离开,自然不是他们多么高风亮节,要留在第一线抗击妖兽。
而是他们的地在这里。
他们人能走,家族百年,数百年积累的灵田可不能跟着他们一起搬走。
当然,地有地契,玄阳宗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可能睁眼不认。
但问题就出在那些没有地契,平时不用上税的灵田上。
他们要是走了。
兽潮一过,所有灵田被折腾得乱七八糟,他们就算回来,能拿到的也就只有里地契上的灵田。
至于其他的“野生灵田”自然就归城主府所有了。
偏偏每家的资产中“野生灵田”都占了大部分。
余闲回想起李良玉与他介绍的情况,慢慢走过秋风城,看见了人间百态,却是无喜无悲,再无法动容半分。
随着他度过的人生越长,情感表达却反而越发吝啬。
“这样也好,大同会以后现身公众视野之后,也能冠冕堂皇地自己是为凡人猎妖,为芸芸众生多求一分生。
以正义之名行私利之事,啧啧,我真是越发让人作呕了。”
余闲自嘲一笑,大步向前。
九阳历五千七百二十三年,二月初三,初春雨。
天色阴沉如墨,仿佛在预兆着什么。
唳!
一声尖利长啼,就像一个信号。
金光刺破乌云,一道展翼千丈的金色鹏鸟双翅一扇,云散雨收,阳光普照大地。
紧接着黑压压的兽群自金鹏妖脉涌出。
五千里妖脉,数以百万计的妖兽占据了天边的视野,还有被夹裹的野兽群,仿佛无边无际。
大地开始颤抖起来,轰隆隆的巨响向百里外传去,天地为之一寂。
数万米高空之上,罡风阵阵。
金色鹏鸟化作人形,正是金鹏妖皇。
看着下方如浪潮般涌向前方的妖兽群,金鹏妖皇目光一转,朝着前方悠悠一叹。
“九月真君,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金鹏妖皇,此番有礼了。”
一个容貌绝伦,气质清冷的宫装女子现身云端,朝金鹏妖皇款款一礼,却又让人觉得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知妖皇想要按照惯例与本座坐下一起等待,还是先行做过一场?”
金鹏妖皇道:“看来真君是吃定我不会动了?”
九月真君淡淡道:“不敢。”
“真君却是猜对了,本皇与玄阳宗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是个什么性子,阁下难道不知么。”
金鹏妖皇一挥,就见云雾涌动,凝出高台棋桌,以及两个凳子,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此乃月露茶,需采明月之精华灌溉而成的灵茶树,三年方才长出一叶,正是适合中和真君功法中的玄阳极烈。
本皇百年前无意中得来灵株,照顾至今,方才得到二两茶叶。
此番借花献佛,愿与真君对弈时同饮。”
九月真君走上台前,举起一杯茶水轻抿一口,就觉一股浓郁的月华之力在口中爆开,而后道道清凉之气窜向识海之处,竟是让她的神识力量有了细微增长。
与此同时,她丹田爆裂的法力竟是短暂平和下来,让她有了一种更为圆融掌控的感觉。
她有感觉,如果能够让她长久饮用此茶水,她的修行速度必定能更上一层楼,突破元婴后期也能多上一分把握。
“果然是好茶,妖皇有心了。”
九月真君深深看了眼金鹏妖皇,在云台上坐下,与金鹏妖皇对弈起来。
此番她的任务就是看住金鹏妖皇。
能够和平解决,她也不会有什么斩妖除魔之心。
修行到她这个境界,除非是什么阻道大仇,普通的大义和名声已经无法再约束她。
“哈哈,真君喜欢就好。”
金鹏妖皇摆上一局残棋,道:
“自从上次输给真君一招,本皇便一直想要讨回个场子,此乃本皇无意中所得的一道残局,端是变化无穷,请真君不吝赐教。”
他完全是一副来应付的架势,让九月真君慢慢放下戒心来。
九月真君和金鹏妖皇做了三百年的邻居,对于这位妖皇的秉性自认为还是略知一二。
()(e) 金鹏妖皇原形为金羽大鹏,据有着真灵金翅大鹏的一丝血脉,拥有风中极速,遁法天成。
虽是中品妖皇,但元婴后期的真君大修士若无遁法神通,都无法追到他的速度。
玄阳宗内能胜他的真君修士有不少,但有把握杀他的修士却是屈指可数。
上一次金鹏妖皇在玄阳宗山门之外与宗内数位真君大打出,要宗门交出真传张焱,给他一个交待。
虽是事后大败,却也没伤筋动骨。
据她所知,当日宗内是打算拿下金鹏妖皇,结果低估了他的速度,准备不足,让其逃了去,反而折了玄阳宗的面子。
若不是青凰妖尊亲善人族,一力推行人妖和平共处的事业,顺带影响着麾下妖皇,尤其是金鹏妖皇这样的飞禽妖族。
否则每一次兽潮,他们玄阳宗都要面对十几个妖皇的威胁,日子可没有现在这么轻松。
只不过即便青凰妖尊如此亲善人族,却仍旧无法违背万妖山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动一次兽潮的传统。
“妖皇雅兴,本座自当奉陪。”
九月真君扫了一眼棋盘,指尖一按,棋盘上就多了一颗洁白如玉的白棋。
她寻常闲来无事,也会抚琴对弈,对于棋道略知一二。
上一次兽潮之时,她便是与金鹏妖皇对弈十年,这才使得明月天城治下的兽潮过程中没有妖皇级别的战力参与。
而在她隔壁的重明天城之主,重明真君不知为何与与之接壤的告死妖皇大打出。
最后告死妖皇的告死血脉天赋更胜一筹,生生削去重明真君三百年寿元,使得重明真君迫入寿元大限,差点当场坐化。
而告死妖皇也不好受,中了重明真君的双瞳极幻,至今都有些痴呆,以为自己是只火烈鸟。
听前不久跑进万妖山脉深处,追求真爱去了。
两位妖皇真君都厮杀得如此惨烈,可想下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重明天城治下,八大府城,被妖族屠没其四,一百零三座县城,摧毁过半,人口伤亡千万。
战后大地上怨气凝聚不散,后得阴灵之气融合,化作鬼皇之体,为祸四方。
当年诛杀鬼皇之战,她也参与其中,这才能深刻体会到当年重明天城治下兽潮的惨烈。
与之相比,明月天城下的兽潮,仿佛过家家一样儿科。
这也是她愿意与金鹏妖皇虚与委蛇的原因。
自从她出任明月天城之主,这修行资源就需要自筹,主要收入就是治下税收的分成。
一旦太多城市在兽潮中损毁,那么接下来数十年内她的收入都得大大受到影响,进而影响到她的修炼效率。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她也不例外。
如果有足够的资源,她好端端在宗门内潜修即可,哪里需要来当什么天城之主,管这里的琐事。
九月真君一瞬间闪过不少杂念,又很快收束心思。
金鹏妖皇见九月真君下得如此果断,不由一惊,心道这位真君的棋艺竟进步如此迅速。
他深受人族修行文化影响,不仅娶了多位人族女修作为妻妾,更是生下了岳这般继承了他血脉天赋的半妖之女,便可见一斑。
再加上他身为妖族,寿元漫长,妖皇境界已有五千年之寿,堪比一些短寿的人族化神尊者。
因此他有充足的时间来研究一些杂艺。
这棋道便是其一。
这残局哪里是他无意中得来,而是他冥思苦想,费了几十年功夫才凝聚成这样一盘棋,就是准备来为难一下九月真君,来报上一次输棋之仇。
他犹豫片刻,这才心地下了一子。
“真君请。”
九月真君不喜不悲,继续凝聚法力,落下一子。
啪嗒啪嗒!
金鹏妖皇越下越自信,很快就将九月真君大龙逼入危险之境。
“哈哈,本皇赢了。”
棋盘上,金鹏妖皇所执黑子占据全盘,九月真君的白子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九月真君没有丝毫沮丧。
“妖皇棋力高深,本座自愧不如。”
金鹏妖皇的兴奋表情凝滞,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如果输家不在乎输,那么赢家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成就感是需要对比的。
“本皇觉得真君刚才是没有发挥好,不如再来一次。”
金鹏妖皇提议道。
九月真君轻抿一口茶水,摇摇头:“多年未曾对局,妖皇棋力已臻至化境,本座不如也。”
金鹏妖皇没想到自己几十年苦心设下棋局,居然就爽了这么一下,还不如不爽呢。
他眼巴巴道:“真君以为我这月露茶如何?”
“甚好。”
九月真君言简意赅。
金鹏妖皇脸上露出自信笑容:“如果真君能破本皇所设残局,剩下的一两茶叶,本皇就送与真君。”
九月真君顶着一张高冷的仙女脸,这时头却点得比谁都快。
“一言为定。”
于是金鹏妖皇再次摆下残局。
这一次九月真君没有再随便乱下,而是仔细思考后,方才慢慢下了一子。
金鹏妖皇双眼放光,顿觉遇到了劲敌。
这种势均力敌地较量方才最让他痛快。
上面的大佬对弈饮茶,底下的弟生死相搏。
秋风山前。
两头狼头人身的妖王盯着满山灵气充沛的血食,皆是流下口水来。
妖王境界已经可以幻化人身,然而一些妖族更钟意自己的本相,所以哪怕化形也会保留部分自身特征。
这两种化形方式在妖族内部也被划分为原始兽王派和通慧妖灵派。
比如这两个狼头妖王,明显就是原始派。
“好生肥美的食物,人族修士体质特殊,充满灵气,正是适合与我等妖族血气相补充,更能为我等纯化血脉。
若是能吞噬百万人族,我等也有成为妖皇的那一天。”
狼头妖王俯下身来,身子一抖,便化作两头七八丈长的巨型狼妖,一灰一黑,皆是野性十足。
在它们身后,则是数以万计的妖狼群,都在磨牙嚯嚯。
它们眼中充斥着暴虐的兽性,似乎下一刻就要扑杀过去,将一切都撕扯粉碎。
()(e) “的们,跟着大王上!”
蓬!
妖狼利爪裂空,秋风山上,一道光罩升起,闪烁着道道火焰,正是玄阳宗的经典三阶大阵,玄阳明火大阵。
此阵汇聚天地二火,以灵气为薪柴,能够源源不断燃烧,足以抵挡妖王级别的攻击,更有灵焰反弹的效果。
就见一爪落下后。
大阵不仅无伤,更有道道明黄的火焰挥洒落下,妖狼群中顿时有数十头妖狼化作火球,而后引起更大的骚乱。
然而对于密密麻麻的妖狼群,这点损伤还不算什么。
在妖狼群后,还有无数妖兽奔跑扑杀,穿过秋风山的两侧,朝着更远处涌去。
从上空看去。
秋风山就像一座孤岛,在妖兽浪潮中光芒闪烁,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数日后。
妖狼群损伤半,两头狼头妖王不知何时融为一体,有了双头四臂,只不过不知何时丢掉了一只胳膊,只剩下三臂。
秋风山上的护山大阵也岌岌可危,光芒闪烁不定。
山上。
颜县令持一把阔面大斧,体型已经暴涨至五米,真的好似个巨人般,但胸口有一道斑斓血痕,气息有些萎靡。
刚才他见狼王连日攻打大阵,妖力消磨,想要擒贼擒王,当场斩杀狼王缓解防守压力,顺便立下功勋。
以他玄阳宗内门精英弟子的实力,自认为想要做到这点不难。
他虽然是金丹前期,但配合他上秘术法宝,对战金丹中期的普通真人也丝毫不惧。
更别出身原始,一看就不是什么高贵血脉的野狼王。
不曾想这两头狼王在关键时候竟融为一体,妖力大增,只是匆忙间被他斩掉了一只胳膊,而他也中了一爪子。
如果不是他身具巨人血脉,皮糙肉厚,恐怕就被一爪掏去了心脏。
这也是他这等体修的惊险之处,胜负分晓在毫厘之间。
不像正统法修,御使法宝,决胜万米之外,就算逃命都要领先几千米。
“颜大人,此非战之罪,这双头狼王血脉特殊,我等应早死退守之策。”
李良玉作为地方势力代表,站在颜县令身边提出建议。
掌控李家已有二十年的他早不是当初的青涩子,如今留着两撇胡子,气质成熟稳重,面对危局也是虽惊不乱。
反正他前几年生下来的儿子早就跟着玉兰姐她们离开。
如今他看似还有一大家子的族人,其实根本是孤家寡人,根本不慌。
兽潮虽强,但他一个假丹真人想要脱身,只要不倒霉到与妖王正面相撞,跑掉还是不难的。
颜县令面色微微羞红,只是此刻血气上涌,无人关注到。
之前李良玉等人不是没有提醒他要稳扎稳打,利用护山大阵继续消耗狼王实力,等待其自动退去,他们趁修整就好。
毕竟即便杀了狼王,可能还有什么虎王,熊王之类的妖王来袭。
兽潮之所以叫做兽潮,便是妖兽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偏偏他自持身份,轻视对,觉得杀死妖王更能彰显功绩,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兽潮开始不到半月,他就丢掉灵脉,落荒而逃,也算创造了一个记录。
“既然如此,那就”
“等一下,妖王气息消失了。”
有人惊呼道。
颜县令定睛看去,就见山下群狼狂暴,四处乱跑,好似只无头苍蝇。
而刚才还凶性大发的狼王竟是没了踪影。
“趁他病,要他命!”
李良玉忽的大喝一声,托一枚土黄色灵珠,脚下大地拱起,一条土黄色巨蟒拖欠他飞上天空。
上灵珠旋转,周遭空气有道道光点凝聚,化作一颗颗海胆似的的晶体。
“疾!”
李良玉低喝一声。
数百颗海胆晶体好似炮弹般轰下。
没了妖王带领,一群最高不过二阶水准的妖兽在他的轰炸范围内毫无还之力。
假丹真人也是真人。
更别他还有家传法宝在,此刻灵术威力不比普通金丹真人弱上几分。
“杀!!”
一群修士喊杀着从半空升起,道道法器、灵器的灵光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打顺风仗谁不会啊。
百米之下的地下溶洞。
有着人工开凿而出的一方血池,此刻已经蓄上了半池的血水,一个光头大汉站在血池当中。
“是谁暗算本王?!”
双头狼王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忽的身体陷落。
他正站稳身形,就瞧见一个光头大汉站在它的面前,蓦然张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我的朋友。”
双头狼王还未来得及话,就见阴风阵阵,黑雾当空罩下。
下一刻,雾气中传来阵阵啃食和狼王的嚎叫声音。
待到黑雾散去。
万兽真人的身形站在血池前方,看着血池中的精血大增,又被光头大汉一点点吸收,而光头大汉的气息也在一点点增强。
“余闲,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你了。居然敢在兽潮里火中取栗,一旦叫人知道你用妖兽精血修炼魔功,不管是妖族妖皇还是人族修士,都会视你为眼中钉。”
光头大汉发出余闲的声音,很不负责地道:
“反正到时候死的是血傀儡和你,要是成了,我以后就有了抗衡元婴真君的实力,大赚和亏,你怎么选?”
万兽真人:“”
作为唯一一个知晓余闲吸收天道灵气的人,他隐约知道余闲如今的金丹神通到了一个什么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这个被随身携带的法宝都能时不时丢失感应,就算元婴真君站在他面前,恐怕也不能发现他和血傀儡之间的联系。
血池中的人影就此沉寂下去。
上方针对妖狼群的屠杀还在继续。
只是暂时没人发现,他们所杀的妖狼和死去修士的鲜血落入大地,很快就消散不见。
而这样的血池在整个望舒府中都存在着不少,正等待有缘之人的收割。